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溯源

　　傍晚18點。

　　中位區域晚宴開始，浮香飛動嗆鼻。

　　侍者恭敬向巫瑾遞來手巾，好奇的視線瞄向貴公子身後的侍衛長衛時。兩人隱晦曖昧的關係似乎已經成爲門迎間的談資。

　　衛時面無表情。

　　細密的議論聲又在兩人出現的一瞬歸於平靜。

　　巫瑾接過手巾。

　　他微微揚起眉毛，大廳內燈光曖昧，廳堂一側帷幕籠罩。帷幕繡嵌金錢豹似的斑點紋路，帷幕背後是去往上位區的通路。

　　巫瑾：“那是什麼。”

　　侍者躬身：“適當的時候，那扇門會向貴客敞開。”

　　巫瑾頷首。

　　侍者低聲提醒：“今晚的拍賣即將開始，如果您有興趣……”

　　耳麥中，宋研究員的聲音夾雜電流傳來：“上位區准入機制不明，拍賣是砸錢進去的唯一機會。女公爵的接頭人員會在半小時後進場……對了，記着。別用你自己的卡。”

　　“用衛哥的卡，出公差，他肯定得包報銷！”

　　巫瑾趕緊點頭點頭，他哪有衛哥有錢！

　　身旁侍者神色迷茫。

　　貴公子驀然挺直脊背：“去拍賣會。”

　　巫瑾向大佬試探性伸手。

　　衛時神色微動，小白兔可憐巴巴向自己討要零花錢的場景賞心悅目。一張黑卡很快被衛時抽出，遞給巫瑾時尾指在少年掌心擦了兩下。

　　巫瑾一個哆嗦，　小心翼翼捧住大佬的無限額信用卡。然後立刻反應過來，裝出經常買買買的樣子。

　　侍者將兩人引到座位前，又被巫瑾找理由支走。

　　在豹貓踩着肉墊過來用喵大臉蹭衛時腿肚子的間隙，拍賣會場中央，展示檯布置一新。

　　趁四下無人注意，　巫瑾揚着小圓臉東張西望。

　　巫槿的記憶裏有過幾次慈善拍賣。但“極樂之星”的“拍賣會”卻與任何盛大的拍賣集會不同。像是陰影下某個私密沙龍中，每天晚上都能翻出來的那麼一角。

　　合法的、不合法的都在這裏隱晦流通。巫瑾特別注意到，白天還徘徊於中位區花園附近的貴族少女們大多不見蹤影，倒是遠處閣樓傳來甜美的歡笑。

　　拍賣會場附近被隔離出一部分“真空地帶”。

　　巫瑾猛然想起，　宋研究員說過的，極樂之星是獨屬於成年人的狂歡之地。

　　“！”巫瑾趕緊滾到陰影裏，乖巧詢問大佬：“這兒賣啥？”

　　衛時不答。

　　巫瑾看向鋪滿座椅的皮草裝飾，已是瞭然拍賣會主題，從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開始猜測：“雪豹，大熊貓，丹頂鶴……”

　　衛時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私人定製的動物園。

　　掌聲如潮水般響起，肩披貂裘的男性司儀妖豔穠麗。巫瑾還在低頭研究觸控舉牌器，猛然擡頭。

　　不適的感知從遠處蔓延，改造人對於某些事物的靈敏程度遠超常人。

　　巫瑾起初以爲帷幔背後是他的同類，但聽覺捕捉到的卻是細小的牙齒摩擦、骨骼關節撞擊金屬——

　　帷幕陡然被拉開！

　　第一件拍賣品在炫目燈光下呈現。

　　巫瑾腳下，豹貓突然弓起脊背，全身炸毛喵喵直叫。

　　貴公子身邊，侍衛長躬身，豹貓跳入他懷中，很快被安撫下來。

　　臺上是另一隻貓。

　　一隻繫着蝴蝶結的黑貓，它優雅站在聚光燈中，令人矚目的是它做了完美金屬化改造的四爪，在籠子內的紅毯上留下觸目驚心的劃痕。

　　司儀溫柔蹲下，向籠中的貓咪扔了一個小皮球：“接住，寶貝。”

　　滿是戾氣的黑貓騰空躍起——利爪將球體切割，球皮殘骸碎裂於籠中各處！

　　觀衆席瞬間爆發出熱烈的歡呼。

　　司儀笑了笑：“聽話，寶貝。”手中按鈕按下，黑貓立刻一陣抽搐，被迫乖覺趴伏，司儀將手伸入籠內，緩慢撫摸貓咪脊背。

　　司儀：“S2級機械改造斷尾貓，裝載神經元中控鎖，起價10萬信用點。”

　　巫瑾一頓，條件反射舉牌。

　　豹貓看到巫瑾舉牌，立刻急吼吼要去叼住巫瑾袖子，急於展示出“比臺上黑貓更能打”的模樣，卻很快被巫瑾按下了貓腦袋。

　　拍賣價迅速飆升到了14萬。

　　新鮮有趣的機械改造寵物在貴族中炙手可熱。

　　巫瑾和大佬交換了一個眼神。

　　所有東拼西湊的線索和流言在這一刻串聯。

　　發源於極樂之星的改造技術，前來私人古堡購買改造藥劑的女公爵，動物改造的神經元中控鎖，R碼基地的改造人情緒鎖，臺上的黑貓，和從R碼基地逃竄出來的黑貓。

　　古堡的拍賣會，原本面向的就是改造人技術的需求者。

　　黑貓只是改造樣品的一種，最“普通”的一種。

　　“改造動物”不過是他們吸引目標客戶的噱頭，真正的有需要的買主，會在這座古堡一擲千金，撬開上位區大門，旁敲側擊詢問是否有“更有趣的、被改造過的動物”。

　　譬如，改造人。

　　18萬。

　　巫瑾順利將臺上的黑貓收入囊中，神經元鎖的控制芯片被恭恭敬敬遞給巫瑾，緊接着被推來的是黑貓的籠子。

　　豹貓立刻憤怒跳起，試圖毆打新的黑貓。

　　巫瑾把兩隻貓分開，衛時伸手探入籠中：“腳爪在六個月大的時候斬斷，接入機械芯片改造。訓練期不超過三個月。”然後扔給豹貓：“你弟，自己帶着。”

　　無中生弟的豹貓：“……”

　　巫瑾琢磨着所謂的“神經元中控鎖”，半晌終於確定：“和情緒鎖大概差不離。”

　　巫瑾脊背微微發涼。

　　他擡頭看向古堡的頂端。

　　如果所料沒錯，那裏就是一切的發端。

　　很快，第二件、第三件、接連不斷的拍賣品被巫瑾包攬。

　　上位區的大門卻始終沒有對巫瑾敞開。

　　直到最後一件緩緩推上。

　　耳麥中，宋研究員低聲催促：“樓上交易要開始了，小巫直接刷卡包場——”

　　巫瑾點頭，身邊已經堆起了小老虎、小兔子、小青蛇等種種改造動物的電子寵物籠。他徑直伸手招來侍者，把黑卡扔了過去，勢在必得。

　　侍者驀然欣喜。

　　無論競價者如何喊價，這位財力豐沛的貴公子都會開價壓過——

　　任何一家拍賣行都不敢怠慢這樣玩得起的大客戶。

　　侍者終於按下對講機，同上級彙報：“是。我去開門，等上面做完交易……”

　　最後一件賣品以260萬信用點成交。

　　黑卡被遞迴時，一張燙金的無字會員卡被附在了卡片下，恰好呈入巫瑾掌心。

　　上位區的大門對巫瑾打開。

　　耳麥中，宋研究員終於鬆了口氣：“小巫可以了，讓衛哥先上去。確認佈防覆蓋之後你再進，讓衛哥先取你的血樣去比對……”

　　巫瑾知悉。

　　城堡中位區以下都在大佬的掌控之中，上位區卻是未知領域。自己這個半吊子逃殺練習生水平，在比賽裏還能看，真正對上武裝力量還差的遠。

　　巫瑾十分乾脆，把兩張卡片交給隨身侍衛長，讓大佬先進。

　　古堡的負責人親自替兩人拉開大門。

　　這位負責人深切理解貴族的疑慮，放侍衛先行進入。這對主僕雖然曖昧，但巫瑾的人身安全仍是要交給侍衛長來保護。

　　衛時臨走之前。

　　貴公子熟練扯住他的侍衛長，拉低衛時整齊的襯衫衣領。指尖迅疾在採血器上一劃，微型儲血試管塞到了大佬袖子裏。

　　古堡負責人扭頭，禮節性微笑迴避。

　　大佬旋即消失在了通往上位區的入口。

　　負責人向巫瑾堆笑：“最後一件拍賣品，我現在給您送來。”

　　碩大的金絲籠從遠處推來。

　　巫瑾無暇顧及。

　　耳麥中，宋研究員迅速與巫瑾溝通：“衛哥那邊消息傳回來了。上位區佈防不重，僅有一道輕武器防線在門口。問題不大。”

　　“血樣。血樣比對成功。”

　　“恭喜，我們找對了地方。”

　　巫瑾長舒一口氣。

　　就像是漫長許多年的經歷翻到最末頁。古堡頂端取來的試劑與巫瑾血液中作爲情緒鎖“萬能/鑰匙”的那一部分完全吻合。

　　“鑰匙”終於不僅僅是巫瑾。

　　宋研究員那裏已經聽不見人聲。

　　這位曾經服務於聯邦R碼基地，後又轉投浮空城研究院的技術人員在空曠的古堡走廊上匆忙奔走。

　　耳麥再次響起時，已經是大佬的聲音。

　　“上來。”男人聲線沉穩低啞。

　　上位區處理乾淨，一切安全。

　　巫瑾彎起嘴角。

　　正要上樓時，冷不丁旁邊推來巨大無比的金絲籠。巫瑾張大了嘴，纔想起是自己拍下的最後一件藏品，這個size，難道自己拍下了一隻猛獁象——

　　紗制籠罩褪下。

　　戴着貓耳的改造人少年可憐巴巴拍打籠子。

　　巫瑾：“！！！”

　　那少年一擡頭，竟然還是個異瞳，眼底寫滿不甘，看到巫瑾時卻恭恭敬敬從籠中上交他自己的控制鎖芯片。

　　巫瑾被這隻小野貓嚇得蹭蹭後退，趕緊把桌上一盤刺身沙拉給人送進籠子內。那貓耳少年在巫瑾伸手時一頓，像是嗅到改造人同類氣息，露出近乎不可思議的表情，很快又被茫然取代。

　　巫瑾謹慎離開裝有改造人少年的籠子，迅速緊跟大佬路線上樓。

　　通往上位區的臺階陡峭盤旋。

　　所謂的“上位區”，只是城堡最頂端的兩三層。抵達走廊後，巫瑾恰巧與另一隊人相遇。

　　浮空城護衛隊隊長向巫瑾輕輕擠了擠眼睛。他的身後，那位“城堡主人”的房門半開，裏面傳來厲聲咒罵，間或夾雜嗚咽嗚咽的哀求。

　　所有監控已經提前被替換。

　　巫瑾走進門。

　　兩位城堡主事人被反手綁着，一羣護衛隊成員正麻溜兒聽衛時指揮。

　　牆壁四面，是無數光榮陳列的“試驗品”。

　　有被解剖了一半的黑貓，有神經還在跳動的不知名畸形生物，還有死去的改造人標本。它們像是城堡主人的功勳，也像是無聲圍繞着這裏的墓碑。

　　其中一位城堡主事人口乾舌燥解釋：“先生，這些是幾代人的研究成果。請您尊重……”

　　衛時轉身，看向巫瑾。

　　“走吧。”

　　宋研究員點頭，利落接手。

　　一位城堡主人還在孜孜不倦奮力表明立場：“先生、等等，先生，我們的客戶有聯邦軍事九處，有曾經的R碼基地，有帝國女公爵，甚至還有帝國皇子……我們要求公正的對待。科學本身是沒有錯誤的，請您正視我們的訴求，我們可以爲您做事……”

　　“您不能這樣暴力對待我們！我們現仍受到女公爵的庇護！……”

　　宋研究員揮手：“沒事兒了！小巫去玩吧！”

　　另一位城堡主事人卻始終一言不發。

　　只是在此時死死盯住巫瑾。

　　在巫瑾即將離開的一瞬，他突然開口：“劍鞘。”

　　巫瑾一頓。

　　那人歇斯底里喊道：“我知道您，您是巫槿的克隆體。我參與過研究，不可能認錯。請等一等！如果您願意公開劍鞘成功品的身份，聯邦、帝國，有多少改造人都可以爲您所用。”

　　“劍鞘的稀缺性遠遠超過利劍。在我們最初的一次設計裏，改造人和劍鞘就像是是蟲族和蟲后，您可以做任何你想……”

　　衛時眯起眼睛，氣勢冷冷壓下，長腿劈開桌子直踹說話者。

　　那人直接被踹翻在地，躺在倒地的椅子上吃痛恐懼喘息。巫瑾趕緊拉着大佬往外走：“讓宋哥他們解決……走走走走走走……”

　　宋研究員生怕衛時當場弄死嫌犯，趕緊給巫瑾使了個眼色，關上大門。

　　巫瑾一直拖着大佬走到樓頂。

　　上位區閣樓的晚風緩緩送來。

　　巫瑾繃著臉，繼續繃着，然後哇哇兩聲笑了出來：“蟲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衛時面無表情捏了把小圓臉。

　　天空星雲密佈，整座城堡像被甩在身後。

　　巫瑾長舒一口氣。

　　他側頭看向大佬。

　　腳下，城堡主人還在隔着天花板叫罵。再往下是無數改造人、改造動物的屍體密密麻麻堆疊出城堡的地基。

　　一切俱已經結束。

　　宋研究員只負責撬出種子試劑配方，和破解情緒鎖。

　　後施害者會被帶回浮空城，那裏有無數改造人在等待。

　　沒有人關心施害者的緣由和訴求。他們從浮空城前來，只是爲了給“R碼”的一切畫一個句號。

　　豹貓從門縫裏呲溜躥了進來，嘴裏叼着衛時分配給他的弟弟，小黑貓。

　　小黑貓被叼住了脖頸後的毛毛，懼怕到一動不動。

　　豹貓在巫瑾衛時腳下蹭來蹭去，見沒人理會，又叼着小黑貓跑遠了。

　　夜色漸深。

　　巫瑾：“下樓？”

　　衛時點頭。兩人順着大門返回中位區，宴會正進行到高潮，賓客毫無所覺。

　　巫瑾伸了個懶腰。

　　衛時掃了眼，男團主舞伸懶腰，就跟餃子皮在自己揉自己似的，尤其柔韌。

　　巫瑾伸完懶腰，眼巴巴望向大佬：“衛哥，咱們是明天回浮空城，還是……那個……玩幾天。”

　　衛時言簡意賅：“玩。”

　　巫瑾瞬間神采飛揚，嗷嗷拉着大佬就要回套房養精蓄銳：“成，那明早直接坐船去看星塵杯……”

　　晚宴中，一衆貴族敬畏目送砸錢最多的貴公子和侍衛離場。

　　並在離場的一瞬猛然興奮——

　　紛紛揣測之後的精彩場面。

　　“他和侍衛……”

　　“那隻小野貓也不好馴……”

　　“有意思，三個人……”

　　巫瑾高高興興拿出房卡，滴的一聲打開套房大門。

　　終端傳來訊息，拍賣會拍下的改造動物們已經和巫瑾的行李放置一處，隨時可以跟星船託運，除去1號和14號拍賣品——

　　房門推開。

　　門內電視音一頓。

　　剛剛沐浴完畢，頭戴貓耳，浴巾下一絲不掛、正在冷靜觀看農業頻道屠宰節目的改造人少年轉向門外。

　　三雙視線彙集。

　　巫瑾：“……”

　　貓耳少年：“主人。”

　　衛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