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纖夫雖然還不清楚他具體的身份,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看出文清辭的意圖。
“咳咳……這位太醫大人,”其中一個狀態稍微好一點的纖夫努力發出聲音,“不,咳咳……不必這麽麻煩了。”
聽到這裡,文清辭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為何?”
他不由抿緊了唇,臉上慣有的微笑,也不知在什麽時候消失不見。
纖夫們雖然不懂什麽“醫術”和“急救”,但卻有經年累月留下來的常識與經驗。
這些纖夫上岸之後,同伴立刻將他們肺部的大部分水擠壓了出去。
這年代無法做外科手術,但是文清辭開的藥都是清肺和防感染的,只要好好吃,也不必像他們說的那樣只能等死。
聽了文清辭的問題,剛才說話的纖夫不由笑了幾聲,接著略帶無奈地一邊咳嗽一邊說:“咳咳……咳,這藥方你寫了,我,我們也買不起啊。”
文清辭握筆的那隻手隨之一頓。
他穿書之後,身邊的人都是達官顯貴。
以至於文清辭差點忘記,這個年代的大部分人,都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藥的。
“沒有關系,”文清辭重新提起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說,“我再寫幾個醫館的名字,你們憑著方子,直接去取藥便可。”
——他將神醫谷下的幾個藥館名字寫了上去。
原主當初研究水疫的時候,也是這麽做的。
文清辭的話,不止讓這幾個躺在石頭上的纖夫愣住了,甚至周圍所有人都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裡瞬間鴉雀無聲。
“好了,去我寫的地方取藥便好……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是如此。”文清辭將手裡的藥方,交到了那個領頭的纖夫手中。
方才滿臉麻木的纖夫,在接過藥方的那一刻,手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草民謝太醫大恩大德!”說完這句,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直到膝蓋被地上的石子劃痛,他才敢確定眼前這一切不是做夢。
真的有宮裡來的太醫,給他們這些纖夫看病了!
……甚至於他還將藥費一道負擔。
想到此處,纖夫立刻磕起了頭。
身為一個現代人,文清辭始終不習慣被人行禮。
見此情形,他連忙向後半步,叫人將地上的纖夫扶了起來。
但周圍聽到文清辭話的人,豈止是這一個。
眼看著眾人都要向他行禮,文清辭連忙再交代了幾句,便轉身上了船進到了艙裡。
落日余暉盡灑河面。
那道如神祇降世般的月白身影,就這樣融入了暮色之中。
直到坐入船中,文清辭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進船的那一刻,自己下意識扶住了謝不逢伸來的手。
“殿下,您的衣服髒了嗎?”文清辭蹙眉,略有些抱歉地向少年看去。
沒想謝不逢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視著他。
過了幾秒,少年忽然問:“你為什麽要幫他們?”
文清辭不由一頓。
……身為一名醫學生,他沒有辦法做到見死不救。
他的心中,從頭至尾好像都沒有生出過“不救”的選項。
除此之外文清辭還相信,假如今天站在這裡的人是原主的話,他或許也會這麽做。
——原主留下的厚厚一摞有關水疫的筆記,全是他行醫多年經驗的總結。
為了寫成筆記,他不知道救了多少普通人。
同時,也解剖了不少的屍體。
金色的余暉透過船窗灑向文清辭的身體。
他眯了眯眼睛,垂眸笑道:“岐黃一道本是平等的,就像生死是平等的一樣。”
“今日我是對他們身上的病症感興趣,這才幫的他們,與身份沒有任何的關系。無論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於我眼中只是一個病人罷了。”
文清辭的語氣,格外坦蕩。
說完便笑著看向了謝不逢 。
刹那間,謝不逢忽然明白過來一個問題——
這世上的人,全都搞反了文清辭的因果。
文清辭治病救人,從不圖什麽“利”。
他圖的,本就是“治病救人”這件事本身。
文清辭是謝不逢這輩子遇到的,唯一一個這樣“奇怪”的人。
若是放在幾個月前,生活在肅州皇陵的少年,一定會為此而不屑,甚至覺得他愚蠢。
可是此刻……謝不逢卻不由被眼前人吸引。
就像是深埋於地下的種子,也想衝破土壤的桎梏,努力掙扎著向上,去見一見太陽。
船隻搖晃,輕輕向河中央駛去。
文清辭忙藥材的事,幾乎一天都沒有闔眼。
累極的他不由低頭咳了幾聲。
而謝不逢的心,竟然也隨著這幾聲咳嗽,一道沉了沉。
冷風透過未關的艙門,吹了進來。
鬼使神差地,謝不逢向一邊走了兩步,把殷川大運河上的冷風,全都擋在了自己的背後。
見狀,文清辭下意識抬頭,朝謝不逢看了過來。
運河上的霞光與波光,盡數灑入了文清辭的眸底。
點亮了那雙黑沉的眼瞳。
同在這一刻……文清辭不久前說的那番話,忽然出現在了謝不逢的腦海之中。
“喜愛同性並非消遣、娛樂,而是生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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