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簡萱自妖木現身, 周身鬼氣妖氣纏繞, 似鬼非鬼,似妖非妖, 偏又覆有功德金光,使得尋常鬼差無法發現。偶爾有小妖途經此地,也不會發現端倪, 只會認定妖木正在沉睡,不會懷疑樹中實則是一名女鬼。
兩人距離極近,簡萱抬起雙臂,指甲瘋漲, 猶如盤旋纏繞的樹枝, 將顏珋困在其中。
綠色的妖氣在四周彌漫, 連成大片有-毒-的薄霧, 能致人迷幻。
顏珋並未移動, 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僅是打了個響指, 纏繞在周圍的樹枝便寸寸龜裂, 綠色霧氣也隨之淡去,片刻之間不存分毫。
女鬼發出尖銳的嚎叫,綠色的紋路爬滿全身,長髮無風自舞, 自發尾處攀上墨綠,同身上的綠紋渾然一體。
“簡萱,我無惡意。”
顏珋開口, 女鬼卻聽若未聞,繼續發起攻擊。
為能速戰速決,顏珋雙手結印,金色靈光在掌心成型,旋即-爆-裂-開來,化作萬點光斑,穿透妖氣和鬼氣,附著在女鬼身上。
發現鬼氣和妖氣被阻,無法繼續調動自如,女鬼大驚,顧不得襲擊顏珋,拼命想要驅逐光斑。
可惜毫無用處。
下一刻,光斑不斷相連,形成數不清的長線,纏繞上她的四肢,使她動彈不得。
“簡萱,”顏珋再喚她的名字,自袖中取出一枚銅鈴,在她眼前輕搖,“你可是在找此物?”
隨著鈴舌敲擊,一張張鬼臉出現在簡萱面前,正是先前困在祠堂地下的鬼魂。因被屏障所困,這些魂體僅能怒駡哀嚎,彼此擁擠撕扯,始終飛不出銅鈴半米之外。
看到這些鬼魂,簡萱不再掙扎,雙眼周圍爬滿綠紋,神情一度變得猙獰。
“我知你生前遭遇,也知你心有執念。”顏珋輕擊銅鈴,從屏障中拽出一隻厲鬼,正是當年定下計策,害死簡萱的主謀之一。
“如你怨氣難消,我可助你令其魂飛魄散。若你另有所求,我亦可相助。”
“為何?”簡萱終於開口,不似厲鬼沙啞粗噶,反而聲如百靈,極其悅耳,“你為何要幫我?你有何目的?”
“目的?”顏珋將厲鬼攥在掌中,口中道,“一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二來,你棲身之木道行千年,同當地水脈相系。如今鬼氣妖氣相合,長此下去,恐將影響地下水脈,使此處成為生靈退避的不毛之地。”
不管鬼魂還是妖物,只要身在凡世,自有一套行事規矩。一旦跨越界限,哪怕不是出自本意,也將吃到苦果。
妖木自滅靈識,將本體同女鬼相系,實因女鬼生母有巫族血脈,雖然極其淡薄,仍不可忽視。
因受過木之巫族大恩,無論是為償還這段因果,還是避免女鬼一怒之下釀成大錯,使得生靈塗炭,他都義無反顧。
然而,妖木卻錯算一則,女鬼報得大仇,雖未繼續濫殺無辜,卻也沒有被地府引走,而是長久在樹中沉睡。
借由功德金光的保護,地府也不能將她強行拘走。
年復一年,隨著妖木本體和鬼魂進一步融合,不可避免影響到附近水脈。
最直觀一點,先前女鬼葬身的水塘,水位不斷下降,如今近乎乾涸。哪怕有雨水和溪水注入,最深處也無法沒過腳踝。
因水中陰氣繚繞,常年不散,別說是魚蝦,連水蟲都看不見半隻。
聽完顏珋的話,女鬼神情怔忪,不理會被拘在銅鈴中的鬼魂,轉頭看向身後的妖木,眼中閃過震驚、哀痛和悲涼。
見狀,顏珋收回靈力,纏繞在女鬼身上的繩索迅速消散。
束縛解除的那一刻,女鬼撲向妖木,緊緊依附在樹幹上,眼角綠紋更深,恍如流淌的血淚。
“你如今非鬼非妖,面前有兩條路可選。”顏珋走到女鬼身側,開口道。
此行之前,楚江王託付顏珋,請他助女鬼消除執念,再將其帶回地府。
瞭解過女鬼生前遭遇,推測出她母族來歷,顏珋則認為,她如果不想投胎轉世,未必一定要去地府。
女鬼抬起頭,翠綠的雙眼盛滿疑惑。
“你若想轉世為人,可以滌清體內妖氣,同這株妖木徹底分開。若是不想,也可以消去鬼氣,繼續修煉,直至化身為妖。”顏珋解釋道。
無論選擇哪條路,對女鬼而言都不容易。但是,比起將她送回地府,總是多出一個選擇。
“大人,您方才說能助我達成所願。”簡萱沉思許久,雙目直視顏珋,“可是真的?”
“自然不假。”
“那我要付出什麼?”
“不必。”顏珋微微一笑,環抱雙臂靠在樹幹上,半點不介意樹身有妖氣和鬼氣流動,“你轉世投胎也好,繼續修煉成妖也罷,我都不辜負先前所托。你也無需付出代價,儘快做出選擇,不使此地水脈受損即可。”
以簡萱如今的狀況,只要她能心甘情願選擇一條路,避免牽連更多因果,楚江王給顏珋的謝禮絕對是只多不少。
若她選擇成妖,對妖族來說也是件喜事。
雖說她的年齡不大,融合的妖木卻有數千年道行。哪怕靈識已失,本體終歸沒有衰敗,不去算洪荒大妖,在妖族內的資歷也數得上號,委實不容小覷。
對簡萱言明利弊,顏珋等她自己做出選擇。
簡萱沒有立刻給出答覆,而是向顏珋請求,她想知曉隋征現在何處,如果可以,希望能見對方一面。
“到底是戰死還是另有緣故,是尚在人世還是已經轉世投胎?”
從離家之日算起,隋征早已過耄耋之年,尚在人世的希望並不大。但簡萱守了數十年,一直沒有半點消息傳回,這讓她始終懷抱希望,或許,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好,我幫你。”
明白簡萱心中執念,顏珋取出地府相贈的玉簡,自簡萱口中問出隋征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以靈力在玉簡上刻畫。
落下最後一筆,玉簡亮起微光,光芒中有鬼文成形。
“大人,這代表何意?”簡萱不明其意,開口詢問顏珋。
顏珋歎息一聲,取出一枚銀鈴,示意簡萱投入其中。
“隋征已逝,然同你一般,三魂七魄並未歸入地府。你附身於此,我帶你去見他。”
簡萱頷首,在投入銀鈴之前,小心捧起藏在樹下的一小塊枯骨,以鬼氣融合,掛在自己頸上。
這是簡夫人的遺骨,也是她當年獻祭自身繪出巫紋,被力量吞噬之後,唯一留下的一塊骸骨。
等簡萱做好一切,投身入銀鈴,顏珋雙手結印,以靈氣包裹妖木本體,不使其在簡萱離開後枯萎。隨後又在村落四周設下屏障,避免凡人誤入。
“走吧。”
屏障在妖木上方彌合,不留半點縫隙。確認沒有疏漏,顏珋向玉簡中注入靈力,以鬼文引路,一路向南飛去。
隋征葬身之處,並非當初隊伍開拔目的地。
離開家鄉的數年間,他跟著隊伍南征北戰,多少回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殺死多少敵人,失去多少戰友,數都數不清。
在敵人節節敗退,勝利即將到來之前,他所在的隊伍奉命埋伏在邊境,將對敵軍的車隊展開一場阻截。
這支隊伍有數十輛卡車,運載的都是從當地搜刮的古物金銀,還有大量珍貴文獻。在主力被打得敗退時,接到上官命令,暗中將這些財寶運送出邊境,走水路回國。
然而,情報並不完全準確。
奉命保護這支車隊的敵軍不是幾百人,而是多達兩千人,還有被收買的偽軍進行接應。
埋伏在邊境的軍隊發現情況不對,時間已經來不及,只能立即發出電報,同時不惜一切代價,用人命去換也要拖住這支車隊,等待援兵到達。
那一戰極其慘烈,埋伏的守軍盡數戰死,無一生還。敵軍和偽軍也沒能逃走,被趕來的民兵和援軍全部殲滅。
在戰鬥即將結束時,敵軍料定脫身無望,接二連三引-爆-卡車,無法引-爆-的直接開進河中。
河水湍急,瞬息沒頂,將車上的一切完全吞噬。
生者的戰鬥結束,死者的仍在繼續。
死去的敵軍和偽軍盡數化為惡鬼,一次又一次重複生前的路線,周而復始殺向邊境。戰死的守軍也沒有離開,他們重新拿起武器同惡鬼搏鬥廝殺,不使其踏出戰場半步。
顏珋先前遇到的陰兵,同樣戰死沙場,卻不會被囿於一地。
這些守軍則不然。
他們完全被束縛在這片戰場,惡鬼一日不滅,他們就不會也不能離開半步。否則就會放開口氣,使得陰氣和戾氣外溢,附近生靈盡會遭殃。
顏珋循著鬼文指引,尋到隋征戰死的地點,又找來兩隻小妖詢問,瞭解過當年舊事,就將簡萱從銀鈴中放出,詢問她的意思。
“您是說,他在這裡?”
簡萱飄落在地,激動地想要上前。不想剛踏出兩步,面前忽有黑氣飛躥。
仿佛開關被開啟,不到眨眼的時間,天空中聚集成片陰雲,大量的黑氣自地面升起,一個又一個穿著不同軍裝的鬼影在黑氣中現身,表情由空洞變得兇狠,口中發出長嘯和怒吼。
不等簡萱再上前,鬼影已經廝殺在一處。
陰風陣陣,喊殺聲震天。
鬼影交織,重現當年地獄般的慘烈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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