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孫三回到家裡, 把事情告訴孫老娘, 母子兩人都是心頭火熱。
“錢寶來真這麼說,找來人就有錢?”孫老娘推開針線簸籮, 滿臉興奮道,“你沒聽錯?”
“沒錯,那犢子親口告訴我的。說是人找得多, 咱家借的錢就能往後延,不用著急還。”孫三灌下大半碗水,用袖子抹了抹下巴。
他想著去錢家蹭飯,出門前什麼都沒吃。這時候回來, 肚子一個勁地叫, 喝個水飽也不管用。好在有掙錢的門道, 讓他興奮得滿臉通紅, 吃飯的事也就放到一邊。
孫老娘看出來, 不由得臉色一沉。
“你去他家, 錢寶來沒讓你進屋吃飯?”
“娘, 計較這些作甚?”孫三一門心思空手套白狼, 對錢寶來的話深信不疑,自然不想讓自家老娘惹事。萬一得罪錢寶來,這事沒自己的份,虧不虧?
就算要找錢家的麻煩, 也得等錢到手再說。
等他有了錢,腰杆子硬起來,多找幾個弟兄就能收拾那犢子。
除了覬覦錢寶來的家產, 孫三心裡還有個更齷齪陰暗的想法,趙翠漂亮能幹,十裡八鄉都有名。當初錢寶來成親,他親眼見到新娘子,一直惦記著,這些年都忘不掉。
如今娶了媳婦,媳婦的模樣也不錯,可比起趙翠就是差上一截。
孫三時常琢磨,要是有機會弄死錢寶來,再弄死那幾個小的,霸佔錢家的田地和牲口,把趙翠弄到手,他這輩子才算是過得暢快。
這種心思連孫老娘都不曉得,更不用說其他人。
孫老娘和孫三一樣愛財,看著錢家的家產眼紅,壓根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有這樣的心思。
孫三新娶的媳婦站在門外,聽到孫老娘和孫三的對話,也沒有新媳婦的避諱,直接掀開門簾,手一叉腰,開口道:“娘,當家的,你們這是說什麼呢?我怎麼聽著是要掙大錢,還要瞞著我?”
“沒有的事。”媳婦新過門,孫三還新鮮著,不顧孫老娘難看的臉色,把她拽到炕邊,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事情就是這樣,錢寶來有門路,只要能找到壯勞力,順順當當送上山,錢就能到手。”孫三道。
“真這樣?”孫家媳婦懷疑道,“有這種好事,別人怎麼不做,偏偏找上你?”
“那地方偏。”孫三還沒來得及開口,孫老娘先一步解釋道,“眼見要入冬,老林子裡有狼,采藥人和老獵戶都不怎麼去。早年也有過這樣的伐木隊,結果三十多人進去,就五六個回來,剩下的都沒了。”
“娘說得沒錯,這樣的活又苦又累,不是急需錢,真沒多少人樂意。”孫三砸吧砸吧嘴,說道,“照這樣看,找人的時候真得小心點,不能說實話,就說是靠近外邊的林子,人帶上去,自然有工頭看著,想跑都跑不掉。”
孫家媳婦不忍心,覺得這麼騙人太缺德。沒事倒還好,要真出了什麼事,怎麼對別人家裡交代。
“有什麼不好交代,事情是錢寶來提的,你男人就是跑跑腿,要找也得找錢家,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孫老娘拉長臉,三角眼一翻,“你男人還餓著呢,做飯去。”
孫家媳婦臉色不好看,礙于孫三就在一旁,到底沒和孫老娘頂嘴,甩開簾子走進廚房,一陣摔摔打打,給孫三做了碗麵條,下麵還加了個荷包蛋。
孫三捧著碗,唏哩呼嚕把面吃完,麵湯喝得一點不剩,心裡琢磨著該去找誰。
兔子不吃窩邊草,自己人不坑自己人,在他這裡全行不通。
聽錢寶來的口氣,山上要人要得急,孫三索性一咬牙,把主意打到平日裡稱兄道弟的幾個人身上。
別看這些人好吃懶做,都是個頂個膀大腰圓,有個結實身板。幹活怎麼樣暫且不輪,看樣子就相當不錯。
把他們騙上山,事後怎麼處理,孫三也有盤算。就說他也被錢寶來騙了,事先壓根不知情,鼓動他們家人去找錢寶來算帳。要是還不行,直接帶著錢跑。反正他家裡也沒多少田,出去說不定更能混出個人樣。
為把戲演得真,他也得上山,中途再想辦法退出來,找個地方藏幾天。
等風聲過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打定主意,孫三放下碗筷,當日就離開家,去鄰村找幾個弟兄,聲稱自己找到發財的門路,準備帶著他們一起幹。
錢寶來送走孫三之後,進屋和趙翠交代幾聲,藉口去林邊下套子,帶上繩子和砍刀就準備上山。
“當家的,你病還沒好利索,當心再受風著涼。”趙翠拉住錢寶來,不放心他自己去。奈何家裡又離不開她,很是左右為難。
嫁過來這幾年,她知道錢寶來有本事,下套子的手法不亞于尋常獵戶,時常能抓到兔子野雞。可今時不同往日,昨夜還發著高燒,今天就要上山,絕對不成。
“我不走遠,就在山腳下。”錢寶來背起麻袋,拍拍趙翠的手,道,“這時候兔子和野雞都肥,我就下幾個套,不用費什麼力氣。”
“真的?”趙翠仍不放心。
“真的。”
“那成,記得千萬別走遠,早點回來,我和大小子去村口等你。”
“成。”
錢寶來背起繩子走出家門,沿路遇上不少村民,都是笑呵呵和他打招呼,話說得很是客氣。
面對著一張張笑臉,錢寶來眼前浮現的,卻是數年後那些猙獰扭曲,在火光中興奮猶如惡鬼
的面孔。
他們踹開錢家大門,闖進院子裡,把自己捆起來拖出去,趙翠哭著給他們磕頭,沒人在乎,更有人朝著趙翠和孩子吐口水,不顧孩子還小,上去就是拳打腳踢。
趙翠的頭髮被拽掉大把,衣服也被扯開。
滿地的血。
錢寶來顧不得骨頭被打斷,拼命想要衝過去護住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他做不到,像是只蟲子一樣被人碾在腳底,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強盜搬空自己的家,傷害自己的家人,什麼都做不到……
動手的都是誰,他記得清清楚楚。
出面阻攔,結果被連累的又有誰,他同樣牢記在心。
他做鬼幾十年,仇沒忘,恩更不能忘。
這一回,他打定主意把事情做個了結,寧可魂飛魄散,再也不能轉世投胎。
三言兩語打發走村人,錢寶來加快速度,周身氤氳稀薄的黑氣,雙眼閃過一道紅光。
走到山腳下,錢寶來查看過守山人留下的標記,選擇另一個方向,避開伐木人可能出沒的林子,開始向老林中進發。
他的速度極快,猶如一道鬼影。
沒過多長時間,就尋到一處合適的密林,放下肩上的繩子,挽起袖子割破手腕。摻雜著黑氣的血從腕上流出,腥甜的氣息在林中彌漫。
草叢中傳來簌簌聲響,緊接著,高大的松木後響起刺耳的狼嚎。
錢寶來又在腕上劃開一刀,逡巡四周,視線穿過幽暗的林間,很快發現幾雙幽綠的獸瞳。
找到了。
錢寶來咧開嘴,將胳膊舉高,舌頭舔舐過刀背,雙眼染上血紅。
狼群察覺到危險,立刻想要退走。
錢寶來不給它們機會,黑氣如-毒-蛇湧出,繞過樹幹,迅速纏繞住野狼的四肢和脖頸,硬生生將它們拽了回來。
野狼發出不甘的嚎叫,錢寶來眼底紅光大盛,脖頸處隱現黑色紋路,很快又消失無蹤。目光鎖定個頭最大的一匹狼,手起刀落,狼頭滾落在草叢間,飛濺起大片猩紅的血雨。
狼群終於不再嚎叫掙扎。
黑氣順著狼耳和狼口湧入,獸瞳很快染上猩紅,利齒劍間垂落口涎,變得愈發兇殘。
錢寶來收起砍刀,任由狼群將頭狼的屍體分食,隨後四散而去。知道時間不早,彎腰撿起繩子,沿著原路下山。
在下山途中,錢寶來仔細留心,先後抓到兩隻野兔,三隻野雞,還找到一株年份不短的人參。
等他走出山腳,遠遠就見到趙翠和大兒子站在村口,心頭不由得一顫,想要立刻奔過去,卻不得壓制速度,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到妻兒身邊。
接下來五六日,孫三始終沒有消息,錢寶來也不著急,安心留在家裡,把三個孩子帶在身邊,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給他們。
等到三個孩子睡熟,趁著夜深人靜,錢寶來叫醒趙翠,帶她下到菜窖,從牆上撬下幾塊方磚,現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當家的?”
“跟我來。”
錢寶來提著煤油燈在前,領著趙翠穿過通道,走進藏錢的地方。
四四方方的箱子足有七八個,裡面都是光燦燦的銀元。還有一隻鐵皮盒子,整齊碼放六根金條。
另外,角落裡有一個首飾盒,裡面是錢寶來父親跑馬幫時得來的寶貝,據說是前朝一個大官,在歸鄉時遭遇不測,全家被殺,攜帶的金銀財寶都落到土匪手裡。
數年時間內,東西幾經輾轉,其中一雙玉鐲被商人買到。商人感念錢寶來父親的救命之恩,就將這雙玉鐲作為謝禮。
錢寶來家破人亡之後,孫三霸佔錢家,這些東西落到他的手裡,讓他成為遠近聞名的富戶,二十多年後,更成為有名的商人。
孫家的子孫,踩著錢家人的血肉骨頭,過上了好日子。
反觀錢寶來,家沒了,妻子和孩子都沒了,淪落成孤魂野鬼,日日看著孫家人繁花錦簇,恨不能將他們活活撕碎。
“當家的,這些都是咱家的?”趙翠驚訝道。
“對。”錢寶來將煤油燈掛在牆上,捧起首飾盒,遞到趙翠跟前,道,“還記著成親時我和你說的話不?這些有咱爹留下的,也有我這些年積攢下的。”
“錢財惹人眼,村裡人又傳得風言風語,這些東西絕不能讓外人看見,三個孩子也不能告訴,提防他們說漏嘴。等明後天,先把大小子他們送去岳父家,咱倆上山,把東西分開埋起來。”
“埋山上?擱家裡不成嗎?”趙翠問道。
“不成。”錢寶來認真道,“聽我這一回,成不?”
趙翠看著錢寶來,心中有很多疑問,對上他的雙眼,卻什麼都問不出來,只覺得胸口發悶,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眼前這個明明是她的男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又讓她感到陌生。
忽然竄起這個想法,趙翠嚇了一跳,忙用力搖搖頭,壓下紊亂的心緒,和錢寶來一起打開箱子,清點過銀元,隨後重新包裹嚴實,準備儘快送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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