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墨雲是第三天早上回來的， 他滿臉疲憊，卻片刻不息地帶上了兩個孩子出門。
「去哪裡」
「去見幾位長輩。」他說著， 揉了揉眉心，揮之不去地倦乏。
他不說發生了什麼事， 暝秋也不問， 心裡卻估摸出了七.八分。看來寧曼卿的藥不太順利。
墨雲並不是唯一一個帶著孩子來見各族首領的。每到一處宅邸， 就能看見一群大妖牽著小獸。
這和動物族群中新獸謁見首領一個模樣。
但他們並沒有真正見到所謂的各族首領，只是在門口站了會兒。
暝秋抬頭看他，「我們不進去嗎？」
「不，就在外面看著。」墨雲抱著胸，下巴指了指懵懵懂懂跪了一片的崽子們， 「用你的鼻子， 認個味就行。」
「他們一直住在這？」暝秋又道。
「自然不是，燈會一結束就回老窩。」
「那我怎麼知道去哪找他們。」
墨雲微不可查地勾唇， 「憑你， 還不夠格找他們。」
暝秋沉默， 柚子在他懷裡扭頭， 伸出舌頭舔了舔哥哥下巴。
「你日後要真的走投無路了，倒可以試著去北邊的獙魔族求救。」墨雲帶著兩個孩子去各個府邸門口聞了氣味，確定他們都記住了才回去， 「記住這些氣味， 以後聞見了就繞道走。」
暝秋抬頭看了眼他， 明白過來墨雲後半句的意思。
不繞開就等著找死。
「你剛才說北邊的獙魔族是什麼？」
「邪獙妖裡最大的族群， 他們首領行事果決， 能讓你死得痛快點。」
暝秋瞪眼，「你！」
「總比被外族折磨分屍了好。」墨雲淡淡道，「死在自己族人手上，不丟臉。」
他見暝秋低頭不語，低低開口，「你真當魔妖界是什麼互幫互助的友愛同族？」
男子嗤笑一聲，「不過是這幾日燈會，大家收斂起了平日的面孔罷了。若是平時，你們早就被這群妖魔鬼怪給吃得連渣都不剩。」
暝秋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向墨雲。
墨雲挑眉，「怎麼，你也不是家養的寵物狗，弱肉強食那套還要我再給你重複一邊？」
「不，」暝秋搖頭，「我只是覺得，寧曼卿願意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奇怪了。」
男子的臉色沉了下來，聲音冰冷，「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一隻手就能碾死你。」
「我知道。」暝秋目不斜視地抱著柚子朝前走去。
可你不會。
只要寧曼卿一日惦記著他們，墨雲便一日不會出手。
……
「叮——叮——」
雄渾的鐘聲蕩邊整個蒲蓮城，街上無一盞亮燈，所有妖皆跪在道路兩旁，低著頭，以額觸地。
「叮——」
沒有誰發出半絲聲響，整座城都如死了一半，寂靜無聲。
柚子趴在哥哥身邊，悄悄抬眼望外邊瞧了眼，立刻被暝秋按住了腦袋。
今天是燈會的最後一天，也是「老祖宗」出關巡視萬妖的日子。
「老祖宗到底是誰。」暝秋曾經問過墨雲。
「不是說了麼，魔妖界第一隻邪妖。」
「那他的原型是什麼？」
墨雲閉上眼，「這就不是你我可以探究的了。」
神乎其神的老祖宗出關，就連魔妖界的妖王，一隻灰犀牛都出了宮，恭恭敬敬地跪在隊首。
暝秋一開始還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老祖宗到底是如何的神通廣大，但當跪在這妖群之中後，他再也沒了別的心思。
無他，在這肅穆的氛圍之中，他著實不敢造次。
柚子被哥哥按下了頭，只得跟著老實跪著。她趴在地上，瞧見剛好有隻螞蟻爬過去。
小雌獙伸出舌頭一卷，粘了螞蟻捲入口中，吧唧吧唧沒嘗出什麼味道來。
跪在柚子邊上的是隻小猴子，他沒看見地上的螞蟻，只見了柚子伸出舌頭，還以為她餓到吃土，於是悄悄把手裡的桃子滾到柚子嘴邊。
柚子瞄了他一眼，覺得這猴子不錯。
雖然她自己不吃桃子，但是還是用前肢扒拉過來，緊緊地抱在懷裡。
她不吃，可以帶回去給舅母吃。
這些小動作沒人注意，等暝秋轉頭，就發現自家妹妹懷裡多出了個桃。
他睜大了眼睛，用眼神詢問這桃是哪裡來的。
柚子低頭，用下巴把桃子往懷裡又趕了趕，遮起來。
反正現在是她的了。
這樣沉重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柚子支撐不住，感覺後肢有點發麻。她轉頭去咬哥哥的袖子，無聲的撒嬌。
她要回去了，不要在這裡跪著了。
暝秋看了眼面前的街道還沒人，於是摸了摸妹妹的腦袋，讓她稍安勿躁。
他這副人類幼崽的身子比柚子的情況跟糟糕，現在雙膝以下一片冰涼。血液被阻擋，過不了膝蓋，麻刺刺的發疼。長時間叩首在地，脖子和脊椎也是一片酸痛，根本承受不了多久。
就這樣跪著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街道依舊沒有任何東西經過。
再過一個時辰就該天亮了，暝秋心裡嘀咕，這什麼老祖宗到底還出不出來。
沉默中，震耳的鐘聲忽然再次傳來。漆黑一片的天空中，忽然落下點點碎星。
只聽前方有妖高呼，「謝老祖宗賜下福澤！」
驟然之間，萬妖躍起歡呼，一聲聲的老祖宗一聲聲的感恩道謝。
暝秋呼出一口氣，撐著地勉強站立起來。
「嘶——」他剛走出半步，便身形不穩朝前倒去，跪了太久，男孩細嫩的雙腿幾乎半廢。
柚子驚呼一聲，撲在了哥哥面前，給他做了肉墊子。
暝秋倒在柚子身上，緩了兩緩，才再次嘗試起身。
墨雲站在一旁，見他站起來，便轉身朝幽寂嵐的方向走去。「收拾，回去了。」
暝秋愣了愣，這麼快……
回去的路上，墨雲似乎看出了暝秋心中所想。他垂下眼瞼，徐徐開口，「若是可以，日後不要再來這裡了。」
暝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
「好好修煉，不要什麼事都摻和。」墨雲瞥了眼他，「南雲那邊的獙族族長與我有些交情，日後我帶你們去那裡，除非必要，不要踏足妖精聚集的地方。」
暝秋不解，「為什麼。」
「因為你太弱。」墨雲說完不再開口，靠著車廂閉目養神。
柚子見了，去扒他的衣擺。男子不耐煩地睜眼，對上柚子圓圓的獸瞳。
舅母的藥呢？
這次說好的去找老祖宗要藥，結果老祖宗連個影子都沒顯出來。
墨雲垂眸，依舊不再說話。
暝秋立刻明白了，抱起柚子坐到另一邊。藥沒拿到，他是不高興了。
柚子看看墨雲，又抬頭看看哥哥，咕嚕一聲，懨懨地趴在了軟座上。
她也不高興了。
柚子去了趟大城市，逛了好幾天的街，給寧曼卿帶了許多東西回來，亂七八糟地讓哥哥包了個小包，全部放在一起。
裡面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用過的小爆竹、柚子舔了一口的糖、紅色的發繩……凡是柚子覺得好的全都包了起來。
到了家，她叼著包第一個跳下飛車，快跑著朝屋裡奔去。
寧曼卿之前並沒有接到他們回來的消息，剛坐下拿起書，就見一道紅影躥了進來，從面前掠過，把她嚇了一跳。
待到回神，就覺得懷中一重，多了一團熱乎乎的東西。
「咕咕咕、咕咕咕。」柚子想念舅母香香的味道很久了，親昵地拿頭去蹭她。舅母的胸口軟軟的，蹭起來有種怪舒服的感覺。
「柚子。」寧曼卿微訝，伸手順了順小雌獙背後的毛，「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哥哥和舅舅呢。」
話音剛落，門外就走進一大一小。
寧曼卿把柚子放到桌上，起身去解墨雲的披風，「回來了，路上還順利？」
墨雲點了點頭，眼底一片青黑。暝秋發現，他在蒲蓮的這幾天，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大概是求見老祖宗不得，拿不到神藥導致的。
寧曼卿沒有多問，只是看著他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又轉頭去問暝秋，「餓了嗎。」
「沒有。」
「不餓的話就去把書房裡的描紅寫了吧。」女子彎眸，「明天我來檢查，出去那麼多天，不要什麼都忘了。」
男孩皺了皺鼻子，這女人還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了。心裡這麼抱怨著，但暝秋知道墨雲和寧曼卿有話要說。他也懶得和寧曼卿鬧，抱著柚子便往書房去。
誰稀罕聽他們說話啊。
一時間，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墨雲垂著眸，「卿卿，我……」
「你就該聽我的。」寧曼卿沒讓他說完，拉著他坐下，「長生不老哪是那麼好求的，連你們老祖宗，不也一直在求長生之術麼。我區區一個凡人，又如何能奢望這個。」
她取了篦子，將男子的長髮解開，幫他把奔波幾日後打結了的頭髮一點點梳開。
「可是這樣我們……」
「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寧曼卿笑著嬌嗔了一句，「好了好了，你別說話了，天天說這些個，煩不煩呀。要是早知道嫁過來就是看你這副苦瓜臉的，那我就不來了。」
「那，」墨雲悄悄從鏡子裡看她，「那我以後，多給你笑。」
「什麼以後，現在就給我笑。」
……
暝秋瞥了眼蹲在書房門口的柚子，小雌獙一臉嚴肅，耳朵貼在門上，認認真真地聽隔壁的說話聲。
「……」暝秋拿筆的手僵硬顫抖，他的柚子是高貴的獙獸，不是狗、不是狗！
男孩憤憤地將面前的描紅全部…全部寫完了。等他把那兩部心法全部認全，立刻帶著柚子回去。
人類、妖界都不是什麼好地方，他果然還是喜歡住在森林裡。
心裡氣呼呼地想著，男孩的耳尖卻時不時地動一動。
如果，如果順便的話，他也不是太介意幫寧曼卿找找治病的藥。
人類不過百年的壽命，可看她那個病懨懨的樣子，連十年都活不了了吧。
真是脆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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