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恩怨
頒獎台並不寬闊,靠的最近的一圈工作人員和觀眾,聽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被這個驚悚的言論驚呆了。
緊接著,人們的言論隨著波浪式的傳播和好事者豐富的想像力,向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嚴重的方向發展。
甚至演變成“容澗奸*殺母親!”、“容澗亂刀砍死兄弟!”等等罪大惡極的罪名。
整個會場都亂成了一鍋粥。
反應最快的是主持人,她勉強還算鎮定,連忙示意控場人員將這個不明身份的“黑子”拉走,一邊將這個突發狀況含糊帶過:“各位觀眾們,請保持冷靜,不要相信某些居心不良的謠言,頒獎儀式已經全部結束,請各位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保持秩序離場,謝謝大家”
林焰修鐵青著臉色,大步邁過來,而離風暴中心最近的溫遊和PLAX,在短暫的驚愕之後,雙雙警惕地盯著面前的中年男人,對於他離奇的中傷完全不相信。
已經有數個工作人員和保全跑過去,準備強硬拉走這個“黑子”。
男人只是冷哼一聲,全然不把這勞師動眾的架勢放在眼裏。
——因為所有人的動作,都在一聲“父親”中生生凍結在原地。
這個稱呼是從維塔的少董沈秦嘴裏喊出來的,它意味著,眼前這個突然砸場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維塔公司的董事長沈洛天!
沈洛天是什麼人,你可以不知道。但是維塔公司的董事長是什麼人,在電子遊戲界浸淫多年的老鳥,絕對不敢說不知道。
全球最大的遊戲製造商,被喻為電子遊戲領域的航空母艦——這樣一座龐然大物的董事長,平日裏只可能出現在權威雜誌封面上的人物,竟然如此突兀的現在這裏,還是以“砸場”的方式!
簡直太天方夜譚了!
這種荒誕的感覺出現在每個人的臉上,尷尬的面面相覷,左右為難。
不過有一件事卻是可以確定的,看來今日的事,是不得善了了。
人群在控場的指揮下慢慢散了許多,偌大的會場很快空曠下來。
原本場內就有很多記者,混亂中也不知搶拍了多少照片,OP的人第一時間就攔下了大部分企圖沖上來的記者,但是人多口雜,這個時候恐怕外界的謠言已經變得鋪天蓋地。
然而被推上風浪尖口的容澗,此刻全然沒有任何反應,他默然立在原地,視線一會兒模糊一會清晰,沒有絲毫焦距。
林焰修在激烈地說著什麼,他已經通通聽不見。
各種各樣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如芒刺背,他也完全無視。
記憶的碎片不停地串聯,回旋,最後彙聚成被遺忘的那二十年,完整地拼湊起來。
他的腦海裏不斷地回蕩著沈洛天的話——他是害死母親的禍首!
“沒錯你說的沒錯”容澗霍然抬頭,神情近乎扭曲,沖沈洛天厲聲低吼,“對,是我害死了她!還有我的弟弟或者妹妹,你現在要為妻兒報仇嗎?來啊!”
“容澗!你胡說什麼?!你腦子進水了你?”林焰修搶步上前死死扯住了他,恨不得一巴掌把人拍暈過去。
“放開我,我很清醒。”容澗掙開他的手,緩緩走到沈洛天面前。
兩人同樣森冷的目光筆直地撞擊在一處。
像是狹路相逢的天敵,繃緊了每一根神經,隨時隨地都準備撲上去撕咬個你死我活。
容澗自己都沒有料到,想起所有事的那一瞬間,他竟然能夠如此冷靜。
甚至於他太過冷靜,整個人仿佛死透了一樣,漆黑的雙眸吸走了所有光彩,只留下虛無的沉寂。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放過你嗎?”沈洛天的語氣又恢復了往日的不疾不徐,剛才短暫的失態像是沒發生過,他冷冷地看著容澗,只有那蒼老的雙眼裏,隱隱藏著一絲隱痛。
“父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秦從起初的愕然中回過神,第一件事就是讓人驅散了周圍不相干的人員,連溫遊他們也一併趕走,整個頒獎台最終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沈洛天沉默良久,異常緩慢地說:“你不是一直奇怪我為何不結婚育子,我告訴你,十年前我曾有位深愛的女子若音,我們有了孩子,原本我們一家人可以定居美國安家樂業,可是,就因為這個孽子!”
“我不在她們身邊的時候,他和那幫小混混鬥毆打架,最後竟然打傷了我的若音,腹中胎兒當場死亡,大人送到醫院的時候,也因為錯過搶救時間,一屍兩命!”
“他本是若音從孤兒院領養的孩子,送去醫院急救,需要輸血的時候,才檢查出來他們的血緣關係”
“我回國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那些元兇大多都是十二三歲的街頭流氓,法律根本沒法判刑,關一陣子也就放出來,難平我心頭之氣!後來,我一個一個的收拾他們,那個紅狼也是其中之一。”
沈秦愣在那裏,一時說不出話。
林焰修的眼光就沒從容澗身上挪開過,他根本就不相信沈洛天的話,他在等待容澗做出回答。
他看到容澗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獎盃,輕微地顫抖。
“這是真的嗎?”
容澗始終背對著林焰修,忽然渾身一震,無比乾澀地點了點頭:“是真的。”
沈洛天冷笑一聲:“容澗,你是若音的兒子,我原也沒想讓你死,聰明的,就該好好夾起尾巴做人,少讓我注意到你!去年WGC預選賽,抹掉你的參賽資格就是給你警告,你非但不韜光養晦,還偏偏妄圖揚名立萬,好,好得很,今天我就讓你徹底身敗名裂!”
“你這種一無是處的人,就應該在悔恨中渡過一輩子!”
容澗低垂的目光驟然抬起,與之尖銳地對視,他微微眯起雙目,冷冷一曬:“沈洛天,你不要搞錯了,我愧對的人不是你,是我媽,還有她的寶寶,你算什麼?就算我一無是處,也輪不到你來評價!”
說罷,他緊攢著冠軍獎盃大步朝門外走,林焰修叫不住他,只好咬牙跟上去。
沈洛天沉著臉,一語不發。
“父親”一連串的秘聞弄得沈秦有點發懵,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父親像今天這般失態。
“回去吧。”
“可是容澗他已經簽約我們維塔了。”沈秦試探著道。
沈洛天瞥他一眼:“這麼說連OP他也不能呆了,也好,把他雪藏起來,過個兩年,他也該退役了。”
“啊?”沈秦不料弄巧成拙,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無力更改。
容澗和父親之間的恩怨,他更加無法插手。
沈秦目光複雜地望了眼二人離開的方向,淡淡歎了口氣。
會場外灼陽烈烈,人心卻寒冷如鐵。
容澗漫無目的地狂奔了一段路,停下來,驀的轉身,果然看見林焰修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
“你跟著我做什麼?”
容澗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半張臉隱藏在劉海的陰影之下,明暗不定。
“我、我怕你”
林焰修忽然就說不下去,男人冰冷的眼神像錐子一樣紮在他心裏——又是這樣的目光,跟當年冷漠的容澗一般無二。
長久的沉默中,林焰修覺得自己的心不斷地往下沉,容澗的冷漠,幾乎令他絕望窒息。
“你怕我想不開嗎?”容澗忽而嘲弄地牽了牽嘴角,“不會的,車都撞不死我,我的命又賤又硬”
“你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就不能告訴我嗎?”
林焰修滿心的煩躁和難受,他們明明幾個小時前還親密地擁在一起,為何現在突然就遠到抓不住?
“你想知道?就告訴你也沒什麼。”容澗緩緩地靠坐在路邊一棵梧桐樹下,把眼鏡摘掉,手掌從額頭抹到腦後,露出整張蒼白的臉。
他的很緩慢,語調冷淡,充滿著嘲弄和譏諷,提到母親的時候,才偶爾流露出一絲壓抑地悲痛。
當沈洛天出現在頒獎台,當頭一喝。
容澗才驟然想起了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回憶。
那天的太陽也很毒辣。
他徹夜未歸,在黑遊室裏幹掉了一個又一個遊戲好手,才裝滿了半個存錢罐。
可惜最終換來的,卻是一耳光,還有一句“滾出去”。
容澗狂奔而出,卻不料被附近一帶的混混們堵在巷子口,原來他們記恨昨天夜裏輸掉了面子,圍住容澗,準備好了破碎的玻璃瓶,企圖紮斷他的手,叫他再也不能打遊戲,再也不能靠遊戲逞威風。
雖然容澗很能打,但終究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
他幹倒了好幾個人之後,自己也被死死摁倒在地,拳打腳踢不知受了多少,他死死咬住牙不肯發出半點喊聲。
所有人都打紅了眼,失去理智之下,拳頭都是能殺人的。
那一刻,他甚至絕望地想到死。
然而玻璃瓶尖銳的鋸齒卻沒紮進他的身體,卻有溫熱的血濺到他臉上。
容澗驚愕地睜開眼,擋在他身上的女人,讓他瞳孔驟然一陣緊縮。
間不容髮之際,它從女人的側腹紮了進去,鮮血流了滿地。
脫力倒在地上的她,把所有人都嚇壞了,混混們一哄而散,只留下容澗茫然無助地抱著昏迷的母親,連哭泣都害怕得忘記了。
好不容易送到醫院,肚子裏的寶寶早就死了,就連大人也命在旦夕,需要輸血,需要做手術。
容澗雙眼血紅,他急得沒有辦法,拼命地讓醫生抽自己的血。
可是不論血型是否吻合,光有血還不夠,要做手術,可他沒有錢,就算把存錢罐裏的錢統統拿出來也遠遠不夠。
沒有任何人能幫他,救他媽媽。
一切都來不及了,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永遠消散在慘白的病床上。
這一刻,他才從血液化驗的結果,知道自己竟是養母的親生兒子。
母親從來不曾提起這件事,當初忍心拋下他,又領養他,這其中的心情,再也無從得知。
但是,直到母親去世,他都沒來得及叫她一聲“媽”。
十五歲的容澗茫然地站在病床邊,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哽咽聲。
他終究沒哭。
——沒有人看,哭有什麼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