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的狀態已經對程雲琇這個師父沒有半點尊重之意,但程雲琇也沒太在意,冷冷道:
“沒有人要刻意為難你,你冒名頂替了別人的作品,當面道歉是最基本的,可我沒想到你這麽頑固。”
“呵。”林清笑出了聲,他沒說話,但眼中滿是不甘。
程雲琇閉了閉眼:“我知道你心思敏感想法多,所以一直對你照顧有加。雖然子章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我敢說我這些年沒有虧待過你,甚至怕你覺得我偏心,對你處處優容。近兩年你疏忽功課疏於練習,子章幫了你多少?我不狠心懲罰你你就真的當我好糊弄嗎?”
林清表情僵硬:“說了這麽多,不還是偏心,從小你誇程子章就比誇我多,對自己的女兒永遠都是鼓勵,對我卻只知道讓我練習練習練習,我就這麽比不上她嗎?”
程雲琇搖頭:“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但你從小心氣就高心思浮躁,我不給你壓下來,難道任由你飄到天上去嗎?!”
林清從鼻腔裡溢出一聲笑,眼神虛浮,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程雲琇擺手,看上去不想再繼續掰扯這件事:“多說無益,給小阮道歉吧,認真誠懇地道歉!”
道歉說起來簡單,可對於林清這種自尊心比天還高的人來說,哪有那麽容易?
他站在原地,脊背繃得筆直,就是一言不發。
程雲琇等了他很久,最終每一分每一秒都化為一聲歎息。
林清眼睜睜看著程雲琇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紀阮面,一點一點彎下腰:
“對不起小阮,林清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沒把他教好是我的責任,我代替他向你道歉。”
林清眼眶驟然變得血紅。
紀阮連忙扶住程雲琇:“程老師別,您不用這樣的。”
程雲琇拍拍紀阮的手,“頂替別人的作品是大忌,要的。”
可紀阮還是做不到讓程雲琇這種級別的大師給自己鞠躬,他受不起:“真的不行,程老師。”
病床上的程子章見狀拉了拉紀阮的衣角,搖搖頭:“小阮,放手吧。”
紀阮猶豫了很久,見實在僵持不下,不得不松開扶住程雲琇的手。
程雲琇這才衝他溫柔地笑笑,深深鞠了一躬。
因為這一下,紀阮手心都冒出些汗。
程雲琇看出了紀阮的不自在,拍拍紀阮的手背讓他坐下,而後向林清走了幾步。
她看著林清,眼中的痛心逐漸演變為深深的疲憊:“這是我最後一次以師父的身份幫你說話了,以後的路……你自己走吧。”
林清懵了一瞬,像是沒聽懂這句話,他僵在原地,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什、麽意思,你……您、您不要我了嗎?你要趕我走?”他滿眼不可置信。
程雲琇閉著眼睛不看他:“你要還想給自己留些顏面,就再向人家好好道歉,然後離開吧?”
“您在說什麽呢師父?!”林清仿佛聽到了什麽荒唐的笑話,臉上表情變得扭曲:“我、我十二歲就跟著您了啊,哪怕我犯錯,我、我是有錯,可你不能不要我啊!”
他一手指向紀阮:“……你不能因為這麽個人就不要我了啊,他甚至不是做漢繡的!”
“你還記得你是做漢繡的?”程雲琇說:“那你還記得拜師那天我說的話嗎?我們雖然是靠手藝吃飯,但繡工的品性遠高於他的技藝,它是你作品的魂!是我們世世代代要傳承下去的東西,不是讓你隨隨便便從別人那裡偷來的,你明白嗎阿清?”
程雲琇眼中含了淚,像是失望至極,林清從來沒在自己老師眼中看到過這種情緒。
他怔了很久,知道老師這次是認真了。
可被逐出師門是奇恥大辱,程雲琇幾乎代表了整個漢繡界,他今天一旦被趕出去,明天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做了什麽,所有人都會罵他嘲笑他,林清死都不願意被萬人唾罵。
他眼淚隨之而落:“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他衝到紀阮面前:“紀阮對不起我該頂替你的作品,我不該做這種事,對不起……”
“——老師,老師我道歉了,”他拉住程雲琇的衣袖:“我錯了,你別趕我走求求你!……”
程雲琇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很深,末了,他輕輕拂開林清的手:“阿清,沒必要,而且你心思早就不在這裡了,不是嗎?”
今天天氣實在很好,一束束陽光撥開樹枝上的嫩芽鑽到程子章潔白的床鋪上,又照亮了林清慘白的臉。
他攥住程雲琇衣袖的手漸漸失去力氣,驀地跌坐在地,像一具沒有知覺的木偶。
程子章歪頭看著他,細眉輕輕皺著:“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明明知道頂替別人作品在我們這行意味著什麽,那只是一個小活動而已,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為什麽你不知道嗎?”林清低低笑了一聲,看向紀阮,像很是不甘又不得不承認。
“因為繡得太好了。”他說:“……好到我想據為己有。”
他抹了把臉,撐著程子章的床鋪站起來,目光一寸寸掃著程子章美麗的臉龐:“那樣我就超過你了,老師就不會總是誇你,卻只會說我不努力。”
程子章似乎很不解:“那你自己努力不就好了?”
林清身體晃了晃。
紀阮看到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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