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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火澆愁 - 第二十一章字體大小: A+
     
    宣璣也是走南闖北,參觀過幾家植物園的,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一言不合就血崩的奇葩,再要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他這本命劍自從“離家出走”,命運就格外坎坷,被魔頭“上身”就算了,反正那魔頭看著挺講衛生,說不定還香噴噴的。可要是再沾一身小白花的“大姨媽”,以後讓他怎麼把劍往後背裡塞?

    一個男人的背需要背負這麼多嗎?

    那一瞬間,宣璣真有心把山羊胡這個大累贅就地扔了。可是作為一個被“五講四美”灌輸了好多年的青年,這條拎在手裡的人命雖然臭烘烘的,他一時還真有點撂不下手。實在沒手去撿劍,宣璣只好四肢並用,伸長了腳,用力把劍往天上一挑,然後他拎著山羊胡,追著劍飛了起來,打算用腳把劍夾住,省得它泡進“血湯”裡。

    然而就在這時,那些鮮血似的花汁順著四壁流到一半,突然無視地球引力,在半空中拐了個極不自然的彎,橫著噴了出來。

    橫飛的血色花汁在半空中織就了一道紅霞,碰到宣璣的翅膀,旋即蒸發,化作飄渺的輕霧,結了層桃花瘴似的,幾乎有點壯觀。可不等宣璣讚歎,原本昏迷的山羊胡卻突然慘叫掙動起來,只見幾滴花汁濺到了他手上,山羊胡手上的皮肉就像碰到了強酸,當場被腐蝕出了幾個觸目驚心的黑點,把人活活疼醒了!

    花汁果然有毒!

    這麼一晃神的工夫,不知道是宣璣的翅膀上的火燒得太旺還是什麼緣故,周遭花汁蒸出的紅霧越來越濃,山羊胡暴露在“霧氣”中,皮膚開始潰爛,像個正被烈火焚身的火人。

    而那粉紅的霧氣飛快地上升到山洞頂,遇到冰冷的山岩後迅速凝結,繼而下雨似的往下落。宣璣這鳥人,雖然不生產酸雨,但成了酸雨的搬運工!

    宣璣此時已經別無選擇,只好先顧活人,再無暇去管他的劍。他用力蜷縮起雙腿,巨大的雙翅往身上一籠,形成了一個水火不侵的護盾,遮住自己和山羊胡。

    與此同時,方才被他用腳挑到半空的重劍伴隨著“血雨腥風”,“咚”一聲,正好落進了潭水中。

    潭水不深,重劍一落到裡面,就磕到了底,宣璣從翅膀縫隙中往腳下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潭水下有一個石台,三米見方的樣子,剛好被水面沒過,石台上有什麼東西……

    下一刻,宣璣陡然睜大了眼睛——

    那石台上有一口開了蓋的空棺材,他的劍就筆直地砸進了棺材裡!

    還不等他追過去撿,一陣心悸飛掠過胸口,像一根鋼錐捶進了心尖,寒冷、空洞與刺痛山呼海嘯地湧上來。宣璣耳畔“喀嚓”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他一時竟然喘不上氣來。

    血一樣的花汁傾盆湧入潭水中,清澈的潭水轉眼紅得觸目驚心——

    與此同時,遙遠的赤淵深處祭壇中,巡邏的器靈們突然齊刷刷地停住腳步,刀一感覺到了什麼,驀然回頭,望向祭壇,又一塊石碑無端裂開了!

    器靈們紛紛落在開裂的石碑前,刀一小心翼翼地伸出腐爛的手,企圖把裂縫的石頭合在一起,不等他碰到,那石碑就一聲輕響,在眾器靈面前碎成了齏粉。緊接著,一道白光從碎裂的石碑中沖天而起,火箭似的朝著東方飛去。

    器靈們面面相覷,冰冷的甲胄在風中瑟瑟地撞出細碎的聲音,他們太老了,記憶已和各自的器身一般鏽跡斑斑,想不起來這石碑破裂意味著什麼,但……似乎是非常可怕的事。

    隨著劍掉進水潭中的盛靈淵覺得自己的七竅都被糊住了,感官變得異常麻木,心跳變得異常有存在感,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突出薄薄的心肌,穿胸而過。盛靈淵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有那麼一時片刻,他心裡無端生出畏懼,希望那些血一樣的水可以凝成繭,把他裹在其中,讓他閉目塞聽,一直躲到地老天荒。

    可是……這個世界對他來說,並沒有方寸之地能供他躲藏。

    安眠、喘息、休憩……於他,全是妄念。

    他的記憶像被驚醒的怪獸,睜開眼,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重劍“嗡”地一聲響起來,發出蜂鳴似的輕響,山洞隨之震顫,四壁所有的花同時枯萎凋謝,水潭中以棺材為中心,攪起了一個凶險的漩渦,隨即,水面竟一點一點下沉,像被棺材中的什麼東西吸了進去。

    宣璣一身冷汗地從突如其來的心悸裡緩過一口氣來,愕然看見,潭水中的血色液體被棺材吸了個一干二淨,潭水重新歸於清澈時,棺材“水落石出”——

    那口空棺露出了水面,落在其中的劍不見了,一個……“人”坐在其中。

    宣璣一時拿不准該不該用“人”來稱呼。

    山羊胡的白眼在眼眶裡亂竄,昏死過去又嚇醒,吊在半空中“死去活來”,馬上就要瘋了,就連宣璣也不由得汗毛倒豎。他以為自己近距離地參觀過一次“天打雷劈、挫骨揚灰”,以後就能百無禁忌、平趟古今中外各種恐怖片了。

    可那“人”還是超出了他的想像……因為那身體實在是不成個人形。

    棺材里分明是一具燒焦的殘屍,頭腳不分,沒有尺寸的骨肉是完好的,腰椎已折,上下兩半完全是被焦糊的爛肉勉強黏連。

    而那焦屍慘成這樣,竟還能動!

    他身上的骨頭“咯咯”作響,接著,“噗嗤”一聲,一根根的白森森的骨捅穿了焦糊的皮囊,那些骨逡巡游動,自動尋覓著自己的位置,很快拼接出了一副修長的骨架,骨架上經脈血肉滋生……

    宣璣狠狠地打了個寒戰,一瞬間,他覺得那皮肉一層一層地長,竟好像比被陰沉祭文一層一層地往下割還痛苦——他記得陰沉祭反噬時,那人魔一動不動地站在樓頂,一直含笑,直到灰飛煙滅。

    可是此時,“焦屍”卻不停地掙扎,雙手緊緊扒住了棺材,寸餘厚的青銅棺被他活生生地捏變了形。

    像在無聲的慘叫……因為聲帶和舌頭還沒長出來。

    光是在旁邊看著,宣璣已經覺得自己全身都跟著灼痛起來,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足足有一刻鐘的工夫,“焦屍”身上的骨肉才長全,緊接著,血淋淋的軀體上生出慘白的人皮,然後長發瀑布似的湧出來,蓋住了整口棺材,那雙緊緊摳在棺材上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發出一聲輕響。

    手指蒼白而修長,濕淋淋的,像洗練過千年的籽料白玉。

    這雙手宣璣認識——前不久剛打過他。

    那被天打雷劈的魔頭竟然從劍裡出來了!

    此時,水潭的水面比一開始下降了將近兩米,水面下的整個石台都暴露了出來,從高處往下看,那石台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紋路居然有兩層,一層是陰刻在石頭上的,宣璣從未見過,但依據經驗判斷,與其說是紋飾,更像是一種未知的文字。

    另一層是用顏料塗的,這個他眼熟——那是陰沉祭文。

    水面平靜下來,宣璣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落在石台上,他踮著腳避開地面的詭異文字,聽見了紊亂又急促的呼吸聲。

    “呃……那個……”宣璣試探著開口問,“你……你活著嗎?”

    棺材裡的人似乎應聲掙動了一下,但沒回答。

    宣璣四下踅摸片刻,好不容易在棺材旁邊找了塊沒有祭文的空地,把舌頭都已經伸出來的山羊胡放在一邊,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少了點什麼。

    “等等,”宣璣想,“他媽的我劍呢?”

    宣璣回過神來,一串疑問從他腦子裡排著隊地往外擠。

    這是什麼情況?

    魔頭不是被千刀萬剮天打雷劈了嗎?哪來的身體?怎麼就大變活人了?

    這些算細枝末節,可以先放一邊,最關鍵的是——魔頭“出來”了,他的劍呢?

    他的劍在被魔頭“上身”之前,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能隨他心意而動,在被魔頭上身之後,又讓他患上了“人劍分離焦慮症”,離開一會就五脊六獸的。可是這會,他完全感應不到那把劍在哪,莫名其妙的分離焦慮也憑空蒸發了!

    宣璣一步跨到棺材旁邊找劍,可還沒等他動手翻,眼珠先被棺中人定住了。

    他在赤淵醫院裡跟盛靈淵你死我活地打了好一場架,當然認識。棺材裡的人和那位是同一張面孔、同一副身材,甚至連發量也如出一轍,可他就是覺得這人和赤淵裡的人魔哪裡不同。

    赤淵醫院裡那位是在他眼皮底下灰飛煙滅的,吸塵器也回收不起那副身體。另一方面……赤淵醫院的那個“盛靈淵”身上沒有“活氣”,讓人覺得他不會疼、也沒有喜怒哀樂的樣子,就算是被雷劈成碎末,也只是讓人覺得心驚膽戰……就像看見雷劈到大樹上那種心驚膽戰。

    可是此時,棺材裡的人卻是“活”的,宣璣幾乎能感覺到他的痛苦。

    他無聲地伏在棺材裡,可能是想把自己撐起來,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穿繃緊的皮,隨著壓抑的呼吸無聲地顫抖。

    宣璣看清這個人的剎那,忽然被某種劇烈的情緒淹沒了,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悲慟與欣喜若狂,兩廂交織,他連靈魂都隨之顫抖。像綿亙了數千年的遺恨終於了結,又像是在無邊黑夜裡困了不知多久,終於窺見一線曙光。

    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喜悲,靈魂出竅似的,宣璣足足愣了半晌,幾乎落下淚來,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棺材裡的人白得像一千年沒見過太陽,烏髮如墨,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乾涸在他的側臉上,與泛紅的眼角相連,似乎是一行血淚。強烈的顏色對比刺人眼,竟構成了某種讓人震撼的衝擊力。

    以及……

    他沒穿衣服。

    等一下!

    宣璣倏地回過神來,從那莫名其妙的情緒裡掙脫出來,他居然在直勾勾地盯著一個裸男發呆,持續時間夠用“流氓罪”把他逮起來兩回了!

    “哎,那什麼……我不、不不是故意的啊,你突然冒出來也不說一聲……”宣璣連忙移開視線,而他方才看見的情景好像還粘在視網膜上,他使勁眨了眨眼,慌慌張張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想扒件衣服給人家救個急,結果發現愛莫能助——他外套和毛衣被出來進去的翅膀燒成了露背乞丐裝,又沒有穿秋褲的習慣,褲子扒下來,自己就得變成海爾兄弟,未免太捨己為人。

    “要不……那個……”宣璣眼珠亂轉,胡言亂語道,“我把那山羊胡的衣服扒了給你?有點騷氣你介意麼?”

    盛靈淵沒理他,一隻手探出來搭在棺材邊上,有氣無力地招了招。

    那些方才開滿“流血花”的枯藤就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彼此纏繞,仿照宣璣毛衣上的“雙螺紋針”,編出了一條長袍,落在男人身上。

    盛靈淵卻好像連一件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整個人被落下來的袍子壓得往下一沉,宣璣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他,伸到一半,又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衝動。

    這時,他聽見盛靈淵在喃喃地說著什麼。

    宣璣屏住呼吸:“什麼?”

    那人一字一頓,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顫抖的聲音帶著血氣。

    “是誰……是誰開了他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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