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後】
「心肝兒，看哥哥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剛剛從外邊回來， 緋暝秋立刻朝床走去。床上緋柚還趴在被子裡， 睡得昏天黑地， 連尾巴都露了出來。
她在睡夢中聽見哥哥熟悉的聲音， 才閉著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揉了揉眼睛， 揉了半天還沒把眼睛揉開， 鼻子便已經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緋柚迷迷糊糊地朝有香味的地方歪去，下一瞬意料之中被攬進溫暖的懷抱。
「天都亮了兩個時辰了，」緋暝秋湊近妹妹的耳朵，含住下面軟膩的耳垂， 輕輕咬了咬， 「睜眼， 寶貝兒。」
少女在哥哥胸前蹭了蹭，又蹭了蹭，半晌才艱難地睜開雙眼。
剛睜開， 她就立刻察出不同。
「哥哥……」剛醒來聲音還有些沙啞， 她遲疑地開口， 「哥哥今天好漂亮。」
頭上戴了好漂亮的銀色發冠。
「一醒來就說好話， 嘴越來越甜了。」男人輕笑一聲， 手指抵在少女粉嫩的唇瓣上， 「不過今天要漂亮的不是哥哥， 是柚子。我的小柚子今天就滿一千歲了， 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行。」
柚子眨了眨眼， 想起來幾個月前哥哥剛剛過完壽辰， 這麼算起來，確實是快到她的了。
原來是今天麼。
「走，哥哥帶你去看好東西。」男人說著將少女從床上抱起來，柚子索性化成了獸形，方便伏在哥哥肩上。
緋暝秋抱著懷中的獙獸，一邊給她順背上的毛，一邊快速朝殿外走去。
出了殿門，外邊一路的紅色綢緞，不像是過壽辰，倒像是婚典。凡是遇到的宮人，一律跪拜，嘴裡呼著，「殿下萬萬歲。」
旁的「殿下」都是千千歲，緋暝秋不樂意柚子死的比自己早，很早之前就要求改成萬萬歲，一個萬還不夠，須得是萬萬歲才行。
緋暝秋帶著柚子穿過走廊，待到一處殿門前站定，殿門外早有候著的婢女。為首的女子見了緋暝秋，跪下行禮，「王、殿下。」
緋暝秋今天高興，連帶著整個人都和顏悅色了不少，他抬了抬下巴，對著女子開口，「開門。」
女子起身，將門推開，退到一旁，恭敬地垂首等候召喚。
緋柚從哥哥身上跳下來，幻回了人形。她走進這從前沒有來過的殿裡，繞過屏風，待看清面前的光景後愣在了原地。
金石山，水銀河，瑪瑙翡翠白玉卉。
由無數奇珍異寶堆積而成，這座宮殿裡模擬出了一副立體的山水圖。空中浮著十八顆碩大的夜明珠，將下方的稀世珍寶們照應得熠熠生輝。
滿屋的奇光，滿目的寶貝。
少女赤足站在地上，這地板是由冰玉鋪成的，踩上去冰涼清爽。緋柚只覺腰間一緊，被男子從身後環住。緋暝秋伏在妹妹的頸窩旁，「喜歡麼，半個妖界的珍寶哥哥都給你搬過來了。」
「喜歡。」緋柚誠實地點頭，「可是哥哥，太浪費了。」只是看看而已，並沒有什麼實用。
「浪費什麼。」伸手繞起一縷妹妹耳邊的碎發，用食指纏繞著把玩。柔順泛涼的髮絲在手指上旋起、滑落，那樣的觸感讓緋暝秋著迷。他撩起少女背後的長髮，偏頭吻了吻，「這都是你打下來的領地，本就是屬你的。」
「是哥哥的。」少女望著面前流光溢彩的寶物，眼中沒有半分波動，臉上也沒有一點笑意。
「心肝不高興？」緋暝秋動作一頓，「那我把這些砸了，你要什麼，哥哥再去弄來。」
「不，我很高興。」緋柚轉身，抬頭對上男子妖媚狹長的雙眼，「哥哥送柚子了禮物，柚子很高興。」
說這話的時候，少女臉上依舊沒有半點笑容，眼中也是一片冷寂，像是塊石頭那樣，沒有什麼溫度。
緋暝秋忽然歎了口氣，他揉了揉妹妹的頭頂，「這可不是高興的表情。」
少女低頭，無措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柚子。」收斂起了笑意，緋暝秋放低了聲音，近乎哀求，「笑一笑給哥哥看好不好？這麼多年了，哥哥還從來沒見過笑著的柚子。」
他拇指輕輕從少女側臉劃過，「哥哥已經不在意了，柚子也不用再壓抑了。笑一笑，嗯？」
笑一笑……
笑……
少女瞳孔猛地收縮，她垂在兩邊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面色煞白，額頭竟也冒出了冷汗。
「柚子？」緋暝秋錯愕地看著妹妹的模樣，立刻後悔了剛才說出口的話。
少女忽然蹲在了地上，她雙眼空洞，抱著自己的頭，整個人都劇烈顫抖了起來。
笑……
笑一笑……
「不、不要……」她仿佛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胸口劇烈起伏，蒼白的嘴唇顫動著，兀自喃喃，「不要、不要！」
……
「給我笑！」
「笑！」
「笑不笑？」
啪——
男人的逼問聲、鞭子破空的聲音，烙鐵和皮肉相觸的聲音和味道一起湧進了大腦。
「不要笑！我不要笑！不要笑！」少女魔怔了一般，跪在地上捂著耳朵，輕聲卻尖利的呢喃。
「不笑，笑……笑……」
「柚子，柚子！」緋暝秋急忙將少女摟進懷裡，他拍著少女的後背，覆在她耳畔開口，「不笑，我們不笑了。哥哥在這裡，哥哥已經不在錦瑟閣了。我們已經安全了，不要怕，乖。」
他一遍一遍地哄著，足足一刻鐘的時間，少女才平靜下來。
她愣怔著望著面前的緋暝秋，臉上滿是驚恐和迷茫。待反應過來面前的是誰之後，她猛地埋進哥哥的懷裡，死死地攥著他的衣襟。
「對不起、對不起哥哥……」身子輕顫，少女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極大的愧疚。
如果那時候，她能稍微勇敢一點，能跳出來咬死那個人類，哥哥就不會遇見那樣的事情。
是她，這都是她害的。
那樣驕傲的哥哥能為了她屈膝，為什麼她連走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少女咬著唇，無聲哭泣著。
她真是個廢物，除了拖累哥哥沒有一點用處。
是她……這一切都是自己害的。如果沒有自己，哥哥會過的很好，會少很多麻煩，如果不是為了她，哥哥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緋暝秋蹙眉，他摟著懷中的少女，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不怪你，柚子。」他順著少女的後背，「真的不怪你。是哥哥自己不好，和柚子沒有關係。」
「別哭，」他偏頭，下巴抵著少女的頭頂，「都過去了，現在再也沒有誰能欺負我們了。」
「都過去了。現在的柚子也能保護哥哥了是不是？」他輕輕安撫著。
「別哭，現在沒有誰能傷害我們了，再也沒有了。」
那雙深紫色的鳳眸中帶著兩分歎息，語調也染上了哀傷。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妹妹再也不會笑了。
就連他都從未見過妹妹笑的樣子。明明柚子小時候是那樣活潑爛漫的，自己無數次幻想過妹妹日後會是如何的嬌俏可人。
可現在的她，就連笑都不會笑了。
錦瑟閣，那個讓他習慣笑臉迎人的地方，同時也將妹妹的笑容永遠剝奪了。
他的柚子，他的寶貝，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對自己露出開心雀躍的表情了。
不止是因為害怕，更多是厭惡自己的懦弱。緋柚恨著自己，恨她沒能在當時站出來，哪怕衝那個男人吼一聲都不敢。
以至於往後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是的，她才是罪魁禍首，是她將哥哥害成這樣的。
該去死的是她，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待在哥哥身邊，有什麼臉面享受著哥哥一如既往的寵愛。
都不會羞恥麼，都沒有自知麼，為什麼還要賴著不走，為什麼還能心安理得的躺在哥哥床上，為什麼……為什麼拖了足足千年，都沒有殺死這樣卑劣的自己？
明明沒有她，哥哥會過得更好。明明她應該和自己那早已去世的母親一樣，死在那個冬天。
如果沒有她，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她真是噁心。
沒什麼是比緋柚更噁心的存在了。
「哥哥，對不起……」少女顫抖著，將緋暝秋華貴的衣袍攥出了皺紋。
男子垂下了眼瞼，目光愈加哀傷。
他的小柚子，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不，是他們都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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