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開賽

　淘汰賽前，最後一週轉瞬而過。

　克洛森秀第十四天，巫瑾給兔子備好了兩天的口糧，反手帶上了寢室的大門。

　南塔宿舍外，負責運輸選手的直升機在空地停靠，劇務人員正在做最後的賽前物資清點。

　巫瑾換上作戰服時極其感慨。

　上一次被趕上飛機——自己還是奔着男團C位出道來的……

　克洛森秀的制式作戰服呈淡綠色。本該極其適合野外隱蔽僞裝，然而從領口、腰線到褲腳，根據商家贊助費不同，印滿了大大小小的廣告。

　500位衣着相同的練習生聚在一起，遠遠看去就像是串了色的海洋。

　直至此時，節目首次播出後的投票排名終於發佈，並最終決定練習生先發順序。

　——魏衍以唯一的S級練習生身份位列第一，薄傳火和巫瑾票數接近，以微弱的優勢奪得第二。

　攝像鏡頭掃過白月光，凱撒奮力扯出了真誠祝福的笑容。等機位一過立刻嚷嚷：“銀絲捲這是砸了多少錢在薄傳火身上？刷個星博到處都是他的小廣告……”

　人羣最前，薄傳火正在壓着嗓子和鏡頭互動。巫瑾恍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這位室友——用除了男神音以外的正常語調說話。

　偶像包袱太重！

　另一側，佐伊與文麟低聲交談，回頭時微微皺眉，看向遠處導播臺：“這次的解說……是從聯賽退下來的，之前對白月光一直有意見。”

　巫瑾順着佐伊的視線看去，血鴿旁邊坐了長髮墨鏡的男人。

　凱撒人高馬大，一眼把人揪住，吃了一驚：“臥槽，Axel？這人一直嘴賤——怎麼把他找來了？”

　佐伊沉思：“爲了話題度。不用管他，該怎麼打就怎麼打……”緊接着忽然想起什麼，看向巫瑾。

　第一輪淘汰賽爲個人賽，選手根據先發順序，落點隨機不同。比起實力穩定的凱撒、文麟，他最擔心的還是巫瑾。

　巫瑾的優勢在於鏡頭表現力，直播鏡頭掌握在解說手裏。如果Axel一如既往的針對白月光，巫瑾的投票順位很可能會在第二期下跌。

　晚上十點，直升機引擎聲轟然響起。

　“小巫。”進場前，佐伊給了他一個擁抱：“小心，加油！”

　巫瑾眼角彎彎，點頭。

　根據票數階梯，第一批在比賽地圖降落的只有排名前三的練習生。

　克洛森訓練基地在窗外逐漸縮小，巫瑾向隊友打了個招呼，最後奮力伸頭，眼神閃閃，看向黑壓壓一片的D區。

　狹小機艙內。

　巫瑾最後複習了一遍沙盤地圖，腦海中是密密麻麻的等高線和尺度表。

　在他的座位前方，虛擬屏幕正在播放贊助商廣告。

　巫瑾掃了兩眼，視線忽然一頓。

　XX生物科技公司，始創於三百年前，星際航海時代老牌企業，旗下有多個農業作物的生產基地，招牌專利是在荒蕪星球中，模擬不同植被生長的溫度環境……暨本季節目首輪淘汰賽最大讚助商。

　似乎有哪裏不對。

　巫瑾微微蹙眉，半小時內的記憶飛速倒退，直到他從劇組接過作戰物資的一刻——

　回放忽然停頓。

　巫瑾迅速看向自己的作戰服，密密麻麻的贊助商標中，竟是完全找不到這位頭號贊助金主，XX生物科技公司。

　如果廣告不在選手身上——那必定會出現在賽場。

　機艙內，提示音驟然響起。

　“300012號選手請準備，請在三分鐘內離艙降落。”

　艙門轟然開啓。

　窗外，如墨的夜色黑沉沉像要把一切吞噬，夾雜着泥土腥氣的山風列列涌來。

　巫瑾最後整理了一遍線索，深吸一口氣。

　幾十公里之外，克洛森秀解說臺。

　Axel在大力吹捧過魏衍的標準戰術降落之後，終於把鏡頭移到了巫瑾的機艙。

　“白月光的練習生？”Axel翻了翻資料：“非常明顯，就是這周網傳的克洛森秀顏值擔當，靜態靶環平均成績5——”

　一旁的應湘湘補充：“鏡頭表現很好。”

　Axel揚眉，忽然咧嘴一笑：“讓我們來看看巫瑾選手的上期得票——一千二百萬票，很多穩定10環的職業選手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數字。”

　應湘湘側頭，面部依然保持微笑，內裏卻是微微一頓。

　Axel，似乎對巫瑾並不感冒。這位老牌解說員一向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短短一句就有了引戰的意思。

　Axel的解說受衆通常是偏向“硬核”口味的觀衆，尊崇實力，迷戀強者，和給巫瑾投票顏值粉綜藝粉毫無重疊——從固粉的角度來說，Axel很可能會在解說中特別針對巫瑾。

　應湘湘還沒思考完畢，Axel已經有所操作：“那麼按照慣例，在選手跳傘前給一個鏡頭……”

　應湘湘的嘴角忽然抿住。

　即便笑容還在，此時她已經罕見有些生氣。

　跳傘前的鏡頭應該在機艙廣播時給到選手，Axel的動作遲了半分鐘——屏幕中，巫瑾走到艙門，已經鬆開繩索預備跳下。

　——80%的選手在跳傘失重的情況下臉部肌肉都會扭曲。

　更不存在所謂的表情管理以及鏡頭表現力。

　作爲職業演員出生，應湘湘在新人時期沒少吃過這種嫁禍於機位的暗虧，與Axel的行爲何其相似。更何況Axel推入機位的方向正好在巫瑾背後，甚至都要戳到選手——

　機艙內，巫瑾驚訝回頭。

　黑黝黝絕的鏡頭從背後突然躥出，但他已經一腳踏空，收勢不住就要墜下。

　——這是一個被解說控制的直拍鏡頭，無論巫瑾願不願意都將被轉接到節目直播。

　電光石火之間，巫瑾的身體比意識先做出判斷。

　記憶中穿越前穿越後的表演課如潮水涌入。

　比槍械，巫瑾的確基礎薄弱。

　比起撩粉——1000年前紅遍藍星的藝人偶像，每一個都能碾壓克洛森秀選手！！

　巫瑾當機立斷，藉着艙門一個換位，從俯跳變爲仰跳。

　漆黑的夜空中，少年令人心悸的眉眼驟然放大，緊接着是柔軟中帶着矯健的身軀，以一個不設防的姿勢緩慢向後仰去。

　機艙外，稀薄的高空壓強像磁鐵一般將巫瑾向外吸，巫瑾卻是沒有第一時間鬆開繩索：

　他用右手牢牢扣住最後一道安全鈕，在鏡頭緊追過來的一瞬微微側頭，左手並作槍指，向攝像機輕輕一揚，琥珀色的瞳孔映入一片星光，右眼眯起。

　——你的練習生向你發射了一個WINK。

　導播室內，操縱鏡頭的Axel一頓，應湘湘一拍桌子，簡直要立刻鼓起掌來。

　完美的翻盤！

　剩下來，唯一的問題就是選手下墜時，因爲失重而產生的面部肌肉痙攣。

　應湘湘微吸一口氣，她在課堂上反覆提到過這一點，巫瑾不可能不記得。但除了魏衍這種天生沒什麼表情的，多數選手都很難應付這種機位——

　緊接着她睜大了眼睛。

　巫瑾的舉動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他在拆卸安全帶的同時，左手擡起，似是要撫摸鏡頭互動——

　觸碰到鏡頭的一刻，卻是把幾十斤重的攝像機一拳打歪，毫不猶豫解開繩索自由落體下墜，在被失重侵襲的一瞬進入拍攝死角！

　鏡頭滴溜溜轉了幾圈，屏幕裏只剩下漆黑的夜幕。

　Axel這才反應過來，重新轉向巫瑾下落的方向。

　黑夜之中，剩下一個微微閃爍的小點，許久才見到降落傘打開，油帆布面反射出上方的熒光。

　直播間內，沉寂了許久的彈幕驟然爆炸。

　巫瑾的一系列操作如同行雲流水，完美到近乎沒有瑕疵。

　“近乎”。

　如果是魏衍，絕不可能在一個鏡頭上施捨寶貴時間。作爲完美的人形戰鬥體，區區失重不會對他肌肉僵硬的臉部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巫瑾不行。

　加上海選的強迫跳傘，即便事先做過再多功課，他也缺乏實踐練習的經驗。

　——無法在下落時控制面部表情，那就讓攝像機滾蛋。

　克洛森秀直播間內，Axel清了清嗓子，開始點評巫瑾開傘的時機過於莽撞。然而彈幕之中，幾乎沒有一人願意停下來聽他嗶嗶。

　“小巫向我WINK了啊啊啊啊！！！！心都化了啊啊！最後那個跳躍——我的天使爲我墜入凡間！”

　“Axel給的機位有問題吧？剛才也沒見到他用鏡頭戳薄傳火。靜態靶5環就5環，衝着開場——就算小巫落地成艙我也會給他投票！”

　“落地成艙不可能！求開場內應援通道嗷嗷嗷！讓我氪金給小巫送槍好不好！！”

　——送槍是不可能送槍。

　克洛森秀還沒有淪落到破壞遊戲平衡的地步。

　夜幕中，巫瑾盡了最大努力以標準姿勢降落——最後還是難以避免的以巫瑾球的形式撞到了草地裏。

　然後被衝擊力均勻攤開，從球變餅。

　顯然經驗欠缺。

　巫瑾從草地裏爬起，揉了揉臉，忽然意識到什麼，將掌心貼在乾燥的土地上。

　地表是熱的。

　溫度比人體略低，約莫在31到37攝氏度之間——明顯不是原地圖中正常亞熱帶草原的地溫。

　巫瑾來不及細究，短暫休整之後，迅速利用先發優勢收集物資。

　腦海中快速計算——

　先發批次，是爲了讓觀衆投票的選手獲得初始優勢。

　王不見王，薄覆水和魏衍的先發點一定不在同一片區。相對，自己所處的位置也應該安全。

　第二批次選手一共有三十位，投放覆蓋整個地圖。如果不能在他們降落之前找到隱蔽場所，已經蒐集好物資的巫瑾無疑是衆人打劫的對象，相當於愛心快遞員……

　第6分鐘，巫瑾找到了第一個小型物資箱。

　第13分鐘，巫瑾撿到了第一把槍——從外形來看，甚至更像老掉牙的火銃。

　15分鐘，夜幕被探照燈劃過。

　黑暗中，能看到選手開傘的反光。

　巫瑾飛速隱匿入丘陵區域，眯着眼睛細數片區附近的降落傘數量。

　一個……五個，六個。

　巫瑾記了一下方位，繼續向叢林深處探去。

　他的腳步忽然微頓。

　巫瑾俯身，觸摸潮溼的土壤，比體溫更高的熱氣從石頭底躥上。

　——和十五分鐘前相比，地表升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