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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粱客棧 - 第37章字體大小: A+
     
    第三十五章

     海市, 鄭宅

     方雨又做噩夢了。

     那個漆黑的雨夜, 雨水打在窗上,雷聲不斷轟鳴, 閃電爬過天空,瞬間炸裂,照亮黑暗中發生的一切。

     她清楚記得自己走進家門, 入目就是表叔倒在地上的樣子。

     斑白的發被血浸濕,雙眼緊閉,腿不正常彎曲,手中還牢牢抓著一串鑰匙。

     破碎的瓷片散落在地上, 瓷器表面濺有大量血跡。猩紅的血點沿著碎片邊緣滑落, 牽連成粘稠的長線, 在地面凝固大片刺眼的血紅。

     她跑到表叔跟前, 發現表叔氣息微弱, 胸腔幾乎沒有起伏, 淚水頓時模糊雙眼。

     她告訴自己不能慌, 必須快叫救護車, 必須快!

     表叔拉住她的手,掌心很冷,冷得像凍結的冰。

     “拿著,收好……, 記住,自己……”

     帶著血跡的鑰匙被放入掌心,表叔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似乎還有話想叮囑。忽然有雷聲炸響,方雷和鄭澤一起跑了進來,兩人形容都有些狼狽,尤其是方雷,仿佛受到驚嚇,臉色白得嚇人。

     看到她,兩人都楞了一下,神情間閃過焦急和慌張。

     她只顧得表叔,沒有多留心,壓根沒有發現兩人的表現過於古怪,不像是擔憂受傷的長輩,更像是在恐懼,恐懼黑暗中發生的一切將被揭穿。

     鄭澤手中握著鐵鍬,表情中閃過狠意。方雷察覺他的舉動,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搖著頭,眼底浮現哀求。

     方雨不斷喚著表叔,脫下外套,小心按住他受傷的後腦,希望能將血止住。

     可惜她回來得實在太晚,老人的傷勢又實在太重,能撐到最後一口氣,將鑰匙交給她,已經是極限。

     攥在她腕上的手更加用力,老人背對方雷和鄭澤,艱難地張開嘴,無法發出聲音,僅能用口型留下最後的遺言:小心。

     小心,小心什麼?

     方雨無法理解,眼看著老人停止呼吸,失去親人的傷痛淹沒了她。不顧尚未乾涸的血跡,顫抖著手撲在老人身上,在雨夜中放聲大哭。

     方雷和鄭澤也回過神來,一起沖了過來,嘴裡叫著“表叔”和“大伯”,貌似哀痛,背後卻像是松了口氣。鄭澤更是盯緊方雨手中的鑰匙,眼底是無法掩飾的貪婪,恨不能馬上搶過來據為己有。

     救護車的聲音打破黑暗,救護人員抬著擔架走進屋內。

     沒過多久,警笛聲也出現在門外。來人勘察過現場,分別詢問目擊者。

     自從老人被掩上白布,方雨始終渾渾噩噩,被人詢問時,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有滿目的鮮血和不斷炸響的驚雷,以及在她眼前停止呼吸的老人。

     方雷和鄭澤的回答基本一致,都說是屋內進了賊,偷竊不成被老人遇到,惡意傷人,才釀成這場慘劇。

     “我們回來時,看到有黑影閃過,又看到大伯倒在地上,就沖上去想抓住他,可是沒能追到!”鄭澤攥緊拳頭,表現得異常憤怒,甚至有幾分刻意。

     方雷附和他的話,更拉上方雨,讓她對員警說,是不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兩人身上同樣有嫌疑,先後被帶去警局問話。只是話鋒始終一致,沒有多大的破綻,無憑無據,也不能將他們如何。加上鄭恩生前和三弟媳家的種種齟齬,錢家又擅借助外力,案子始終沒能有新的進展。

     方雨向公司請了長假,專心料理老人的喪事。方雷一改平日作風,連續數日留在家裡,很少再出去鬼混。

     老人的二弟媳和兩個侄子侄女弔唁過,遞給方雨一個檔袋,裡面是一張支票,兩張房產證和一份文件,還有數把鑰匙。

     “我公公生前最記掛的就是姑母,臨死都惦記著這件事。大哥無兒無女,好不容易尋回你們,當成是親生兒女來照看。你是個好孩子,也不枉費他這番心。”劉梅頭髮花白,眼角爬滿皺紋,有著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蒼老。

     “這筆錢還有這些股份,都是大哥提前交給我,說是他年紀大了,心臟又不太好,喉嚨先前動過手術,不知能撐多久,讓我幫你先收著。將來找到合適的,就當是你的嫁妝。還有兩間公寓,地段都不錯,也是留給你的。”

     “孩子,記著,你父母雖然不在了,你也是有娘家的!”

     方雨哭著撲進劉梅懷裡,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錢家也來弔唁,一陣裝模作樣,樣子假到令人作嘔。

     鄭澤的母親掩不住貪婪,開口就要分割財產,更說方雨姐弟不姓鄭,是外人,葬禮後就該滾得遠遠地,不該死皮賴臉地留下。與她同來的錢家人更是口無遮攔,惡語傷人。

     “說是親戚,這麼多年過去,誰知道是真是假,鑒定又不是不能作假。”

     “看這副妖妖嬈嬈的樣子,找來就帶到家裡,誰知道真是外甥女,還是當乾女兒。”

     “老頭子看著正派,難保沒有花花腸子……”

     錢家人越說越過分,徹底激怒抱著方雨的劉梅和她的一雙兒女。

     在場的劉家人同樣惱怒,不想擾亂靈堂讓老人走得不安穩,幾個高大的青年站出來,將錢家人連拖帶拽,硬是扯了出去。

     “快來看啊,打人啦!”

     “哎呀,殺人啦!”

     這一家人究竟是什麼貨色,劉家人早就一清二楚。當年上門討公道,卻被扣上仗勢欺人的帽子,論顛倒黑白,誰能比得過他們?

     “打人,今天就打你了!”

     劉梅這口氣憋得太久,包括她的一雙兒女,早看不慣鄭澤母子的作為。多少年前就撕破臉,乾脆大鬧一場,狠狠給對方一個教訓。

     被狠狠收拾之後,錢家人不敢再肆無忌憚編排,也沒有再上門找茬。鄭澤卻像是沒事人,仗著鄭恩已經去世,隔三差五來找方雷,攛掇他出去鬼混,繼續拿錢去賭。

     方雨知道弟弟有這個毛病,勸說多少次,嘴皮子說破,他總是不聽。一回又一回,賭得越來越大。為了幫他還賭債,鄭恩留給方雨做嫁妝的房子都被賣掉,方雨積攢的存款也所剩無幾,可方雷就是死活不改。

     有一回,討債的人找上門,方雷提前跑出去,方雨被堵在家裡,險些吃了大虧。

     那次之後,方雷終於有了悔意,在方雨面前發誓不再賭。可沒過多久,鄭澤避開方雨找上來,他又固態復發。等方雨知道,十多萬的賭債已經壓上肩頭。

     方雨走到廚房門前,想給自己做份早餐,卻無論如何提不起勁來。再過五天就是還錢的日子,如果錢還湊不齊,這棟表叔留下的房子也將落入那些人的手裡。

     她很累,累得不想再活著。

     為什麼她要背負這一切?

     為什麼?!

     方雨滑坐在地上,曲起雙腿,環抱住膝蓋,頭深深地埋下,將哭聲全部堵在喉嚨裡。只有眼淚控制不住,很快浸濕衣袖。

     安市,黃粱客棧

     老人面前擺著五六隻酒罈,全都已經見底。

     顏珋又取來兩壇,老人卻搖搖頭,不再去碰酒杯。

     “那家人處心積慮,引誘方雷那孩子染上賭癮。我知道之後,立刻把他關在家裡,不讓他再和鄭澤見面。”

     “那孩子卻不聽話,幾次偷跑出去。鬧到後來,更從家裡偷錢去賭。”

     “我剛動過一場手術,當年,我三弟就是因為這個病去的。”老人單手覆上喉嚨,神情中盡是無奈和悲痛,“要是我再年輕十年,不,五年,身體再好點,不怕那孩子恨我,用棍子抽也要把他抽回來!可我老了,老了啊。”

     老人沙啞著聲音,低頭看著自己枯瘦的手。

     “我只能提前安排,請我的二弟媳幫把手,等我撐不住那天,至少讓方雨有個娘家。”

     “我本想多撐些時間,儘量把身後事安排妥當,再留下一筆錢,把方雷送出海市,讓他遠遠離開那家人。”老人抬起頭,猩紅的眼底醞釀恐怖的風暴,“可我萬萬沒想到,那家人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怨氣在老人周身湧動,迅速彌漫開來。黑紋爬滿老人的臉頰和前額,襯得雙眼愈發血紅。

     “想是察覺我的安排,那孩子很快被人設局,欠下巨額賭債,又被引誘回家偷拿保險櫃的鑰匙。”

     “我恰好在家,喝止住他們。”

     “沒料想,鄭澤,我的親侄子竟想置我於死地,我愛護的那個孩子竟也淪為幫兇!”老人聲音粗噶,全身被怨氣覆蓋,已經看不出本來面貌。

     “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如何心甘情願飲下忘川水,忘記這一切去轉世投胎!”

     顏珋站起身,目光穿透黑色怨氣,對上老人猩紅的雙眼。

     “一魂一魄,我可以幫你。”

     老人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陰森和冰冷。

     “幫我?我要那家人血債血償,我要他們受盡苦痛,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活在地獄!“

     “可以。”顏珋頷首,伴著一陣鈴音,兩枚木簡出現在老人面前,黑底紅紋,隱隱散發靈光。

     簡上紋路不斷變化,在某一時刻定格。

     紅紋彎曲盤繞,以獨特的文字,清晰記錄下老人的執念。

     除了一報還一報,令仇人永墮苦海,其中還有對方雨的憂心和記掛,那也是阻撓老人成為厲鬼的最後一道屏障,最後一絲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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