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靜。
隆冬晨起的空氣中帶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白茫茫，霧靄靄。
小姑娘在說完那句“別人也有的東西， 我不想要了”之後，就沒再看眼前的男人。
說實話， 寧野是有點懵的。
他昨天被掛了電話後， 第一時間聯系了老太太， 想知道蘇桃那個小姐妹家具體住在哪裡。
老太太說不知道， 之前隻問了小區位置。
時間太晚了， 寧野沒辦法讓人大張旗鼓的挨家去找，所以只能暫時回到公寓，準備第二天早上來守株待兔。
他是定了鬧鍾的， 但是後來醒過來時根本用不著鬧鍾響，外頭天還沒亮他就睜開了眼。
他通知了司機， 洗漱完畢後就直接叫司機開著車送自己來了這邊。
那時候老城區這裡還是一片漆黑，高矮聳立的樓體沒有一扇窗戶亮著燈。
他後來在車裡等的太煩， 索性就下了車抽煙。
其實他很久沒有抽煙抽的這麽凶了，他以前覺得日子隨隨便便的過，他只要能活到給老太太盡完孝就可以。
所以那之前， 他從來沒在意過這些毛病。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有了他家小朋友， 有了軟肋，有了對世界的「不舍得」。
所以很多習慣，他都開始慢慢的在改。包括抽煙，喝酒， 還有以前不要命的賽車。
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頭的天就漸漸亮了起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至少要在外頭等個小半天才有可能見到人的，卻沒想到她居然也出來的這麽早。
更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又給了自己這麽一個“大驚喜”。
蘇桃在那頭安靜的等了一會兒，她能感覺到自己頭上一直壓著一道目光，但是卻久久沒有聲音。
末了，她說：“要是沒別的事情了，我就先走了……”
蘇桃說完話就想走，但是這次對面的男人卻沒給她機會。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去了小區門口較隱蔽的一處角落。
男人的動作很強勢，修長的指骨牢牢握在小姑娘纖細的手腕間，一點反抗掙扎的余地也沒給她留。
後來站穩後，他直接把她困在了身前。
小姑娘身後是老城區貼滿小廣告的圍牆，男人站在她身前，雙手撐在她兩側，身子微微前傾。
“到底怎麽了？”
他開門見山，把從昨晚就有的疑慮問出了口。
蘇桃其實也沒打算藏著掖著，掏出手機，把之前鍾佳佳發給自己的照片找了出來，遞給寧野。
男人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變。
“你是覺得哥哥和別的女人逛街了，然後生氣了？”
他說話的時候心裡一直堵著的石頭落下一大半，勾著唇，懶懶地衝小姑娘笑了下。
“我家小朋友這是吃醋了？”
其實換作以前，寧野說出這種話的時候，蘇桃肯定會不自在的開始眼神閃躲了。
但是她此時就那麽安靜的看著男人，漆黑杏眼裡，都是沉靜。
寧野察覺到現在可能不是再逗人的時機，趕緊改口：“這個女人是楊凡找來的一個什麽策劃師，專門幫人制定哄女孩子的方案的。她昨天確實和我一起逛了街，但是買的都是我要給你的那些東西，而且全程楊凡都在場……”
他邊說邊放大照片，指了指裡面模模糊糊的一個人影。
“這個就是他。”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叫他和昨天那個女人一起過來，他們……”
小姑娘在這是忽然語氣不輕不重的截住他的話，“那以前的那些女孩子，你也是這麽哄她們的嗎？”
“……”寧野臉上殘存的笑意不再，就那麽安靜地看著她，“什麽以前的那些女孩子？”
小姑娘低垂著眼睛，睫毛忽閃了下，片刻後，出聲：“就是以前和你一起傳過緋聞的那些人。”
“緋聞不是真的。”寧野幾乎立刻就給了回應，“都不是真的。”
“那為什麽你以前從來沒有阻止過？”
小姑娘這一句話讓寧野啞了聲，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鍾佳佳的一聲喊叫——
“桃桃！”
鍾佳佳一手拎著早點，氣喘籲籲的樣子，凶巴巴朝這麽看著。
她剛剛在早點鋪子那頭等了半天，見蘇桃也一直沒過來，心裡頭就有些放心不下。
於是後來看老板新出鍋了一屜包子，就匆匆叫人打包，拎著東西往回跑。
她原本跑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還詫異，心想怎麽車和司機還在，兩個大活人卻不見了。
結果四下看了看，一眼就從小區旁邊的角落裡看見了他們。
兩個人離遠了看，姿勢相當曖昧。
鍾佳佳還以為蘇桃是被那個姓寧的強迫著壓住了，急的趕緊跑過來大喊一聲。
蘇桃和寧野同時回過頭，看見鍾佳佳的身影后，蘇桃率先直起身。
“寧野哥，我先和朋友回去了，外頭太冷了，不好一直叫她等我。”
這理由簡直無從拒絕，寧野沉默片刻，在她要走之前，重新開口——
“最近回老宅嗎？”
蘇桃垂著眼，聲音悶悶的，“暫時不回了。”
兩個姑娘重新回去鍾家的時候，鍾爸鍾媽都醒了。
他們原本還以為兩個女孩子沒起床，商量著給她們準備什麽早飯呢，後來看見她們從外頭回來，一陣詫異。
簡單詢問了幾句後，他們就一起吃了鍾佳佳買的早點。
八點過後，鍾爸鍾媽陸續出門上班，家裡頭又只剩下蘇桃和鍾佳佳兩個人。
鍾佳佳忍了好久，最終沒忍住，問了蘇桃剛剛和寧野說了什麽。
蘇桃對好友沒有隱瞞，把剛剛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和她說了。
末了，鍾佳佳有些疑惑說：“他說要把人叫來，你怎麽不讓他直接叫呢？”
她以為蘇桃是不信寧野說的，叫來人問清楚是最直接的方法了。
“我已經相信他說的了，不需要再證明什麽。只不過……”
“嗯？只不過什麽？”
“佳佳，我不知道自己這次到底怎麽回事，以前我看見他過往的那些緋聞，心裡頭會覺得不太舒服，但是不會像這次這麽在意。”
其實對蘇桃而言，那張照片可能只是個□□。
她開始正視寧野的過去了，開始以不一樣的身份去看待以前被她刻意忽略的問題。
她知道自己這樣可能是不對的，但是她控制不住。
鍾佳佳聽完她的話，一語道破：“那說明你現在已經喜歡上他了。只有真的喜歡才會真的在意的。”
“不過桃桃，你要想清楚，以前的事情一直在那裡，你如果這次不想好，以後還會難受的。姓寧的不是和你說，那些緋聞都不是真的嗎？那就讓他給你證明一下。”
蘇桃沒再說話，腦海裡一直回想著剛剛她問完那句“那為什麽你以前從來沒阻止過”之後，男人沉默不語的表情。
她覺得他肯定有什麽事沒說，肯定還有什麽事是他想瞞著她的。
蘇桃心裡頭默默歎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蘇桃原本是打算再多在鍾家住幾天的，但是沒想到隔天一大早，就忽然被寧老太太的一個電話打亂了計劃。
“桃桃啊，回別墅這邊吧，有驚喜！”寧老太太在那頭笑呵呵的，聽著興致特別高。
蘇桃想拒絕，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那頭就換了人。
“桃桃，是我。”
熟悉又溫和的聲音傳來，蘇桃愣了愣，接著立馬控制不住的彎起嘴角——
“爸爸！”
……
蘇國偉從國外回來的突然，至少寧老太太和蘇桃是一點都沒有察覺的。
蘇桃打車匆匆回到老宅時，就見好久好久沒見的爸爸，正坐在沙發上和寧奶奶聊天。
“……確實早就定下來回國的日期了，本來是想給桃桃個驚喜，但沒想到她去同學家裡住了。”
蘇國偉一身休閑服，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雖然人到中年，但是身材卻一點沒走樣，坐在那裡依舊精瘦挺直。
許是察覺到了聲響，在蘇桃開門進來後，他便朝門口這頭望了過去。
看見自己家的小丫頭安靜站在那兒，他十分溫和的笑了笑——
“怎麽？不認識爸爸了？”
蘇國偉說著話時還站了起來，小姑娘看見沒再忍著情緒，小跑過去，一把將他抱住。
她過去的時候帶著衝勁兒，纖瘦的身子撞進蘇國偉的懷裡，愣是把他撞的向後了半步。
蘇國偉愣了愣，接著摸摸蘇桃的腦袋。
“我們桃桃長大了，還活潑開朗了不少。”
在他看來，以前這種性格特別外放的舉動，蘇桃是不可能當著外人的面做出來的。
就算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其實也很少看見過她這樣熱情的時候。
蘇桃眼底有些濕潤，心裡頭原本壓著的事情漸漸被忽略，取而代之的，都是爸爸突然回國的喜悅。
當天寧老太太特意交代保姆阿姨準備連一大桌子飯菜，準備的時候，她則一直拉著蘇國偉在客廳聊天。
“你是不知道小蘇桃在我這兒給我找了多少樂子，這孩子比我家那兩個混小子要懂事多了，啊！對了，她還一直幫我外孫補習功課呢，我女兒之前還說，等你回國了要好好跟你取取經，問你怎麽教育出來這麽優秀的小姑娘。”
蘇國偉一臉欣慰，回身又揉了揉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姑娘的腦袋，說：“不是我教的，我們家這個小丫頭真要算下來，是自己長成現在這樣的。”
他沒有別的家長那種虛假謙虛，聽到別人誇獎女兒，比聽到誇自己的還要高興。
“不過也還是麻煩您這段時間對她的照顧了。”蘇國偉話鋒一轉，“她在電話裡都和我說過了，寧家上上下下都拿她當成親人似的，對她非常好。”
寧老太太樂呵呵：“她也拿我們當親人啊！”
這邊老人家話音剛落，別墅大門忽然“嘀”的一聲又被人打了開。
高瘦挺拔的男人帶著一身寒氣從外面進來，他身上穿著正裝，臉上的神色也極為禮貌謙和。
蘇國偉見到他，率先起身。
寧野趕緊快走了兩步上前，主動伸出手，“蘇叔叔。”
蘇國偉笑著和他握了手。
接著又轉頭，朝寧老太太道：“老太太你還說我呢，你教育出來的孩子也很好啊！”
寧老太太在心裡頭翻著白眼，心想自己家這個狗東西這會兒倒是裝的人模狗樣。
不過她也沒拆穿什麽，笑著擺擺手，“不行，他可差遠了。”
後來幾個人又聊了會兒天，保姆阿姨就喊著可以吃飯了。
他們往飯廳走的時候，寧野故意放慢腳步，並肩和小姑娘走在一排。
蘇桃以為男人想對自己說些什麽，心裡頭緊了緊，不由的開始放輕呼吸。
但是寧野後來什麽也沒說，只是安靜的在她身邊走著，一直走到飯廳，他都沒出聲。
後來吃飯過程中，寧老太太說要保姆阿姨收拾出一間客房給蘇國偉住。那意思很明顯了，就是想讓父女倆繼續在寧家待下去。
但蘇國偉那頭還沒反應，蘇桃卻先開口拒絕了——
“不了，寧奶奶，我已經在這裡打擾很久了，爸爸回來了我應該和他回家住了。”
寧老太太愣了下，完全沒想到這拒絕會是蘇桃先說的，趕緊回：“可是你們家裡很久沒住人了，突然回去會不方便吧？”
蘇桃微微笑了下，“沒什麽的，我回去和爸爸一起打掃就好了。”
寧老太太見小姑娘堅持，也沒再多說。
只不過她總覺得今天蘇桃和寧野之間的氣氛怪怪的，尤其是蘇桃拒絕了繼續在寧家住之後，寧老太太心裡頭的疑惑更大了。
她心想著，等單獨的時候，她得好好問問那臭小子，是不是又把人惹生氣了！
寧老太太后來是叫寧野去送的蘇家父女。
其實尤其說是讓他送，倒不如說是讓他陪著父女倆回家，然後再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
蘇國偉的行李箱很大很重，寧野全程都是幫忙拎上車再拎上樓的。
好在蘇家住的樓層不高，就在三樓，雖然沒有電梯，但至少提著行李箱爬上去也不會太累。
太久沒人來住，房子裡面處處都是冷清味兒。
蘇國偉先收拾出了沙發讓寧野坐下，接著又想開了電閘燒點熱水給他喝。
寧野見他忙來忙去，趕緊起身說：“叔叔，您別忙了，我改天再來叨擾，今天就先回去了。”
蘇國偉覺得家裡確實也不是留人多待的氣氛，也就沒有再假客氣。
寧野臨出門前，蘇國偉拍了蘇桃一下：“你去送送你寧野哥。”
蘇桃原本一直在旁邊沉默著的，也沒怎麽看過男人，這會兒忽然被自己老爸點了名，一時有些不自在。
但是她也沒有拒絕，安靜地起身，路過寧野身邊後，先一步推開大門。
“走吧。”
樓體間很安靜，只有二人一前一後下樓時的腳步聲。
到了樓下時，蘇桃還一直垂著眼，感覺男人從自己身邊走過後，便輕聲說了句：“那我先回去了。”
手臂在下一秒被對方拉住，一個用力，小姑娘就忽然被人抱進了懷裡。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會盡快找到合適的方法全部告訴你。”
穿堂風從二人身邊吹過，靜謐的小區內，白雪層層覆蓋在四周，小姑娘就這麽被他抱在一片白茫茫之間。
“其實哥哥也很後悔，為什麽在遇見你之前就變成那種爛人了。但後來想想又挺慶幸的，幸好你來了，我沒再繼續爛下去。”
他的話一字一句撞進蘇桃耳朵裡，她一動不動地聽著，搭在衣角邊緣的指尖不由捏緊。
片刻，就聽男人的聲音又從頭頂傳來——
“小朋友，哥哥會慢慢變好的，你再等等，先別急著放棄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