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捕文書發布後一連兩日,陳殊循規蹈矩前往衙門上衙, 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直至第三日, 陳殊午後上衙,忽地發現衙門裡面的人竟比原來人多了不少。
官署大廳裡面多了七八個官吏和幫役, 個個神情委頓,身上衣服皆是沾滿泥土,有的臉上烏青,有的衣服裂了口子, 從裡面滲出血痕來。
陳殊進門詫異地掃過現場一眼, 很快發現這批人是外派出去查梁府案子的人。
楊戊也在其中。
楊戊手上還握著刀,身上看上去倒沒有傷,他見門外有動靜, 很快警惕地往門口處看來, 見是來的人是林辰疏,這才松了口氣。
“林大人。”楊戊很快走到陳殊身邊。
“發生了什麽事?”見大廳裡面這副樣子,陳殊皺眉問道。
聽林辰疏發問,楊戊掃了眼在場的情況, 神情微微斂了斂:“我被恭大人派與廷尉右監出京追蹤梁府一案的嫌疑人家屬, 沒想到遇到一夥人突然出現殺人滅口。”
梁府案的嫌疑人是那在水中淹死的廚子, 廚子在京城定居,本有一妻兩子, 三人在案發後便被查到已離開京城。
邵玉平先前曾說倪晉率人前去搜捕,陳殊本以為需要些時日,沒想到今日卻見到廷尉的人返回。
還是這般狼狽景象。
“你們與那夥人交手了?”陳殊聞言又問道。
“不僅交手, 還是生死之關。”楊戊心有余悸,“那夥人應該全是江湖上的人,身手十分了得,我和右監聯手也沒有打得過那使劍的高手,右監還因此受傷了。”
陳殊聽著一愣:“那廚子家屬呢?”
“死了。”楊戊道。
“……”
陳殊頓了頓,很快聽楊戊將抓捕現場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原來廷尉右監在京中調查廚子背景時,發現其家中妻子於事發前一日離京歸鄉,便上報予廷尉。恭常欽判斷其妻很可能知道案件一部分緣由,遂派楊戊協助倪晉前往抓捕。
楊戊曾擔任一方縣尉,對追人查案一事也頗有心得。他與倪晉交流後很快鎖定了妻兒逃離線路,一路追出京郊百裡,終於見到目標的馬車於小道上匆忙而行。
有廚子妻兒的蹤跡,兩人心喜,倪晉剛想上前攔車,卻見有三四個蒙面人從天而降,其中一人揮劍而出,竟將那妻兒所在的馬車劈成兩端,車內鮮血泊泊流出,等到楊戊和倪晉上前時候,那妻兒已經血肉模糊。
光天化日,竟有人在官府面前行凶殺人。
楊戊一驚,已見倪晉上前攔住凶手,楊戊亦前往幫忙,交手逾五十招,卻發現對手招數十分高明,竟能屢屢預判先機,身手遠在他二人之上,再過十招,那劍客抓住空檔刺向倪晉,一劍砍傷廷尉右監的右臂,深可見骨。
倪晉受到重創,瞬間失去再戰之力,楊戊連忙回援。那幾個蒙面的人連同劍客借機遁走,只剩下一片狼藉現場。
“廚子妻兒已死,右監又受傷,我們隻好收拾了現場,先回到衙門再做打算。”楊戊一邊說一邊道,“只可惜唯一的線索已經斷了,這梁府的案子也不知何時才能還大人清白。”
“……”楊戊竟還一心記得他的清白。
陳殊默了默,忽的問道:“那行凶之人包括用劍在內,可還有其他特征?”
楊戊一愣,顯然意外林辰疏會問起這個。他略微回想了一下道:“那人擅使一口寶劍,劍身長四尺,人身高長八尺,偏高不瘦,中等身材,年紀大約在三十歲上下。”
陳殊點了點頭。
“不過……林大人為何會有此一問?”楊戊好奇道。
“廚子的線索雖斷,但只要抓到這用劍的人,他就將是新的人證。”陳殊答道。
楊戊恍然,但眉頭微蹙道:“話雖如此沒錯,但他的劍法實在詭異,且能看破我和右監的路數,恐怕是傳聞中江湖錄上的人,這樣的人並不好抓。”
江湖錄威名在外,楊戊聽說也不為奇。
“而且我們應該去什麽地方抓住此人?”楊戊又問道,當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講不定運氣一來,他便主動湊上門來呢?”陳殊一笑而過。
“……呃。”凶手不傻,這天底下哪有這麽運氣會撞上。
楊戊無言地看過林辰疏。卻見因為案子受牽連的林辰疏只是笑笑,也不知道林大人現在在想什麽。
林辰疏也沒再說話,走過大廳,前往右監的房間探望倪晉。
右監的房間處,已經有三個人在了,邵玉平正為倪晉包扎傷口,恭常欽則在旁邊聽倪晉講述案發時候的狀況,此時見林辰疏過來,示意了倪晉一眼,停下了案情的討論和分析。
林辰疏被皇帝罷了查案資格,三人非常有默契地沒在林辰疏面前討論,唯有邵玉平想到之前拿給林辰疏的那疊本子,臉微微紅了下,又強裝鎮定。
陳殊也沒有在意,只是像同僚之間詢問一樣,問過倪晉的傷勢。
倪晉想到之前誤會林辰疏,面子上有些尷尬,但還是謝過對方的好意。
一通客套話講完之後,幾個人之間就沒了什麽話題。恭常欽問起近日衙門事情,陳殊一一匯報,海捕文書的事情只是一提而過,連內容都隻字未提。只有邵玉平聽到點風聲,見林辰疏淡定自如的樣子,不由得多看幾眼,沒有說話。
陳殊笑了笑,很快起身告辭。
他走後,掌管廷尉的人又各自面面相覷,恭常欽看著林辰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處,這才道:“奇怪,出這麽大的事情,我一開始以為林少卿過來會過問案情。”
“許是那位青山原來的縣尉都把事情告訴他了。”倪晉沉默一會道。
恭常欽:“……”大意了!
楊戊現在確實是廷尉一個的好把手,恭常欽用得十分稱手,此時才突然想起來,這個楊戊好像就是林辰疏招進來的。
林辰疏派他過來,很可能就是當個眼線……
這人真的沒死心,可表面又裝得那麽平靜。
想到林辰疏剛剛和他交談時謙遜模樣,恭常欽嘖了聲,感覺熱熱的,用手扇了扇風。
“恭大人,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邵玉平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問道。
“依照右監所言,那用劍的人很可能是江湖中人。”恭常欽聞言歎了口氣道,“我廷尉雖有你們倆這樣的武官從文,但實力遠不及江湖錄的人,若要擒拿此人,恐怕需得皇上調度幾個高手過來,但我們目前也不知道那人的容貌……”
梁府一案,竟然在此陷入僵局。
倪晉也沉默了下來,道:“恭大人,此次我和楊戊出京追趕,還有一事覺得蹊蹺。”
“盡管說來。”恭常欽道。
“我率人追趕之時,曾在京郊茶館歇腳,卻發現近來在京郊外的江湖人變多了不少。”倪晉道,“我派人向茶館小二打聽過一些消息,那小二告訴我們,說是這幾日來他此處歇腳的人大多都曾說起一件東西。”
——江湖事江湖了,江湖無事不入京。
“何物?”恭常欽心中莫名一跳,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是一把鑰匙。”倪晉忽地沉聲,“據說和天行藏有關。”
恭常欽瞬間眉頭一擰,臉上露出震驚神色,連扇風的動作都卡住了,問道:“此事當真?”
右監辦事素來可靠,怎麽會是假的。
恭常欽也知道,他眉頭緊鎖,隔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自先帝駕崩,那鑰匙便失去蹤跡,怎會在此時現世?還有,天行藏即便開啟也應該暗中進行……是誰散布這個消息的?”
邵玉平和倪晉面面相覷。
“此事恐怕棘手,若是涉及江湖人,那梁府案子並不簡單。”恭常欽在房間內來回踱了幾步,終道,“鑰匙一出,京城必定血雨腥風,就算是我們廷尉也無法幸免。我現在就進宮面聖,你二人往後務必小心。”
恭常欽雖胖,但好歹是掌了一段時間的廷尉,判斷十分準確。邵玉平和倪晉心頭一凜,連忙稱是。
恭常欽不多說話,派人開始準備進宮。
而在另一邊,陳殊審完衙門內的案卷,先行放衙回家,一路返回林府。
林辰疏的房間裡,盜骨聽到林辰疏的腳步聲,連忙在座位上擺出一副認真默寫的模樣,卻見林辰疏開門以後,只是將食物在桌子上一擱,便轉身前往內房,窸窸窣窣地像是在換衣服。
食物還是難啃的燒餅,盜骨默默地為自己的口味哀悼,撿起來啃了一口,便偷偷摸摸地往房間內看去。
林辰疏已經換上了一件全黑的衣裳,頭髮也已經被全部扎起,看上去竟然比平時見到的乾淨利落了不少。尤其是黑色的衣服貼身顯瘦,臨近夏日又穿得單薄,韓珩一眼就看到林辰疏明顯的鎖骨線,以及比他還要窄的腰身。
真是好身段。
韓珩暗暗地想,卻見林辰疏雙手在內房一收,那被千年玄鐵胚竟驀地飛入他手中,發出“嗡”的一聲混響。
前一刻盈盈佳人,下一刻就化身修羅。
“你、你要做什麽?我有認真在默寫!”盜骨一見那玄鐵胚便心有余悸,就怕它打在自己身上,連忙道。
“……”陳殊不答,拎著玄鐵胚走到案邊,將桌上的紙張掃了一眼。
最近盜骨在他逼迫下確實寫了不少東西,只是那本子據說有百余頁,盜骨現在所默寫的也不過一半的內容而已。
“你繼續寫,我晚上先出去一趟。”陳殊道。
盜骨點頭,隨後一愣,又抬頭道:“這個點了你還要去哪?不會去私會那秦公子吧?”
陳殊看了盜骨一眼。
“……”韓珩立刻閉嘴,埋頭開始邊吃邊寫。
陳殊這才將玄鐵胚往身後一背,離開林府,往京城的北面而去。
北面處,是宰相方守乾的府邸。
陳殊很快換上姬長明的模樣,借著暗下來的天色悄然潛行。
去方守乾府上打探是他早前便有的想法,只是先前有解臻突然出現在他家中,讓他暫時打消了念頭,而後他又發布海捕文書,本想引荼毒生在最近兩日出現,卻發現對方毫無動作,陳殊想到案情破案時間緊迫,索性不再等待。
他一路潛入方守乾的府上,按照盜骨先前說的放本子的書房位置尋去,很快就看到一處掌燈亮著的房間,房間窗口人影綽綽,顯然是有人的樣子。
陳殊目光微亮,一步翻身入樹,再一步又從樹上落上房頂,踏燕無痕,輕然落瓦。
夜色已經徹底暗了,空中時值一輪皓月當空,清晰明亮,於黑夜中散發幽靜月光。夜晚清風拂過,撩動陳殊眼角的發絲。
陳殊已經小心地揭開房屋上的一片房瓦。
房瓦處,可以窺見方守乾書房的樣貌。
書房有不少玉器古董擺設,價值俱是不菲的模樣。此時有一人坐在桌案前,是那日林辰疏在議事廳見過的方守乾,而方守乾正前方,則有一個站立,身側別了劍,恭恭敬敬地朝方守乾行禮。
“可有查到那個盜賊的下落?”房頂上傳來方守乾的聲音。
“宰相,那盜骨在江湖錄上排名第十一,行蹤縹緲,輕功又甚好,我等一時之間還沒有查到他的消息。”為首配劍的男子說道。
“哼!你們不是說他中了荼毒生的毒必死無疑嗎?”此時的方守乾與議事廳裡的模樣完全相反,從陳殊的角度看去,已見對方臉上一片陰霾。
配劍的男子皺眉道:“我們確是看到盜骨中毒,只是被廷尉的人發現,這才離去。荼毒生的毒無人能解,會不會是有人暗中偷了盜骨的屍體,這才讓我們無功而返。”
“……”方守乾面色鐵青,“那天行藏鑰匙的消息又該做如何解釋?為何江湖上現在都在傳鑰匙出現在京城?”
江湖上在傳天行藏鑰匙的事情?
陳殊皺眉。
盜骨之前懷疑自己偷的就是天行藏的鑰匙,陳殊沒想到這鑰匙現世的事情居然已經被人傳出。而從方守乾的話來看,這事並不像是這位失竊的宰相故意傳播的,他和盜骨也不可能伸張此事——
難道在他身後,還有除了方守乾外的第三股勢力?
“這事我們也在查,不過那消息好像是風中雲月閣傳出來的。”配劍的人道,“會不會撿走盜骨屍體的就是他?”
方守乾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了下來。
“宰相。”隔了一會兒,配劍的人才慢慢道,“那我們接下去該怎麽做?”
方守乾這才慢慢開口:“梁府的案子你們乾得不錯,只是盜骨一日不死,我心難安。”他慢慢道,“池梁,你們還得幫我再殺幾個人,報酬肯定不會少你們。”
“是。”那叫池梁的人很快答道。
“天色已晚,之後的名單我會一個一個報給你,你先去休息準備吧。”方守乾道。
池梁領命,從宰相的書房中告退。
陳殊看著池梁的配劍,又看看池梁的身形,很快唇角一勾,一路跟了上去。
池梁未見察覺,一路行過宰相府的院子,來到落榻的客房處,正準備開門,耳邊卻傳來暗器偷襲的聲音。
“誰?!”池梁身為江湖錄高手,很快察覺。他側身閃過,卻見一塊尖銳的石頭擦著他的臉,“砰”一聲釘入他前面的門板上。
這等功力,來人實力不俗!
池梁目光微微緊鎖,連忙往石頭來源處看去。只見一道黑色身影站在樹上,清光明月下足尖清點枝頭,跟著枝丫隨著夜風輕輕晃動。
那人背著光,看不大清楚面目,隻依稀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嘿,你就是……追殺盜骨的池先機吧?”青年見他看來,郎朗開口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