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她這句話究竟是說給女兒,還是給自己聽的。
打著哭嗝的謝孚尹,完全沒有將她的話聽到心裡。
“我們走……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年紀尚小的她還不清楚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只是本能的感到恐懼,並且想要離哥哥遠一點。
謝不逢緩緩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像沒看到謝觀止似的,繞過他走到了謝孚尹的身邊。
然後輕輕將她從蘭妃的懷裡接了過來。
謝孚尹瞬間一動不動,甚至於就連抽泣也停了下來。
這一年來,謝不逢幾乎日日都要去蕙心宮,加起來不知道抱了謝孚尹多少次。
他的動作早已無比熟練,甚至稱得上是溫柔。
往常只要他一抱,小公主便會安靜下來。
可是這一次,謝孚尹卻並沒有放松,相反她竟比剛才還要緊張。
謝不逢似乎也不在意這一點。
他輕輕笑了一下,慢慢地低下了頭,朝懷裡的小姑娘看了過去。
那雙漂亮的淺琥珀色的眼瞳,有一瞬間的失焦。
也因此顯得格外冷漠。
停頓幾息後,謝不逢悄悄在謝孚尹在耳邊道:“哭什麽?誰說他一定死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如同夢囈。
謝孚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哥哥口中的“他”指的就是文清辭。
舊宅外的門鎖,還有房間裡的指痕,像拚圖的兩個碎片。
謝不逢如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將它們緊緊握在手中。
如今他要憑這碎片去拚湊,一日不拚出答案,謝不逢便一日不會甘心。
心火灼燙。
“繼續挖。”見周圍人不動,謝不逢終於皺眉,淡淡地命令道。
“……是,陛下!”
方才愣在一邊如被按了靜止鍵一般的士兵們,再一次揮舞著手中的鐵鍬與十字鎬,重重地朝著已經破碎不堪的漢白玉石磚砸去。
不過片刻,那口棺槨便徹徹底底地暴露在了空氣中。
士兵們沒有半刻停頓,他們放下手中的工具,改換繩纏繞木棺,將它一點一點從土地裡拉了出來。
謝不逢的目光裡,隨之透出了幾分溫柔與期待。
而被謝不逢抱在懷中的謝孚尹,則在今日對她的哥哥,生出了無比清晰的恐懼。
站在不遠處的蘭妃,終於緩過了神來。
“……去將衡王扶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說。
“是,太后娘娘。”
她口中的“衡王”,指的就是謝觀止。
成為皇帝的謝不逢,完全不吝嗇於封賞。
此時那把長劍已深深刺入白玉石階之內,無法拔出。
嘗試無果後,太監隻得輕輕將謝觀止的衣服和劍刃分開,再把他扶起。
直到這個時候,謝觀止的身體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身著華服的少年,有些狼狽地用手背擦拭臉頰的灰塵,終於踉蹌著站穩了身體。
這個時候已是太后的蘭妃,也走到了謝不逢的身邊。
蘭妃垂下眼眸,她看了眼前的棺木一眼,抿了抿唇如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抬頭看向謝不逢,並柔聲說:“……陛下,我一直有一件事,沒有告訴您。”
她看上去似乎還算鎮定,實際上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指,早就已經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謝不逢平靜地注視著前方。
直到他聽到蘭妃的下一句話。
“和……文清辭有關。”
謝不逢終於回過頭,朝自己的母妃看去。
“母妃有何事要說?”
話音落下之後,他終於肯將懷中的謝孚尹,交到了一邊的奶娘手中。
不得不承認,哪怕是自己親生之子,面對謝不逢的時候,蘭妃仍會心生恐懼,這一年來尤甚。
她的目光下意識躲閃,朝著遠處落下。
“我在光成寺見過文清辭一面,這件事陛下應該知道吧?”
停頓片刻,謝不逢果然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早已查清,當日文清辭正是在離開光成寺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往北地的。
但文清辭具體在光成寺裡做了什麽,便只有他和蘭妃清楚了。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說此事,蘭妃索性一口氣道了出來:
“彼時文先生親口向我承認,他進太殊宮的目的,就是殺了廢帝。”
“嗯。”謝不逢緩緩點了點頭,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時我對他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蘭妃的語調略顯沙啞,顯然是陷入了回憶之中,“……那件事便是,文先生當初,究竟為何要將你送上戰場?”
“他的答案是‘別無選擇’,假如文先生直接替陛下您求情,那麽猜忌心極強的廢帝,定將生出疑心。屆時他不但不會聽文先生的話,放陛下您一馬,甚至還可能直接痛下殺手。”
蘭妃的聲音,仍是那麽的溫柔。
她今日所說的話,謝不逢之前或是早就已經猜出了幾分,或是從廢帝的心聲中聽到了些許。
可等現如今,當有人將這一切連接在一起,一口氣說出來的時候,謝不逢的心臟,還是隨之生出了一陣一陣的鈍痛。
“我知道……”謝不逢喃喃道,“我都知道……”
偷偷將冬衣還有傷藥送往北地的文清辭,怎可能想要自己死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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