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現實世界(5)
秦政真喜歡觸碰魏寅莊的感覺。
魏寅莊站在那兒沒說話,秦政沒忍住豎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拋去半個月前碰都碰不到那次,他很久沒見魏寅莊、也很久沒碰過魏寅莊了。
原本磨得差不多的對魏寅莊身體的渴求又重新燃起來一小簇火苗。
不單單指的是性,那種渴求更寬泛地表現在秦政想碰碰魏寅莊這兒再去碰碰他那兒,繞著他轉圈圈。
他以前很習慣了。
這種習慣剛取消的時候,會讓他很不適應,重新回來的時候,又比從新開始建立起這個習慣要熟門熟路得多。
以前太親密,導致現在心裡空蕩蕩的還是克制不住一些小習慣。
像第一天回現實世界時,看見在廚房做飯的人不想太多就會下意識地去勾住他親親他。
造成裴子青忍不住跟他表白、五年朋友一天掰了的慘案。
秦政不知道魏寅莊到底煩他煩到哪個地步,很躊躇,善解人意道:「我親你,你會覺得噁心嗎?」
魏寅莊喉結動了動,臉色發白地看著他。
臉色這麼差,秦政哂笑:「我忘了你現在疼,又沒忍住拉著你問這問那這麼多,對不起,你準備怎麼養傷?在這裡還是在哪兒?」
「你們這樣的人受傷了我也幫不上忙,」秦政誠實道,「如果你需要靜養的話,我就先走了,如果你需要一個跑腿的,我能幫你拿個東西什麼的。」
秦政吸了吸鼻子,低頭看了一眼腳尖,不太確定地說:「但我留下來,可能會忍不住碰碰你這兒碰碰你那兒的,以前的習慣還沒改過來,你要很介意,我也現在走比較好。」
魏寅莊急促地喘了口氣,聲音啞得變音:「秦政。」
秦政不知道為什麼魏寅莊只肯叫他名字又不肯繼續向下說別的,魏寅莊從沒在他面前是這副模樣,像快死了的重症病人一樣,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
秦政想不明白,又猜魏寅莊現在可能實在太痛了,他在這裡喋喋不休真的礙事,也可能是魏寅莊總歸和他當過戀人,難聽的話說好幾遍也沒什麼意思。
魏寅莊話不喜歡說第二遍,不會說第三遍。
「滾」字說了兩遍了,秦政該有點自覺。
秦政碾了碾腳底的泥,笑了,自己鋪了個台階下:「行吧,我確實幫不上忙,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養傷……你很厲害,我信你可以過完所有劫數,成最厲害那個,加油。」
魏寅莊仍然盯著秦政。
這個傻子要走了。
不會再回來。
符合魏寅莊原本的預計,他早知道的。
但當秦政出門,魏寅莊看見秦政在外面和不知道哪個人笑嘻嘻地商量他們怎麼做、什麼時候做,像以前秦政賴在他身邊嬉皮笑臉地和他商量什麼時候做、什麼時候不能做一樣。
一剎那他什麼都忘了。
只想帶他回來。
可他不能。
哪怕心臟疼得他喘不上氣,他幾乎再沒辦法這樣佯裝無事發生、佯裝不在意地支撐住自己站在秦政面前,心智在崩垮的臨界線——
可他碎裂的骨骼、破敗的皮肉、害損的經脈,都在用毀損他軀體的疼痛來警告他:
不能。
他現在什麼都給不了秦政,拉住秦政,他沒有什麼能為秦政做的,連秦政最簡單的要求他都做不到,他不該再牽連他。
秦政的欲求,他都無法滿足。
從鬼魘棲居的深谷到元機子有意引他來的這處道門禁制處,一路下來,現在能佯裝不痛不癢地站在秦政眼前,已經耗盡了魏寅莊所有剩餘的真氣。
他撐不了太久。
他只能看著秦政走。
他也只能看著秦政走。
氣血混亂,一口血驟地湧上來。
魏寅莊不能說話,只冷冷地注視著秦政。
秦政嘆了口氣。
魏寅莊自始至終除了他的名字,沒說過其他話,大概是默認了他現在走。
估計這次走,以後就不會再有機會和魏寅莊見面了,除非魏寅莊又有什麼事主動來找他,不過幾率約等於零。
日暮了,秦政大概要騎一晚上自行車。
他想起以前在第一個世界也是晚上騎自行車結果山路迷蹤,後來魏寅莊把他找回來了。
秦政有點懷念,笑嘻嘻地親了親魏寅莊。
他猶豫了一下,舌尖往裡面探了探,魏寅莊嘴唇在發抖,好久,才開了牙關,死死盯在秦政臉上。
魏寅莊嘴裡有點涼,秦政捧著他下頜,舌尖勾了勾他上顎,魏寅莊沒別的反應,僅僅是任秦政隨便親他而已。
他嘴裡有血,秦政不知道從哪兒出來的,舔到了血的味道。魏寅莊呼吸愈來愈急促,臉色白得紙一樣。
秦政被他一手搡開了。
地上青草地的泥巴濕濘濘的,秦政又沒站穩,啪嘰跌坐在地上,按了一手泥。
秦政今天穿的白t,他低頭看見,魏寅莊搡他的手在他t恤上留下了一個血手印,t恤下擺不知道什麼時候蹭上了好多血。
秦政還低著頭看衣服,餘光瞥見身前的人像再也撐不住了一樣跪在地上。
但他不想倒下去,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柄入鞘的劍,插在泥土裡像枴杖一樣撐著他,他一邊膝蓋已經屈在地上,可他還想撐著讓自己站起來。
秦政看見他身前的綠草上有一片血跡,他掩著嘴,血從指縫裡慢慢淌出來。
那一瞬間,有一句很清晰的話出現在秦政腦海:
魏寅莊會死。
血不斷從他指縫裡流出來,胸膛很沉很深地上下起伏著,他壓抑著吐出來的血,聲音也一併壓抑著,像壓碎心臟說出來的一樣,字音已經模糊,說了他今天對秦政除了名字,說的第二句話:「以後我不會再見你。」
這話原本從魏寅莊嘴裡說出來,該是低頭向下俯視著,漫不經心說的一句話,像他不會見的人對他來說也不會是什麼有用處的人。
像他第一次讓秦政滾那時候那樣。
可他變得這麼狼狽,同樣一句話,顯得沒什麼威懾力,反而讓他看上去像個無路可走的可憐人。
秦政有點替他難過,又在t恤上把手上的泥巴到背後他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偷偷蹭了蹭:「行,我走了,你得努力活下去,我不想知道你死。」
秦政背好書包,自行車是變速車,沒車筐,書包放不下,猶豫了一下,秦政很不捨得地把籃球遠遠一投,投進了垃圾桶。
籃球入桶的那一秒,秦政差點恍恍惚惚以為他丟錯了方向,把籃球丟到了魏寅莊頭上。
讓他再也撐不住自己,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他身上的黑袍很寬大,將他從脖頸遮到將近腳踝,可魏寅莊倒下去,那黑袍凌亂了一些,露出魏寅莊右手手臂。
破碎的皮肉黏連在那隻手臂上,秦政看見了他的骨頭。
血源源不斷地從傷口裡流出來,洇濕了他身下的草地,流滿他看上去還完好的手掌。
魏寅莊並非只有手臂在向草地淌血。
秦政呆呆地站在原地,t恤上魏寅莊的血還沒乾透,讓他看上去像個殺人現場的嫌疑犯。
書包帶兒從肩膀上滑下去,掉在泥裡。
秦政慢吞吞走過去,低頭,盯著倒在地上的魏寅莊。
然後蹲下,小心翼翼地把魏寅莊身上的黑袍掀開了一點。
在古代世界,秦政見過死人,見過受重傷的活人,也見過破碎的死人屍體。
可他沒見過破損到這個程度還活著的,活人。
他的軀體被前後穿透了。
穿透傷不止一處,魏寅莊的傷秦政只能看見血肉、骨頭,分析不出來什麼,只是秦政看著他,總覺他下一秒就會死。
魏寅莊要死了。
在這裡,秦政沒法帶他出去,房屋附近禁制,外面的人進不來。
秦政對急救一竅不通,他甚至心肺復甦的基本注意事項都記不清楚,這棟房子裡有沒有藥品、有沒有止血的藥品,秦政也不知道。
只有魏寅莊認識的人能救他。
但秦政找不到。
他們這些人,無論魏寅莊,還是元機子,甚至03,都在他能力上限之上,他們找他,輕而易舉,他找他們,無跡可尋。
秦政呆呆地看了好久,想把魏寅莊挪回屋。
但秦政手指尖剛剛碰到魏寅莊胳膊就不敢動了。
魏寅莊像會碎掉一樣,他怕他動魏寅莊,血會越流越多,魏寅莊一點點死在他眼前。
秦政跪在地上,膝蓋上都是泥巴。
他很茫然無措地看著魏寅莊。
有關止血的義務教育秦政記得一點,好像說要綁住傷口上面的血管——
可魏寅莊哪都流血,看得見骨頭,他怎麼綁?
秦政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回別墅裡翻箱倒櫃的去找繃帶藥品一類的東西,只要有,哪怕只有繃帶,可能也會稍微好一點點? 算地下室別墅一共三層,秦政不知道幾個房間,也還沒摸清每個房間裡有什麼,就一間一間去翻,一間一間房間的櫃櫥抽屜去翻。
秦政怕魏寅莊在他還在找繃帶的時候死掉了,就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翻到一半跑出去看看他,忍不住叫叫他。
魏寅莊不可能回應他,但秦政看見魏寅莊還有呼吸就當回應他了。
然後繼續翻。
可是直到天亮,秦政一夜下來,都沒翻出繃帶,也沒看見什麼藥品、酒精。
別墅裡空蕩蕩的,沒放很多東西,他其實來的時候就知道。
天亮了。
秦政重新跪回魏寅莊旁邊,血已經漬透了他身下的泥土,血腥味很重。
魏寅莊體質和尋常人不太一樣,受傷流血不會像普通人那樣一發不可止,不多會兒就死掉了。可他還在流血。
秦政看的一些電影電視劇,上面都編著誰誰誰受傷了,誰誰誰撕下一塊衣服來包紮上,可秦政換洗的衣服、平常用的零兒八碎的毛巾浴巾等等生活用品都丟掉了,現在t恤上都是血,褲子上都是泥,秦政不知道該用什麼。
床單窗簾包紮傷口,秦政總覺得感染幫倒忙的可能性大。
所以秦政脫了身上唯一一件t恤,仔仔細細地洗乾淨了,擰乾淨水,小心翼翼地撕下一條碰了碰魏寅莊手臂的傷口。
布條很快就被血浸濕了,秦政不知道是新流出來的血,還是擦下來的已經幹掉的血。
但其實還是無處下手。
魏寅莊傷得太重了,秦政連把他身上的血跡擦乾淨都做不到。
秦政在這裡換水、洗碎布條、給魏寅莊擦血,跪了一天。
也沒什麼進展。
秦政很沮喪,他幫不上忙,對魏寅莊也沒什麼用處。
他在這裡,總恍恍惚惚產生一種給魏寅莊收拾遺容的錯覺。
叫一聲爺爺,養老送終。
事實上,在魏寅莊傷口癒合上,跟秦政能做的這點兒事比起來,魏寅莊本身身體機能強悍出太多,一白天下來,血流得越來越慢,一些比及骨淺一點的傷口甚至已經開始自己癒合。
但也只是血流得慢了,秦政依然覺得魏寅莊好像下一秒就可能斷氣。
到了晚上,大概唯一的進展是,秦政敢把魏寅莊衣服完整地脫下來了,不會提心吊膽地產生一提魏寅莊胳膊就會「叭」地掉下來這種可怕幻想。
秦政把那件黑袍洗了洗,展開舖在下面,把魏寅莊一點點挪了上去。
穿著衣服很可怕,脫了衣服更可怕,更不像活人了。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疤。
秦政跪在魏寅莊旁邊,上身光溜溜的,手裡攥著白布條,天色晚了,秦政又產生了一種給家里長輩守靈的錯覺。
秦政已經習慣睡得很少,晚上不睡覺,所以一天一夜沒睡,他倒也不特別困,提著氣把魏寅莊手臂向裡面挪了挪。
魏寅莊體溫很冷,但比死人熱一點。
只是半個月,魏寅莊瘦了一些,躺著的時候鎖骨很突出。
秦政閒得沒事,悄悄戳了戳。
一點反應都沒有,乖乖地讓他戳。
魏寅莊臉色依舊很蒼白,嘴唇臉上都沒血色,即使沒有意識還是很疲憊的樣子。
血流得沒那麼快了,按這種趨勢,秦政猜即使他不做什麼,魏寅莊也能自己慢慢好起來,就準備回去先睡一覺。
但秦政幾乎在這裡跪了一天一夜,一起身腿都軟的,一下向後趔趄,險些仰在魏寅莊身上,嚇得秦政好久沒緩過神來。
要他不小心把魏寅莊補刀補死了,那魏寅莊一定想活過來掐死他。
秦政心有餘悸地回屋睡覺去了。
但秦政晚上一直睡不太著,他從十一點躺到下半夜兩點,腦子裡一直都是魏寅莊身上被捅透了的傷口,嚇得他輾轉反側、半夜難眠。
到兩點半,秦政不得不抱著枕頭抱著被,下樓到了外面。
魏寅莊還露天躺著,秦政把他衣服都脫掉了,看上去很淒慘、孤零零地躺在那兒,像郊外殺人案的拋屍對象。
秦政很為他難過,在他身邊鋪好了被子和枕頭躺了上去。
魏寅莊蓋被子可能會掛掉,所以秦政把被子鋪到了他身下,又搬來一床自己蓋。
但以毒攻毒,直接躺在魏寅莊身邊對著他身上的傷口也不能阻攔秦政睡不著覺,他只能爬起來,趴在被子上,扭過頭看魏寅莊。
不知道魏寅莊小時候長什麼樣子,會不會和現在一樣吊。
可秦政和他出生不在一個時代,幻想魏寅莊的童年等於憑空幻想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童年,想不出來。
可能小時候會是一個像鹿力大仙那樣的大仙開的道觀裡面一個端茶送水的小豆丁?
秦政一想有點想笑,就湊過去,親了親他。
魏寅莊大腿上有傷口,秦政給他擦血的時候一塊把他褲子內褲都脫了,現在血流得沒那麼多,傷口還是很難看很嚇人,但秦政看見又不自覺把注意力向上轉移了一下。
露著那兒是不是不太好?
秦政猶豫了一下,從魏寅莊身下揪出黑袍,在那兒蓋上了很小很小的一小塊衣角,也遮不住,看上去有點滑稽。
秦政又蓋上了一點,一邊兒想著:
再等等明天應該就可以走了。
他沒買吃的,餓了兩天多了,該出去了。
魏寅莊在自己癒合,秦政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但只要這裡進不來亂七八糟的人,魏寅莊會自己慢慢恢復。
他確實傷得很重,除了秦政看得見的皮肉傷,大抵還有一些修道人才懂的別的傷。
秦政不懂,也幫不了他,早出去晚出去對魏寅莊沒區別。
秦政又躺了一會兒,到了四點多,夏天天亮得早,天邊已經露出一點白。
秦政睡不著,又翻了起來,去草坪裡憑記憶摸出了他前天被魏寅莊摔在地上的手機。
屏幕碎了,但秦政試了試開機,手機居然苟下來了。
還有一半電量。
秦政決定苟回魏寅莊身邊玩手機,這是他唯一的娛樂通訊工具了。
但剛躺回被子裡,手機響了,夜很靜,手機鈴聲把秦政嚇了一跳,下意識看了一眼魏寅莊,秒接:「誰呀?」
「秦政你在哪?」裴子青的聲音,很壓抑,像憤怒到了極點,像崩潰一樣控制不住地向他喊,「你他媽現在在哪??秦政你告訴我你在哪???」
裴子青沒跟秦政說過髒話,秦政愣了一下:「我在外面……怎麼了?」
「在外面……」裴子青冷笑了一聲,狠狠吸進去一口氣,可他根本冷靜不下來,「你他媽居然有臉和我說在外面,今天晚上,或者昨天晚上做得開心嗎?爽嗎?舒服嗎?射了幾次?」
裴子青說話說得這麼不含蓄,秦政幾乎以為聽錯了人,把手機拿下來看了一眼,備註、聲音確實都是裴子青。
秦政嚇了一跳:「裴子青你打錯電話了嗎?四點多天都沒亮,你夢遊嗎?」
「是,我打擾你了。」裴子青音量終於降下來,卻像悲哀得沒話說了一樣,「秦政,所以是誰都可以是嗎?」
秦政能猜出裴子青說「誰都可以」說的是上床的事,但他沒明白過來,裴子青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他。於是他想了想,認真回答:「正常人的確都可以。」
裴子青聲音很冷:「那你就跟我做吧,我跟你上床,你願意上我還是被我上,我都接受。今天晚上來我家找我,我跟你做,你把你放在那些同性濫交網站上的信息刪掉。」
秦政愣了一下:「我操……你怎麼知道的?」
「你想瞞誰呢,秦政,你認為你能瞞得了誰?」裴子青像在哭一樣的笑,「只要認識你的人,甚至見過你的人,都認得出你那張照片。」
秦政稍感尷尬,他還以為第一個會聯繫他的會是背著書包來面基寫作業的初中生,結果一個是真想和他上床的,一個是裴子青——
不。
不只這兩個。
秦政不小心拉出來了通話欄,看見一排未接來電,十幾個不認識的號碼。
最多的是裴子青打的,從昨天上午一直打到現在,從上午十點,到十二點,下午兩點三點六點七點,到凌晨一點兩點,到現在。瘋了一樣。
秦政還在扒拉未接來電,裴子青問:「你只是想找一個穩定的床伴嗎?」
「差不多。」
「我跟你做。」秦政懷疑裴子青現在已經瘋了,他不停地向秦政重複,「我跟你做,你想什麼時候、怎麼做都可以,我當你床伴,你不要再去找別人,找一些亂七八糟的人,秦政,我求求你,你別這麼繼續下去好嗎?你在那些網站上留下的信息,會以後毀了你,會被當做人品敗壞的恥辱被人翻出來……你想過你的未來,想過如果你要在學術上走下去的以後嗎?」
秦政沒想那麼多,有點尷尬:「對不起,閒得沒事隨手放的,我還沒約出來過。」
裴子青聽見這句話卻沒有鬆一口氣,反而他覺得很冷:「秦政,你認為你現在正常嗎?」
這個問題很讓秦政頭疼,上個世界楚東辰問了他千八百遍了,裴子青再問一遍,秦政也只能再回答一遍:「有點兒失眠,其他還好。」
「你今天可以隨手把你的信息放在那種網站上,明天你還會隨手做出什麼來?秦政,你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嗎??」
裴子青只想把他出國的那兩個月秦政認識過誰、做過什麼事,全都翻個底出來,他要找出來秦政那個「同性戀人」是誰,可半個月了,裴子青到現在都根本沒辦法從那兩個月裡秦政的行程同學那裡得出什麼線索。
他喘不上氣來,之前他認為秦政要提和他上床是在糟踐自己,可到現在,如果秦政有一個人陪著他,就能安分下來,裴子青別的也不在意了:「我求求你,秦政,我求求你,到我身邊,你有什麼需求我都滿足你,我陪你,你別……你別這樣了。」
秦政窩在被子裡,又很茫然。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以為上個世界最後的狀況就已經很糟糕了,可原來回到現實,比上個世界還要糟糕。
至少那時候他孑然一身,不會拖累別人。
可現在,他在拖累裴子青,拖累認識他的人,等他家裡人知道後,也會被他拖累。
秦政突然心裡很疼。
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找不出辦法了。
秦政縮了縮,很認真地和裴子青說:「我現在去把信息刪了,我也不會再瞎找誰上床,我跟你保證,說話算數。我不找人了,你不用擔心我,我做的事情自己會負責。以後你也不要再聯繫我了,我們可能的確當不了戀人也當不了朋友,你以後當不認識我吧……」
秦政頓了頓,繼續說:「你別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秦政、秦政……」裴子青渾身在哆嗦,他不知道他在生氣還是悲哀。
秦政不怎麼在意:「你花在我身上的時間越多,精力越多,我欠你的就越多,我還不上什麼,其實連朋友都做不了。你對我好,也沒有什麼用。」
「不、不是這樣……秦政你停下,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認為過你該還給我什麼……就算不是戀人,我們還是朋友,我對朋友做什麼,我心甘情願,秦政你不能這麼想……」
裴子青很敏銳,他記起秦政抱著電腦來找他玩遊戲的那天,就是這種態度——
他不相信誰應該對他好。
之前戀人是。
現在朋友也是。
裴子青不知道秦政繼續這麼下去,會走到哪去。
他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想讓一個不認識的人去死的衝動。
秦政倒沒察覺什麼,吸了吸鼻子,為死去的友誼難過了一會兒:「早上了,青青你去睡覺吧,我沒跟別人做。」
裴子青說不出話。
秦政以為裴子青沒話要說了,就掛了電話。
他真的很煩別人一次又一次讓他把他最不想思考的事情好好再想一遍,給別人得出什麼結論表明態度。
很累。
秦政什麼都不想去想了。
這是他和裴子青最後一次談論朋友和戀人的情感問題。
他跟誰都不想談情感問題,因為他從來不想在思考這些事上花費精力。
裴子青要執意和他耗下去,秦政跟他做幾次也沒關係。
逼他逼得緊了,他確實就懶得再拒絕了。
總歸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秦政興致索然地關掉了手機,也沒了玩手機的慾望,湊到魏寅莊旁邊繼續開始盯他。
魏寅莊臉上沒什麼傷,秦政就只能戳他臉玩。
秦政想起來以前魏寅莊抱他的樣子,心裡空落落的,慢慢變得很失落。
他好像從前也沒有在魏寅莊身上想要過什麼,大概就是聽他說話、親親他、抱抱他?
秦政費解地皺起眉毛,蹲在他身邊,突然發現魏寅莊沒有意識好像也能滿足以前他在魏寅莊身上的需求。
說話他會聽,親他、抱他也不會讓他走開。
其實秦政現在也不敢抱他,怕一碰魏寅莊就散架了。
秦政小聲地嘆了口氣,可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就先呼了幾口氣,把腦門兒上的幾縷毛向上吹得一飄一揚的,猶猶豫豫地先叫了一聲魏寅莊的名字:「魏寅莊。」
很安靜,所以秦政聲音也不大,他能很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聲音:「鬼魘什麼樣子啊?是妖怪嗎?上次我沒看見它,只看見了一隻眼睛,很厲害吧?」
秦政興致高了一些,躺回去,看著轉亮的天空:「我以前真的沒見過妖怪,我和我周圍的人都不信這些牛鬼蛇神的東西,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不科學的人……你們這些不科學的人是都住在山上嗎?和普通人之間會有什麼約定嗎?政府知道你們的存在嗎?」
秦政喟嘆:「動物會成精嗎?按生物學上的意義來看,人和動植物都是生物,動植物會成精,人會成精嗎?微生物會成精嗎?以前的恐龍時代會有恐龍精嗎?」
沒人回答,但秦政看上去很開心:「如果人會成精的話,道士應該就算人精吧?可好像這也和別的妖怪沒有區別了……」
魏寅莊右側肩膀有很深的傷口,但左側只有鎖骨上有一道細痕,滲出一滴血珠,已經快要完全癒合了。
秦政湊過去親吻他鎖骨,順便把那一滴血舔掉了。
秦政撐在旁邊,半個身子傾過去。
縮回來的時候,秦政看見魏寅莊的嘴唇很沒血色,又含著那一滴血,用舌尖舔在魏寅莊嘴唇上,但好像那一滴血已經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嘴裡很淡的血腥氣。
秦政有點生氣地咬了咬他,露出一點茫然:「魏寅莊,我以前真喜歡你。為什麼你這麼快就厭倦我了。」
他手指有點抖,戳了戳魏寅莊的臉,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秦政愣愣地摸了摸眼淚,又很快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了。
他第一次因為魏寅莊哭,兩三年前他哭不出來,自己一個人哭不出來,對著別人更哭不出來。
上次在裴子青面前,他只是有點難過會忍不住以前的習慣,所以開了個玩笑,掉了幾滴眼淚。
可現在這次,秦政也不知道為什麼。
秦政不想讓眼淚掉魏寅莊傷口裡,就挪遠了一點,呆呆地坐在一邊,揪了揪地上的草,草不經拔,一揪就出來了,秦政握著一把草,坐在原地不動。
不知道坐了多久,秦政沒看時間,天已全亮很久了,秦政有點餓,就去扒過來書包,掏出一本數學的猜想證明書開始看。
看完最後一頁,天又晚了。
秦政這幾天過得都沒太有時間概念,基本看看天亮天暗猜猜時間。
他原本想今天中午走的,這樣的話差不多晚上就能回到公寓,還能找個地方吃頓飯。
但秦政打開手機看了看,已經下午六點了,如果現在出去,回到公寓差不多要下半夜了,騎大半夜自行車,他樓下也沒有下半夜凌晨開攤子的餐館。
那他還要再待一晚上。
再餓一晚上。
三四天沒正經吃過一頓飯,秦政現在很虛。
虛得這幾天都沒再想過打球的事。
秦政又掏出一本兒童文學,躺回被窩開始閱讀。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剛剛躺回去,好像魏寅莊動了動。
秦政嗖地扭過頭看他。
魏寅莊很輕地皺起眉毛,喘了一下,像很難受,眼瞼微微顫了一下。
倏地,他偏過頭嘔出一口血,蹙眉將自己慢慢撐起一點來。
他一動,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又開始流血,將身下鋪的被子洇紅了,看得秦政眼皮一跳,十分害怕。
魏寅莊指節屈起,抹掉嘴角的血,抬眼,死死盯著秦政,破損的胸膛隨著起伏持續不斷地向外流血,聲音瘖啞得像聲帶也一併破碎了:「你沒走。」
秦政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臉:「沒,你暈過去了,我怕你死,就沒走。」
可魏寅莊像聽不見,喃喃:「為什麼你沒走?」
「我……」
他截斷:「你該走的,我已經和你說過,我……」
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煩你了。
滾遠一點。
他要如此說。
但戛然而止。
像有一股氣流驟地狠狠擠壓上魏寅莊胸腔,遏抑得他再說不出一個字,彷彿擠出一個字,都在擠壓下產生讓人心智崩毀的痛苦。
讓他再無法逼迫自己對秦政說「滾開」、說「我厭煩你了」、說「我不會再和你見面」——
因為他明明想說的不是這些。
他想和這個傻子說,留下來,跟我走。
我帶你回家。
跟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