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星的的確確懵了，她聽著從遠方傳來的轟鳴聲，聽說那是往返於原駐地和新城之間拉貨的蒸汽火車；她看著比石壁還要光潔平整的地面，聽說這叫水泥路；略抬起頭就能看到城裡那些高高聳立的建築，聽說那叫樓房，烈陽部落所有人都搬進了樓房裡……

傳言有很多，別人描述的天上城真的就像神仙鄉，今天以前，銀星不是很信，哪怕知道烈陽部落今時今日已經發展壯大，她不信有傳言說的那麼好，那不可能。

現在一切就擺在她面前，容不得她不信。

銀星仰頭看著前方巨大的匾額，瞧她目不轉睛盯著看，旁邊就有人插嘴說：「聽說那是巫女大人親筆題的，巫女大人你知道吧？她是蒼天給予全大陸的恩賜，就因為有她，天上城才建得起來。」

「她一開口就讓石頭燃燒，她抬抬手就讓樹皮雜草變成雪白的紙，她拿棒子攪一攪泥土就凝固起來變得比石頭還要堅硬，她打個響指夜晚能比白天明亮，她帶野獸出去走走，就開出成片的耕地，種出金色麥田……巫女大人是最美也最善良的女人，聽說城中心的廣場就立有她的塑像，你們一定得去拜拜，沒準就能得到賜福。」

聽到這話，其他人雙眼都亮了，立刻有人圍上前去，問：「你怎麼知道這樣多？你進去看過？」

剛才說話那人就搖搖頭，說他也是第一次來，不過他有朋友在烈陽部落，聽朋友說的。

「反正還得等一會兒，你再多說點。」

看大家都很愛聽，他就把知道的說了，說城裡的樓房只住了一小部分，空出很多，是留給後面歸附的其他部落，天上城歡迎別人加盟，但後來的因為沒對城池建設做任何貢獻，上面不會直接把房子分配給你，只會租給你住，你可以交錢或者以工抵租。

「現在加入比以前麻煩很多，現在你需要有一年的審核，這一年都遵紀守法沒做出違法規章的事才能成為天上城的正式居民，假如在審核期內惹出事端，是會被請出去的。」

「正式居民可以領取很多東西，被欺負了有人替你討回公道，不舒服去醫院看病，醫院只收葯錢，你還可以送孩子去學校，有先生教他識字識數，要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就去做個能力測試，結果出來之後他們會為你推薦工作，安排你進行學習培訓。」

「……」

聽他說得這麼全，還真是有消息有門路的，別人就奇了怪了：「既然這麼好，你怎麼就沒加入？還等到現在跟我們一起進城？」

那人嘆口氣，說搬來新城之前，烈陽部落不收散戶，他們只接受主動歸附的。

「當時不收現在怎麼願意收了？」

因為當時忙著搞建設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散戶太多不便管理，還容易引發事端。從別的部落叛離出來的就這麼收下，那城市還沒建好就得準備開戰，要打肯定打得贏，可誰也不想打，他們恨不得把全部人手都用在建設新城上，不願分心。

現在天上城就立在這裡，四方來投已經是大勢所趨，就不講究是集體併入還是個人投奔了。

城市要想越來越興旺繁華總需要人，需要把各行各業都發展起來，先團結南部，再影響北部，並且同其他大陸往來貿易，把生長在其他大陸的糧食或者經濟作物帶回來，把文化和科技傳播給他們。

雖然城市建起來了，後面還是任重道遠。

……

那哥們快把口水說幹了，說到最後還不忘記再次提醒大家，進入天上城以後先去學學城裡的規矩，聽聽他們的介紹，千萬記住不要說巫女大人的壞話，要是不信邪你隨時做好進醫院搶救的準備，城管大隊也不會救你。

說巫女大人的壞話？？？

旁邊人都樂了。

哪怕他們對天上城知之甚少，也聽說過烈陽部落那位巫女的事迹，她根本就是活在眾人心中的真神，有幸見到跪下來求福祉還差不多，誰敢胡說八道？

周圍其他人都在哈哈大笑，說那哥們想多了。

那哥們勾勾手指，讓他們湊近點，小聲說：「你們可能不知道，巫女大人的巫力不是天生就能用，我聽說七年前才覺醒。她原先好像是巴蛇部落的，巴蛇部落沒看出她身負神力，選中她作為女奴送給青石部落，被烈陽部落救了下來。」

這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是那麼多，就有人不信，說巴蛇部落就算再傻，能把蒼天賜給他們的巫女送出去當奴隸？？？

「得蠢成哪樣才能幹出這種事？」

「他們瘋了？」

就有其他人站出來，擺手說：「這兄弟沒瞎說，這事我也聽過，你們想不明白為什麼是不是？因為他們部落的女人愛妒忌，尤其他們首領的配偶，自己沒本事又長得難看還仇視部落里所有天生美貌的，每次都借著被人打得屁滾尿流的機會把這些好看的女人送出去，巫女大人當時巫力還沒覺醒，就因為長得過於漂亮被送走了。」

「……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聽說巴蛇部落以前沒這麼窩囊，是因為換了個怕死的首領，首領還有個好妒忌的配偶。很多時候豁出去能打贏他們也不會打，寧肯直接送女人送獵物，還洋洋得意說這才是正確決斷，說打完也是兩敗俱傷，付出的代價還會更大。」

聽著挺有道理的，很多時候是這樣，兩個部落打起來，哪怕你贏了實際也是慘勝，拿回來的戰利品經常回不了本。

但你必須還手，必須把人打退。不能把自己變成軟柿子，得讓人知道你是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

巴蛇部落就是退讓成習慣了，勇士失了血性，女人們巴不得趁早投降，然後把礙眼的人一個個全推出去。

往上數個一百年，他們不像這麼窩囊，先後遇上兩任窩囊廢首領，首領還有個主意不小的配偶，走到這一步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其他部落正是看準了這點，沒吃的就去他們家門口轉一圈。

其他人聽完哈哈大笑，還在說，那巴蛇部落受得了？

看看巫女幫烈陽部落建起的這座恢弘城池，他們怎麼受得了？

出來爆料的哥們一攤手：「是我肯定要氣死的，想想這麼好的城池本來應該是他們的，這麼好的生活也是他們的，結果被他們拱手讓了出去……」

旁邊人還想問當時推巫女大人出去那個，還沒被憤怒的族人打死？

「你說他們首領的配偶？這就不清楚了，反正我沒聽過她的死訊。」

銀星的確還沒死，哪怕外頭有不少與郁夏相關的傳言，巴蛇部落並不相信，他們覺得對方的生活可能是不錯，但一定沒好到那地步，否則她怎麼沒對眼中釘肉中刺動手呢？

說自欺欺人也好，他們全部落都是那麼想的，托這個福，這幾年銀星的生活還不錯。

直到站在這裡，聽到這些話。

巴蛇部落的首領起初還只是沉默，然後臉色轉黑，越來越黑，到最後再也忍不住，抬手就給了銀星一巴掌。哪怕平常再慫，總歸是身強力健的男人，這一巴掌毫不留力，牙都給銀星打落了兩顆。

她讓這一巴掌帶著踉蹌了好幾步，最後也沒穩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要是白嫩纖細的小姑娘這麼跌一下，還有點美感。銀星比郁夏大不少，七年前就已經是孩兒的媽，她哪怕也愛美，並不會保養，又生了好幾個，看著難免敦實滄桑膀大腰圓，這麼一大隻跌坐下去，城門外的水泥地上塵土飛揚。

旁邊人一驚，順著動靜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見一個穿著棕色獸皮筒裙的女人跌坐在地上，她捂著紅腫的臉，吐出兩顆發黃的牙。

本來想著進去之後換好錢幣，然後上餐廳去吃頓好的，看到這一幕，不少人也吃不下了。

不認識的正要勸：「都忍忍，別在這兒動手，當心被攔在城外……」

就有人低呼一聲：「呀，那是巴蛇部落的！」

「你別說，好像還真是！」

「那不就是巴蛇部落首領的配偶嗎？她被打了？誰打的？」

「好像是他們首領打的。」

「……」

剛才爆料了一大堆的兄弟感覺自己在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這該不會因他而起？在圍上去看熱鬧和趁機溜號之間，他選擇溜號，怕麻煩上身。

他倒是溜了，其他人一窩蜂圍上去了，都在問，問是不是真的？巫女真是巴蛇部落送出去的？送出去之後沒後悔過？現在是怎麼個心情？

這場景就跟狗仔包圍大明星似的，被包圍的首領耳邊炸響，他突然就想起這些年部落里送出去的女人們，的確都是最漂亮的，很多漂亮並且無依無靠，每次銀星都能精準的挑中她們，說她們一定能籠絡其他部落首領，送出去就能過很長一段舒坦日子。

每次都有人不同意，很多勇士就不同意，但犟不過齊了心的女人，哪怕會有爭執，最後她們總能達到目的。

先前他沒想那麼多，現在才驚覺，部落里的女人的確越來越丑了，像銀星這樣，都算好看的。

巴蛇部落的首領越想越氣不過，他又要動手，銀星也憋著火，心想要不是生在這麼個弱小的部落，以她的心智至於一門心思同部落里的女人過不去，她也能像阿夏那樣找個強大的依靠，吞併其他部落，建設城池……還不是男人太廢？

她心裡有怨，但不敢說，要是說了肯定會被打死在這裡。銀星只得祈求的看向她的配偶，又聽見其他人說城管隊來了，巴蛇部落的首領才停下動作。

銀星總歸是命不該絕，至少不該絕在這裡，聽說發生鬥毆帶隊過來的並不是阿金，過來的人都不認識他們，只是翻出規章制度給他們念了念，聽說這起事件還是男人毆打自家女人，小隊長還多費了點唾沫星子告訴他們家暴要不得，這在天上城離是絕對不允許的。

「在本城，男女之間地位平等，男性在力量上具有優勢，更多加入防衛隊警衛隊城管隊礦場等等，但我們同樣離不開女性，女性頂起手工業的整片天，女性持家，女性承擔著繁衍的重任……」

城管隊這個小隊長真的是話嘮，就聽他嘰里咕嚕說了半天，把人家提起那口氣說散了，想打都打不下去了。

看男人不準備再動手，他們還去看了銀星的情況，看不用急救，才準備收隊進去，走之前特別警告了大家，不許聚眾鬥毆。

「你們還沒進城，只警告一次，要是在城裡動手，那我們會登記參與者的身份信息，不良記錄的次數超過規定會被請出天上城。」

這時候小隊長非常驕傲，覺得自己化解了一場慘案，還想未來的每一天都要像這樣勤勤懇懇工作，要拿出全部的熱情來守護這座好不容易建成的城池。

他現在還不知道挨揍的是銀星，等他後面知道了，差點悔青了腸子。

就該慢點去讓男人多打幾下，等他打夠了再去謝謝巴蛇部落首領的配偶，謝她容不下巫女大人，變著法把人趕了出去。

不是她當日的妒忌，就沒有現在大家的幸福生活。

她用自己的方式為大家做出了巨大貢獻。

應該得到表彰。

……

這次僥倖逃過一劫，但她不是每次都能那麼幸運，男人好不容易壓下火氣，在進城之後，那火苗迎風竄出一丈高，燒得比任何時候都旺。

親眼看過城裡的繁華，看看別人整整齊齊的打扮，再看看他們的穿著，尷尬和羞恥迎面撲來。

他們還注意到臨街的樓房裡有小孩子趴著看下來，烈陽部落這些人真的住在半空中，他們住在天上！

城中的路面比外面還要平整，道路兩旁店鋪林立，有人依著櫃檯津津有味的看著外面的熱鬧，也有人站在門口介紹自己的產品。城市廣播一直在為新來的客人介紹本城特色，也報道一些即時新聞。

巴蛇部落的首領看到的就是這一派繁華，也看到一同過來的族人眼中的羨慕，還聽見其他人說回去就接上家裡人過來，他們也要過這種生活，要成為天上城正式的居民。

「走！我們先把東西換了，換成錢！」

「我去兄弟家裡借住，就不跟你們一起，你們換好錢記得去旅舍預定房間。」

「別看到什麼都買，你們要想來這邊安家的話，有的是地方花錢。」

進來的這些人走親的走親，訪友的訪友，有的吃飯去了，有的去旅舍辦入住去了，還有直奔中央廣場去膜拜巫女塑像的。中央廣場有個漂亮的噴水池，塑像就立在池子中央，那是個身姿婀娜的女性，看起來高貴不可褻瀆。

跪的跪，拜的拜，他們一邊拜嘴裡還念念有詞，又有人介紹說，每年雪季結束之後，雨季到來之前，有一周的時間天上城會非常熱鬧，那是他們每年最重要的節日，用來慶祝巫女降臨。

你問有多盛大？

反正比即將到來的豐收節還要盛大。

巴蛇部落那一行也看到這座雕像，銀星這會兒都恍惚了，她心態徹底爆炸，沒辦法接受這樣巨大的落差，她連旁邊人的臉色都顧不得看，就跟失了神智一樣，一直盯著能做塑像，眼也不眨。

盯著看了很長時間之後，才念叨說這不對，不應該。

她是部落里最聰明的女人，她是首領的配偶，她才應該是得到上天賜福的巫女。

「為什麼是阿夏？」

「憑什麼是阿夏？」

「她哪裡強過我？」

新入城的鮮少有人知道巫女名叫阿夏，但是沒關係，銀星喃喃自語說了好幾遍之後因為沒得到回應，她抬起手指著噴水池裡的塑像又問了一遍。還不止是問自己人，也跟瘋婆子似的追問其他人。

要是本城的人，遇上這種冒犯者會直接請她走人，新入城這些還沒把規矩牢牢刻在心裡，撞見有人褻瀆巫女，他們直接把本城規定不許聚眾鬥毆拋到腦後，不知道是誰帶的頭，他們動手了。

巴蛇部落的首領又做了慫包，一起過來的其他人還在想要不要救，銀星犯了大錯也該帶回去發落，不該讓她死在外面。

作為配偶，他率先放棄，冷漠的看了一眼遭遇拳打腳踢的女人，準備去打聽那些跟阿夏一起被烈陽部落救走的女奴。

想著這些人對原部落總歸會有留戀，這個留戀可以利用。

留戀是有，她們的留戀源自於心裡的不平衡，因為郁夏從來沒有特別照顧過這些「同鄉」，她們心裡對郁夏是有看法的，平時壓抑著不敢說，見到原部落的親人之後，就忍不住訴起苦來。

大約就是不平，抱怨的重點在於她們不僅沒得到好處，搬過來之前還總被監視，她們干著最辛苦的活，拿著本城最低等的待遇。

一開始大家還比較收斂，打開話匣之後就停不下來，還沒說完呢，突然聽見旁邊有人插了句嘴，說這麼不滿你回去好了，把分到的東西還回來，你們幾個滾回巴蛇部落去。

「巫女大人沒空惦記你們這些小人物，你們的事是長老負責的，不僅工作是長老分配，福利等級也由長老裁定，有任何不滿找長老說去……」

過來的有好幾個女人，她們滿是敵意看著巴蛇部落這幾個。本來還想說個清楚，巫女大人制定規則，裁定和執行從來都是底下人在做，你覺得自己應該得到更多回報那該去找負責人，而不是信口抹黑。

不過想想，不用同她們廢話那麼多，既然老家來接人了，那就滾唄，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還留著做什麼？

幾個女人轉身就把事情報上去，長老們聽說之後直接下令驅逐。

一開始緊密監視是怕她們泄露各種情報，現在不用了，各行各業發展到這個地步，你那點最低級別的泄露能動搖什麼呢？

當天，巴蛇部落首領、首領帶來的勇士包括那幾個女人統統遭遇驅逐。他們被趕出去的同時，讓人揍得只剩下一口氣的銀星被送到醫院，醫院對她進行了最基本的人道主義救助，聽說她褻瀆巫女之後，確保她不會送命就沒再管，直接把人請了出去。

參與鬥毆的大家接受了一次教育，看在他們是自發維護巫女大人名譽的份上，這次特別開恩不做信息登記。來講話的拿著小喇叭說什麼以後再遇上這種就立刻聯繫城管隊，城管隊會一路遣送他們出城。

這時候，分兩批被遣送出去的已經在城門外重逢了。

男人猶豫片刻，吩咐底下人將銀星帶上，回部落去。

銀星沒死在這裡也好，帶回去能給族人做個交代。

這個責任她得背起來，否則如何泄憤？

……

只能說，巴蛇部落不管玩弄心機或者慫都是有傳統的，他們的首領已經想到繁華的天上城會給族人多大的刺激，只要想到那本來應該是他們的，誰受得了？

因為受不了，他們就會去追究責任，去推敲當日是誰做主將阿夏推了出去。

雖然說當時是得到多數人同意的，人嘛，總是習慣性對自己寬容，想著我那不是被煽動了？煽動我做出這種錯誤決定的才是罪魁禍首。

首領想了想，這個禍害就是銀星。

她現在不是首領的配偶了，她是部落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