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暴戾的司馬王爺(8)
小桃悔不當初。
她不該把二小姐從牆頭上扒下來,哪怕二小姐兩隻腳只離地一尺,但想必如果她不去把二小姐扒下來,以二小姐的秉性,在牆頭上掛一天叫到王府上上下下全都知曉今日王妃爬牆未遂,不幸掛牆頭的慘事,也決計不會自己向下跳過那將將一尺的距離。
只要二小姐在牆頭掛半天。
她今天就不用跟著二小姐出門了。
也不會在出門剛剛走出一條街,就又命中注定、無法逃脫一般,遇見三小姐鳳傾月。
小桃幾乎已經想像出二小姐被鳳傾月一巴掌連首飾帶人扇進土裡的模樣。
如果從扇進土裡的角度想,二小姐還不如她前幾日買的白菜種子。
白菜種子被扇進土裡還能長白菜。
二小姐被扇進土裡,只能哭著回去,下午再出來繼續被扇進土裡。
毫無所得。
小桃長嘆出一口氣,無精打采地跟在鳳傾離身後。
但二小姐今日精神極佳,兩隻眼炯炯有神,死死盯在鳳傾月後背上,見小桃蔫頭巴腦沒聲沒氣的,當即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捶在小桃後背上,恨聲道:「賤婢還不快點?!」
小桃被捶得一個踉蹌:「王妃您要去哪?」
鳳傾離彎起塗著蔻丹的指甲,撫過自己新綻海棠花似的臉頰,冷哼:「跟緊那個賤蹄子!本王妃倒是要看看,那個不要臉的賤蹄子天天男裝出門,是要去找哪個姘頭!」
小桃:「……」
說實話。
小桃一直很佩服二小姐一件事——
好像無論三小姐鳳傾月怎樣的打扮、怎樣的模樣,哪怕其餘所有人都認不出此人其實是相府三小姐的時候,二小姐總能精準無誤地在人海茫茫中一眼看見三小姐。
然後湊上去挨打。
這。
前路無望,養老無望。
小桃嘆了口氣,決定認命,苦哈哈地小跑起來去追一晃神的時間就登登登竄出數十步的鎮北王王妃。
一刻鐘後。
鳳傾離站在凝香閣前,臉色大駭,死死抓住小桃的手,不敢置信:「鳳傾月竟敢去花街柳巷?!」
小桃被抓得疼,苦著臉:「是呢!」
鳳傾離死死瞪著頭頂的「凝香閣」牌匾,良久,勾起一個罌粟花般淬毒的笑,心中快慰,連聲叫好:「好好好!好,你鳳傾月既不知檢點,也莫怪我心狠,張揚清楚你的真嘴臉,毀去你的閨閣名譽!待日後京城無人不知相府三小姐日日流連花街柳巷、早已非完璧時,我看經平侯世子還要不要娶你這個破鞋進門!!!」
凝香閣門口人進人出。
鳳傾離在此駐足不前,高談闊論,往來諸人不由得多看鳳傾離幾眼。
諸人看傻子的目光連帶著小桃羞恥起來,但她還是只能答:「是呢!」
見過往諸人無一不視線流連在她花一般嬌美的容顏上,鳳傾離心中冷哼,連餘光都吝嗇得給予旁人,昂起曲線優美、雪一般白淨的頸子,鳳傾離蓮步輕挪,氣派高貴地走進凝香閣。
但一進凝香閣。
鳳傾離愣了一下——
鳳傾月人呢?
半晌前還在眼前的鳳傾月,此時竟沒了蹤影!
鳳傾離勃然大怒:
賤蹄子敢跑?!
於是鳳傾離當即一鼓作氣,登登登自凝香閣一層南門竄到北門,又從北竄到東,從東竄到西,橫衝直撞,風火輪一般勢不可擋,誰擋誰涼。
但撞翻了五個僕役,三個風塵女子後,鳳傾離還沒找到鳳傾月。
甜膩的脂粉氣慢了好幾拍地撲在鳳傾離鼻尖上,鳳傾離張望著凝香閣中來回穿梭的眾人,忽然想起一種可能,當即大驚失色,慌張起來:
她這般的清白女子又何時來過這般藏污納垢的地方?!
恐怕,她是落入了鳳傾月那個賤蹄子的奸計了!
一定是鳳傾月故意引她來青樓,然後再勾通旁人,在青樓找一群色中餓鬼,對她輪流不軌——
若是如此,她一輩子永世翻不得身!
鳳傾月,你好狠毒的心腸!
鳳傾離一下方寸大亂,立馬掉頭回竄,從西竄到東,從東竄到北,撞翻牌桌、酒桌無數,邊竄邊撕心裂肺喊:「小桃???小桃你在哪??救救本王妃,救救本王妃!!!本王妃乃鎮北王正妻,你們這群賤人誰敢動我!!!」
小桃在門口。
好像只是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二小姐就不見了。
小桃在門口思考了好大一會兒功夫。
然後決定回王府。
反正無論在哪,二小姐碰見三小姐的唯一下場就是被毒打一頓,哭著回王府罷了。
秦政嗆住了。
他聽見樓下嘶喊道:「本王妃是鎮北王王妃,你們走開,休想玷污本王妃!!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救本王妃,本王妃有重賞!!」
秦政沉默地走到窗邊向下看了一眼。
然後立刻坐了回去,深呼進一口氣,自我催眠:
我不是鎮北王。
鎮北王不是我。
我……
不是個屁。
秦政原本想像得很好:
小老弟在床角瑟瑟發抖,因為各種原因,譬如下藥,譬如下藥,譬如下藥,導致無力反抗在他床前排隊的四十名大漢,以致已經被逼進絕路,只能以嚶嚶哭泣來抒發內心的恐懼,或者還在內心暗暗許願一個英俊又強大的大哥,天降宿命一般,出現在他眼前,將他帶出絕境——
所以。
就在那箭在弦上的緊急時刻。
他。
鎮北王。
一個英俊又強大的大哥,會像天降宿命一般,出現在小老弟眼前,幹翻那四十名大漢,將小老弟拯救出絕境。
秦政甚至已經在系統界面的文檔編輯模式中寫好了英雄救美式的長篇演講台詞。
但。
現在秦政沒等到那宿命中的時刻。
倒等來了他的鎮北王王妃,在樓下振臂高呼,反覆橫竄。
狠辣地喝下一壺奶茶,秦政氣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無辜的琵琶樂娘嚇得一哆嗦,弦調走音。
奶茶讓秦政稍稍冷靜下來一點:
按理來說,鳳傾離不會無緣無故到凝香閣中——
從劇情上看,鳳傾離在凝香閣和鳳傾月有關。
鳳傾月上個世界也常常因為各種原因恰好在劇情線上,那這個世界如果同理,既然鳳傾離已經出現了,鳳傾月又恰好在劇情線上、在凝香閣的概率會很大。
所以。
不急。
秦政自我安慰。
然而——
「啊啊啊啊!!!賤民放肆!!你可知本王妃是誰?!本王妃乃鎮北王妃,鎮北王的心尖寵,鎮北王夜夜離不開本王妃!你敢動本王妃,本王妃的夫君不會輕饒你!!!」
秦政枯了。
他想,那四十位排隊上床的兄弟,如果上鳳傾月的床每次平均七分鐘,換成鳳傾離的床,可能還到不了七分鐘。
鳳傾離雙眼幾乎要滴血,可她的心卻冰封一片,將所有生動活氣的血液盡數冰封進無盡的深崖!
鳳傾月,你當真是好狠毒的心腸,竟引我來凝香閣這般骯髒的地方,我原本以為你不仁我便不義,可原來你竟是想徹徹底底毀掉我!
嗓子已嘶喊到沙啞,鳳傾離終於頹然倒在地上,像枯萎卻靡麗到極致的曼陀沙羅。
尖尖的指甲摳進皮肉,疼痛讓鳳傾離維持住最後一絲理智!
「呵,」鳳傾離冷笑,「隨君處置,只希望你們承擔得起毀掉本王妃的代價!」
凝香閣的管事秋荷:「……」
秋荷身後的四十名壯丁:「……」
一刻鐘前,有小廝連滾帶爬哭喊著來找秋荷,說凝香閣中來了個比風還快、比山崩還有力的瘋子將凝香閣衝撞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滿層樓的僕役都捉拿他不住,凝香閣的姑娘都被嚇破了膽。
秋荷聞言警惕十分,當即從凝香閣門前到柴火房,搜集齊了四十個年輕漢子,提著棍棒前來會一會這敢到凝香閣鬧事的刺兒頭。
但一行人氣勢洶洶衝將進來,還沒到刺兒頭面前。
刺兒頭倒了。
刺兒頭躺在地上,恨聲道:「你們是鳳傾月那個賤蹄子找來的是不是?!本王妃告訴你們,你們今日做的一切,本王妃來日必將百倍奉還!」
秋荷耳朵嗡嗡作響,木了半天才找到話:「你是哪家……」
刺兒頭一聲厲喝,驟地斥斷秋荷話頭,猝不及防嚇得秋荷一哆嗦:「賤民爾等敢動本王妃一毫,本王妃來日定將爾等剝皮抽骨、千刀萬剮!這小小凝香閣,也開到了頭!」
秋荷又緩了半天,重新找話:「你說你是鎮北王……」
刺兒頭一昂頭,震聲道:「爾等賤民若是還沒瞎掉狗眼,就速速將本王妃送回府,再把那支使你們來的賤蹄子給本王妃送到鎮北王府上!」
秦政聽著聲音,又尷尬又忍不住探頭向下看。
一看,果然就停不下來了。
也更尷尬了。
隔了許遠,秦政聽不太清領了一溜漢子的那個姑娘在說什麼,只能聽見鳳傾離字字鏗鏘,迴響凝香閣,哪怕趴倒在地都能以一敵四十一。
女主角還是強。
但這邊秦政正探過頭一邊喝奶茶一邊看鳳傾離如何舌戰四十壯漢,忽然瞧見趴在地上的鳳傾離猛地一轉頭,臉正衝向秦政。
秦政一愣。
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後——
「王爺,王爺!!救命,救救臣妾!這群用心險惡的賊人要害臣妾,救救臣妾!王爺,請王爺為臣妾做主!!」 那一刻。
所有視線從鎮北王的心尖寵,轉移到了鎮北王本人身上。
秦政沉默地關上了窗戶。
但剛關上窗戶。
倏地。
秦政腰間抱上一雙手,一隻手自然地彎曲在秦政腹前,另一隻捉住秦政的手,把手指細緻纏綿地交疊在一起。
右肩頂上一個下頦。
男人在他耳邊輕聲問:「來這裡做什麼?」
秦政僵硬地握著茶杯,吸了吸鼻子。
「小老……大哥,你來了。什麼時候進來的?」
男人咬了咬秦政耳朵。
秦政不回頭看不見鳳傾月的臉,也不知曉他的神情。
「在你向下看的時候。」
語調一如既往的冷淡,聽不出隱秘處一點點燒灼起來的欲火。
鳳傾月咬著秦政的耳朵,嗓音聽上去模糊起來,他重複問:「來這裡做什麼?」
秦政慌張地又喝了一大口奶茶,沒回答。
他總不能說,因為猜測鳳傾月會來凝香閣,所以他才過來的吧?
樓下還聽得到鳳傾離撕心裂肺一遍遍喊著鎮北王的哭喊,鳳傾月貼在秦政耳邊,聲音不大,但比鳳傾離在他耳邊嘶吼還讓人腦子嗡嗡響成一片。
「不能說嗎?」
此前,秦政專心看一樓鳳傾離反覆橫竄,也不曉得屋裡彈琵琶的姑娘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室內一片寂靜,只有鳳傾月的聲音和兩人很輕的呼吸聲。
鳳傾月收緊了手,將秦政抱到他腿上,指尖摩挲過秦政的嘴角,秦政嘴角殘餘著一點點奶茶留下的濕痕,在冰涼的指尖底下一點點乾燥、發燙起來。
那一刻。
秦政感覺,他的輩分,從兒子,又退到了孫子。
於是,秦政自覺道:「爺爺,我可以站起來嗎?」
鳳傾月手指一頓,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不回答我,不可以。」
秦政坐在鳳傾月腿上,腰努力挺直讓自己不至於依偎在爺爺懷裡,不一會兒就在這個可怕的姿勢下腰背發僵。
於是秦政又不自然,又垂頭喪氣地想了好久,才躊躇著回答:「我……」
魏寅莊等了許久,沒等到鎮北王「我」一個字下面的內容。
蹭了蹭鎮北王的頸窩,像是縱容:「我?」
鎮北王被蹭得縮起脖子,像只冬天團成一團準備過冬的倉鼠。
然後:「我說了,你不許打我。」
「嗯,不打你。」
鎮北王艱難地扭過臉來偷偷瞄了魏寅莊一眼。
兩個人原本姿勢便極近,鎮北王回頭時嘴唇堪堪掠過魏寅莊的嘴角,但也就這一眼,發現當前距離的鎮北王當機立斷又把頭扭了回去,留給魏寅莊一個後腦勺。
魏寅莊恍若未見,垂下眼瞼等待鎮北王的回答。
「我是來救人的。」鎮北王第一句話聽上去還算理直氣壯。
「救誰?」
「救你。」第二句萎了一點。
「救我?」
「……」第三句沒有了。
「繼續。」
鎮北王不肯繼續。
魏寅莊有些惡意地頂了他一下:「說嗎?」
鎮北王嚇得一哆嗦,當即一閉眼竹筒倒豆子似的:「我聽說有人想設計陷害你到凝香閣被四十名大漢輪流犯罪,所以我來凝香閣看看你有沒有慘遭毒手。」
魏寅莊沉默了一會兒。
他來凝香閣,因為他猜測如果這個傻子如果知曉劇情,或許也會來凝香閣。
或許想湊個熱鬧,或許想把無關自己的劇情攪得亂七八糟,也有可能想在那個將鳳傾離從凝香閣救出去的角色之前,先把鳳傾離救下來——
好讓自己日後的劇情好過一些。
但現在,這個傻子說,來看看他。
魏寅莊一直以為他和這個傻子永遠是他在主動、在強迫他接受,或許因為「鎮北王」的性格原因,抵抗、反感沒那麼強烈。
可總歸是避之不及的。
魏寅莊說不清什麼感受,他沉默了許久,只是笑了一聲:「所以,來救我?」
鎮北王忸怩了一會兒,猶猶豫豫道:「你把我當大哥,我救你出青樓。」
「……」
一會兒後。
鎮北王捂著腦門,勃然大怒:「你他媽不是說好的不打我嗎?!」
魏寅莊下頦靠在鎮北王頸窩,涼涼問:「我打了,然後呢?」
鎮北王氣急敗壞:「你!」
忽然——
「篤篤篤」
有人敲門。
鎮北王嚇了一跳,腳尖連忙去夠地面要站起來。
魏寅莊將人撈回來抱在懷裡,遠遠道:「進來。」
鎮北王一驚,轉過腰抵在魏寅莊胸前,不可置信:「小老弟你瘋了……」
話沒說完,門外人聽見屋內的聲音,推開門——
「下官參見王爺。」
「操。」
鎮北王餘光看了眼門口的人,臉立時騰地紅了一片,姿勢彆扭地偏著半邊身子,硬生生讓自己半背對著門口:「出去!」
門口的人一愣。
門口站著三個人,一個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年紀的青年,白衣,衣衽、袖口繡了細密的暗銀線雲紋,身量高且削瘦,端站在那一處,似有清風自袖間過,顯出一種清的韻骨。
青年一旁,是秦政今早看見的那個苦苦掛在牆頭上的紅釉金花瓷瓶,紅釉金花瓷瓶方才在樓下喊得脫力,軟軟地被一旁的眼生女子扶持著。
秦政已經來不及從鳳傾月腿上滾下來了。
他只能把臉摀住。
看不見我。
不認識我。
不認識鳳傾月。
還有得救。
白見容瞧清楚室內的光景時愣了一下,旋即不動聲色道:「是。」
薄紗帷帳內似有兩名男子,一人坐在另一人膝上,像權貴人家常常狎玩年輕公子那般。
其中一人,是鎮北王。
說「進來」的非鎮北王,含怒說「出去」的是鎮北王。
那……
白見容沒再吭聲,垂頭斂下眼瞼,躬禮欲出。
只是。
癱軟在一旁扶持的姑娘臂彎中的鳳傾離兩眼向前定睛一看,當即怒不可遏,腰板驟地挺直,氣勢洶洶,一下竄進屋裡,「刺啦」一下拉掉擋在眼前的帷帳,厲聲呵斥:「鳳傾月,好一個不要臉的賤人,還未出閣便這麼著急勾引男人嗎??!!」
秦政一僵。
原地去世。
鳳傾離看清帷帳後面光景的一瞬,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樣噎住了。
一室寂靜。
鳳傾月慢慢抬起頭,指尖仍慢條斯理地摩挲在鎮北王冷峻到近乎峭寒的面容上,從眉梢到眼角,從眼角到唇角,他面色很冷,卻因為動作顯出一絲濕漉漉的淫靡。
許久,他問:「只容許你勾引他,我便不可以嗎?」
秦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