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鏡頭

　正在專心聽講的巫瑾一呆。

　教室內倏忽安靜，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看了過來。

　攝影師控制着機位向巫瑾聚焦，餘光掃過左右——

　剛才還在大力唾棄騷男的兩位隊友，凱撒與佐伊瞬間安靜如雞，兩手放膝坐在巫瑾旁邊，活像積極聽話的小學生。

　一面不着痕跡的在巫瑾小腿肚子上一蹬。

　巫瑾條件反射躥起：“……”

　鏡頭裏的少年能看得出緊張，琥珀色的瞳孔泛着迷茫的水光，又在睫毛翕動中找回焦距，努力維持鎮定。

　就連訓練室內的直男都是微微一震。

　應湘湘眼中精光亂綻：“讓我們給巫同學一些鼓勵。”

　掌聲齊刷刷響起，凱撒收回腳，一臉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快樂，拍的尤其歡脫。

　巫瑾乖乖走上講臺，從身後看去就像隻夾着尾巴的小動物。

　作爲教具示範的繃帶安靜擺放在講臺上。巫瑾揣摩着視頻裏的套路，將繃帶扯開一段，循着機位搭在左手肘——

　衣袖擼起，白白嫩嫩的胳膊泛着瓷白的光芒，繃帶一端被左手三指固定，另一端被扯開，凌亂的纏繞在關節周圍。

　有了求生課程作爲鋪墊，巫瑾嚴格恪守止血按壓點必須高於關節的急救知識。他努力把胳膊舉起，正好卡在光線與鏡頭的正中。透窗而入的陽光將飛塵、繃帶、手肘與少年精緻的側臉練成一線，巫瑾擡頭時微微眯眼，恰巧停在錄製時的最後一個鏡頭機位——

　“停。”應湘湘掐表。

　整個訓練室，像是從靜止中被應聲喚醒。

　凱撒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了：“——臥槽，小巫厲害啊！”

　佐伊點頭附和：“當時簽他的時候怎麼說來着……顏值太能打。”言罷頓了一下：“不過，還是經驗欠缺。”

　佐伊已經是二度參加克洛森秀，直奔出道位而來，對許多評判標準都看的透徹。和頭腦簡單、只知道“臥槽”“好看”“賊瘠薄好看”的凱撒有着本質不同。

　然而訓練室中，絕大多數練習生都和凱撒相似，對巫瑾的示範歎爲觀止。

　例如最後一排的紅毛，拿着個針孔終端噼裏啪啦敲字：“嘿可以啊！老大看到沒——啥？我這冒着開除危險給老大傳課程資料，怎麼卻是你們幾個在看？！”

　臺上，應湘湘將剛才巫瑾的鏡頭回放，笑意盈盈：“小巫同學，你猜，這一段我能給你什麼等級？”

　巫瑾謹慎預估：“……B？”

　應湘湘點頭：“猜對了，B。”

　臺下一片譁然。

　應湘湘打了個響指，一旁刷刷刷涌來三個助教，按幀分鏡。

　“46秒，1分12秒，1分36秒，鏡頭重心嚴重偏移。記住，在任何需要包紮的場景中，傷勢應該佔據你90%以上的注意力。包紮不夠快，動作拖泥帶水。機位構圖合格，但是——”

　應湘湘語速飛快，卻在此時停頓：“如果你關注觀衆，會發現，多數視線聚焦在你的臉上。”

　巫瑾一愣。

　“這是你的優勢，也是你的劣勢。”應湘湘說道：“如果你的氣勢不能壓過臉，無論你在做什麼——包紮，開槍還是隱匿，觀衆看見的，永遠只有你的臉。2分58秒，靠近結尾。單獨把鏡頭截取出來，我首先想到的，是捧着白色絲緞的唱詩班少年，而不是萬人矚目的逃殺秀選手。”

　“在逃殺秀裏，你首先應當是一個征服者。只有你的強大，才值得觀衆追隨。”應湘湘語速放緩，又恢復了慣有的笑容：“回去再找一下鏡頭感覺。好了，下一個，299763號選手，魏衍。”

　巫瑾回到座位時，佐伊幫他拉開了椅子。

　凱撒盯着他瞅了半天。原以爲自家隊友會備受打擊，沒想巫瑾竟是露出了閃亮崇敬眼神：“應老師好厲害！”

　佐伊感慨點頭。

　凱撒仍是摸不着北：“她剛才說啥意思？”

　佐伊：“……”

　凱撒嚷嚷：“小巫怎麼就B了？長得好看就不給S？什麼道理！”

　佐伊絕望：“……太可怕了，幼兒園畢業的練習生……”

　臺上，唯一的S級練習生，人形兵器魏衍正面無表情進行他的表演。

　應湘湘在B和C裏面猶豫了很久，幾乎頭疼腦漲——

　魏衍和鏡頭毫無互動，整整三分鐘拍攝，只能見到矩形屏幕裏籠罩住的大頭。最終應湘湘給他佈置的家庭作業，是回去觀看至少三部電影。

　“改基因的時候編碼刪錯了吧？”魏衍下來時，凱撒繼續嘀咕：“小巫啊，說起來咱們還和他一個寢……”

　練習生一個接一個被叫上來，隨着應湘湘的點評，巫瑾的講義上擠滿了分鏡草稿和筆記。

　——只有強大才值得觀衆追隨。

　巫瑾盯着講義上的一行字，又對着點評把教學視頻看了一遍。

　銀絲捲戰隊的薄覆水，撇開結尾對着鏡頭尬撩不談，整個鏡頭抓的非常到位。巫瑾把中間撕開繃帶的鏡頭反覆循環，很快就將過程解析了出來。繼而小心戳了戳一旁的佐伊。

　佐伊轉身，正看到巫瑾亮晶晶的小眼神。

　趁着臺上，應湘湘正在給一位B級練習生調整走位的間隙，巫瑾飛快模仿了一遍從視頻裏摳下來的標準動作。

　和薄覆水絲毫不差。

　佐伊張大了嘴，表情驚異——在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爲是薄覆水從視頻裏蹦了出來，然而很快他就搖了搖頭。

　“他的風格不適合你，”佐伊努力組織措辭：“當然，對新手來說找對路子很難。在這之前，你需要更好的例子。”

　兩個小時的課程很快結束。

　五百名練習生無法逐一上臺演示，應湘湘叫號也僅限於A到C等級的練習生之間。

　按照佐伊的說法，練習生評級不一定代表實力，但絕對與節目鏡頭呈正相關。

　巫瑾嚴重懷疑，大佬卡在D等級，就是爲了能避開鏡頭輕鬆逃課。

　再加上紅毛打卡，簡直萬無一失……

　下課後，巫瑾排隊去找劇務領了練習道具，夾在一羣肌肉壯漢之中異常顯眼。

　中途不斷有練習生過來搭話，大都對巫瑾好奇至極。

　巫瑾甚至見到了自己在海選時遇到的選手，名叫萊卡的練習生。

　時隔一週再度重逢，萊卡依然熱情。

　“對了巫選手，上次你說過的主舞位置，我後來沒有查到……”

　巫瑾耳根泛紅，故作嚴肅：“我已經決定改到突擊位了。”

　“突擊位？這麼巧！”萊卡十分激動：“看來以後可以一起訓練了！從主……主舞換位真的沒問題嗎？都要從頭開始學。”

　巫瑾連忙點頭：“沒有問題——”

　人潮洶涌向劇務涌來，巫瑾同萊卡打了個招呼，轉身消失在教室門口。

　劇組食堂，凱撒本想給巫瑾佔座，意外發現打卡機上已經出現了自家隊友的名字。

　“不在食堂，不在寢室，奇了怪了……”凱撒叫了三份牛排，坐下時，和對面提了兩個飯桶的大兄弟視線相交，嘿嘿一笑。

　克洛森秀，北塔地下2層射擊練習室。

　巫瑾開門時，諾大的場地空無一人。

　巫瑾快速消滅晚飯，佔據了其中一架機槍。

　繼而從口袋裏翻出亮銀色的瞄準補償器，安裝在了機槍槍身。

　克洛森秀初始一週的課程集中在環境勘察、求生技能與鏡頭表現力，使得南塔的全息模擬訓練室極其火爆，練習生蜂擁而去，北塔靶場則無人問津。

　巫瑾不知道他還能獨佔這個靶場多久。

　瞄準補償器上，還保留着巫瑾最好的瞄準記錄——12個偏離補償單位。

　巫瑾將燈光微微調暗，模仿根據兩週後天氣預報——雨天作戰時的光源。

　沉悶的槍聲在訓練室響起。

　節奏單一、枯燥，幽暗的燈光讓人昏昏欲睡。然而槍聲卻始終沒有停下。

　門外，嘈雜的電流聲中夾雜着通訊音。

　有人正在向就訓練室走來。

　“你這次過去，真不帶貓？”對面無奈：“我說過，你的治療還沒結束。”

　“不用。”

　“行吧……聽說魏衍也在？”

　“嗯。”

　“哦，我還聽二毛說，你睡了魏衍他室友。”

　“……”

　“衛哥，咱們不帶貓也成，倉鼠要不？不要佔地兒！壓扁了再換一窩！”

　“……”

　衛時的動作忽然停頓。

　對面嚷嚷：“誰在打槍？重機槍？這手速，別是個手殘吧——哎衛哥衛哥，您看兔子呢？傻裏吧唧不用照顧，您不想喂丟給二毛也行——”

　“掛了。”

　衛時不再廢話，打開了訓練室的大門。

　巫瑾剛剛放下重機槍的槍柄，揉了揉酸澀的右肩，正在琢磨手上的繃帶。

　原本槍屏的位置被他臨時當成鏡頭，按照應湘湘的建議摸索着改進。

　直到一道人影被昏暗的燈光拉長——

　巫瑾擡頭，驚喜異常：“大哥！”

　言罷刺溜一下蹦起，左臂被繃帶纏的亂七八糟，像隻兔子木乃伊。

　衛時揚眉開口：“你的視頻我看過了。”

　巫瑾茫然：“什麼……”

　衛時伸手，示意他把繃帶遞過來。

　巫瑾眼神驟然發亮。

　“應湘湘說得，最多聽一半。”

　衛時接過繃帶，爲巫瑾示範。撩起的袖子下面，左臂肌肉精悍，像是粗獷雕刻的大理石浮雕。他迅速將繃帶固定在左肘，多出的一段用牙咬住——比之視頻裏薄覆水誇張的動作省略了不止六個鏡頭。

　但巫瑾卻是屏住了呼吸——

　男人眼神漫不經心，深邃的眼部輪廓投下與光絕緣的陰影。他明明站在燈下，卻像是把所有的光源驅開。他自始至終沒有看一眼“機位”，視線凝固在左肘，眼皮微微擡起時讓人不寒而慄。

　衛時不像一個選手，反而像一隻將要復仇的悍獸。

　巫瑾腦海中驟然靈光一閃。

　“看清楚了嗎？”衛時停下動作，居高臨下，看着站在自己陰影裏的巫瑾，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