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柚子高興地發現，哥哥這幾天都很乖，不絕食不自殘也不吼她。雖然精神還是偶有萎靡，不過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在天晴的時候，他也願意和柚子一起出去狩獵了。
唯一值得擔憂的是，哥哥原來那雙漂亮的眼睛，如今總是常常充滿陰鷙。捕來的獵物，如果是飛禽，他會按著對方的頭，把他們的全身的羽翅全部拔下來；如果是走獸，他會把對方的尾巴先咬下來。
獙獸從前也有這般玩弄獵物的行為，可是他們玩弄獵物時，是高高在上、優哉遊哉，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暝秋不同，他的一切舉動都帶著瘋狂的惡毒報復，那對紫黑色的獸瞳仿佛淬了毒，直到面前的獵物被折磨致死他才下口。
斷了尾的獙獸，整顆心臟都猶如扭曲了一樣，變得極其血腥殘暴。就連暝秋自己有時候回過神來，都震驚自己上一刻的所作所為。
暝秋就算再如何暴虐成性，他也絕不會無故對自己的妹妹動手。
胸口有一股氣團堵塞其中，憋悶得暝秋喘息不得。被這團氣堵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只是一個勁的想掠奪、想廝殺、想毀滅一切。
仿佛有什麼東西再不斷驅使著他做出這些不受控制的暴行，體內時時刻刻被暴戾充滿。
他嘗試過把自己變得平和一些，可往往都是無濟於事，壓抑了幾天後，會更惡劣地反彈，必須用獵物的慘叫和鮮血才能讓自己稍稍舒緩。
這是怎麼了……
他迷茫又惶恐的望著月光，突然意識到，他已然記不清自己從前是什麼模樣了。
與這殘暴的舉動相對的，暝秋對柚子越來越溫柔。
幾乎只要不是必要的分開，別的時間裡暝秋總是把她圈在身邊。兩獸原本就是如影隨形，如今已經到了粘在一起的地步。
這樣兩種截然相反的臉孔看得柚子有些擔憂，她倒不是害怕哥哥會傷害她，而是有一種預感，這麼下去似乎會發生些超出她掌控的事情。
血色是從即將開春的一個溫暖下午蔓延的，那時候柚子剛剛進完食，肚子圓滾滾的趴在溪邊休息。
陽光普照，美味的小鳥在樹枝歌唱，溪水潺潺，鮮嫩的肥魚在其間遊曳，真是個適合睡覺得下午。
柚子閉著眼睛讓哥哥舔舐自己的眉間額頭，鼻子抵在哥哥的毛髮間，滿滿都是熟悉安心的氣息，她快要舒服得睡過去了。
柚子的尾巴蓬鬆鬆的一大條，攤在草地上就像一塊未化的積雪，她不能像狗尾巴一樣靈活地四處轉，就一上一下地用尾巴拍地，表達自己的愉悅。
舔完了臉，暝秋怔怔地盯著妹妹上下拍打的尾巴出神。柚子昏昏欲睡，根本沒有察覺出哥哥的異樣，她感覺不到哥哥的存在了，便順勢往旁邊一滾，側躺著對著暝秋露出腹部，勾起四肢，做出了幼崽撒嬌的動作來。
換成語言的話，就是：要抱抱、要舔舔、要蹭蹭。
暝秋獸瞳裡最後一絲冷峻便瞬間化了，他低下頭，用側臉去蹭妹妹的白尾巴，頭上一對紅耳朵顫抖著，柚子剛一回頭睜眼就看見了哥哥顫動的耳尖。
她歡呼一聲跳起來，撲上去要咬哥哥的耳朵，然而還沒碰到，柚子與餘光裡就瞥見了一抹褐色。
她停下腳步，轉頭望了過去，只見不遠處一隻褐翅的雄獙朝兩獸的方向奔來。
柚子愣了愣，不自覺地後退兩步，一股對哥哥莫名的愧疚和心虛從心底湧了上來。她小心地打量一旁哥哥的神色，雖然沒有看出暝秋有多少情緒變化，但他全身的肌肉卻在褐翅出現的那一瞬間繃緊。
褐翅嘴裡叼了隻雪雉，他仿佛沒有看見暝秋一般，跑到柚子身邊，殷勤地圍著她打轉。
地盤屢次被侵犯，妹妹還當面遭人覬覦，暝秋自然怒不可遏，他躥到柚子面前，衝著褐翅怒吼了起來，要他立刻滾出自己的地盤。
奇怪的是，上次還對暝秋有所忌憚的褐翅，此時仿佛變了一隻獸一樣。他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暝秋光禿禿的屁股，緩緩地將下顎朝右邊斜了斜，露出一抹極為輕蔑而嘲諷的笑容來。
獙獸愛美，除了膽魄格鬥以外，身體也是決定地位等級的極大要素。
像是暝秋再怎麼勇猛，他也是缺了條尾巴的殘疾獙，少了那條漂亮的雪白的長尾巴，暝秋整隻獙都看起來醜陋了不知多少，不倫不類的仿佛一個笑話。
如果是在族群裡，暝秋也就處於中下等的地位，而褐翅不同，他身姿挺拔，體型流暢，毛髮油光水滑，光看外貌都要比暝秋高等幾倍。
正是如此，褐翅根本沒有把暝秋放在眼裡。
這副高高在上的冷嘲，先不論落在愛美如癡的暝秋眼裡是什麼滋味，柚子首先就衝了上去。她歪著頭張嘴就要咬上褐翅的臉，被褐翅晃了晃身子，輕鬆躲了開去。
他不但不急，反而親昵地朝柚子呼喚。
褐翅這幾天仔細觀察了各種鳥獸求偶的過程，看完了別的雄性求偶之艱辛後，他更加確定了那日柚子不過是欲拒還迎，是在考驗自己。
他下定了決心，每天都要帶著獵物來送給這隻美麗的小雌獙，總有一天，柚子一定會願意跟著他去森林的另一頭的。
柚子渾然不知道這隻雄獙腦子裡在想什麼，她氣憤地又撕又咬，卻總是被褐翅躲避開。褐翅確實是一隻優秀的雄獙，強悍如柚子，都只是堪堪的抓傷了一點他的後肢。
一旁的暝秋仿佛僵死了一般，低著頭一動不動。他這樣的沉默，更是讓褐翅心裡瞧不起他，到了最後甚至故意在暝秋面前逗弄著柚子，時不時地挨著她身邊擦過，舔一舔她的軟毛。
柚子氣得撲扇翅膀，恨不得直接把這隻混蛋雄獙扒皮抽筋，可惜體格不是一個級別，她被褐翅逗得繞著尾巴轉圈圈，也沒能咬到對方的一根毛。
柚子跑得累極，索性臥在了哥哥身邊，專心守著哥哥，不再理會。
褐翅愈發得意，也不管死屍一樣的暝秋，兀自親熱地朝柚子身邊湊。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方才還一動不動的草包醜獙，在他這一次靠近柚子時，倏地猛躍到了自己背上。
褐翅身體微僵，一股強大的殺意和恐懼籠罩全身，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每次遇上天敵猛獸時，他都會產生這樣的戰慄。
可是沒有哪一次，是戰慄得這樣劇烈。
根本來不及回頭看一眼，脖子被利齒重重的刺入，其力道之大仿佛要直接咬碎褐翅的頸椎。他將將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下一瞬便倒在了地上。
血色漸漸淌了出來，雄獙再也無法動作，抽搐著倒在地上。
柚子氣呼呼地噴了兩口氣，活該，叫他嘲笑哥哥，雖然她今天吃飽了，但是還能吃兩截雄獙的腸子。
呸，流氓獙，還不是被哥哥一嘴就咬死了？真沒用。
帶著莫名驕傲和報復成功的心裡，柚子雀躍地跑到哥哥身邊，準備一起把這討厭的褐翅肢解，以泄心頭之恨。
暝秋先她一步，他踩在死去的雄獙身上。右前肢踏在褐翅的頭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腳下的漂亮獙獸，眼神陰晦不明，獸瞳睜得極大，咧開的嘴裡有涎水從利齒淌出。
寂靜地俯視之後，暝秋牙齒插.入褐翅柔軟的腹部，頭朝右扭，帶動嘴裡的利齒，狠狠地將獙獸的肚皮撕扯開。
腸子內臟沒了束縛，軟軟地流到了外面，暝秋扯著染血的肚腸一飛衝天，將整副腸子都拉出體外，然後眼都不眨地丟進溪裡喂魚。
他盤旋兩周后朝地上的屍體俯衝而下，黑紫色的羽翎破空尖嘯，劃出極為恐怖的聲響。
四肢堪堪著地，暝秋立刻撕爛了褐翅的臉，又將他那根白色的尾巴齊根咬下，塞進他空空蕩蕩的肚子裡。
他瘋狂地發洩著什麼，胸腔堵塞一團戾氣，漲的暝秋眼前一片茫茫的血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為何。
很快一只高大俊美的獙獸就面目全非，支離破碎。
柚子愣在原地，她自然明白哥哥是討厭這隻獙獸的，但這樣的「鞭屍」未免太超出一般野獸的行為了。
她後退了兩步，猛然間對上了正在歪著頭用後牙啃咬褐翅頭骨的暝秋，暝秋那雙紫黑色的眼睛，此時猩紅一片，像是兩顆詭異的紅寶石一樣嵌在臉上，隱隱暴突出來。
柚子瞪大了眼睛，喉裡抑住一聲驚呼。這、這是什麼……她從沒見過什麼野獸會有這樣可怕的紅眼睛。
更加讓柚子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在咬碎褐翅頭骨的那一刹那，暝秋身上的毛髮漸漸退去，翅膀隱匿，身形拉長。
如進行某種逆天的演化一般，他變得皮膚光滑、四肢纖長。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柚子熟悉的哥哥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隻人類似的幼崽。
柚子嘴裡的尖叫再也控制不住，她張開翅膀，急忙把自己拉到空中。
這是什麼怪物？孟澤森林從來沒有不同種族的動物之間相互變化的事情。哥哥呢？這個人類雄性幼崽是誰？
柚子驚恐萬分，四肢爪子全都縮在了腹下，瑟瑟顫抖著，僵硬地扇著翅膀，一動也不敢動。
地上的暝秋同樣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他錯愕地停下動作，雙手伸到面前虛握了幾下。
沒有毛、像是人類的手……
他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臉，意料之中的光滑稚嫩。
「……」
嘖……
他神情莫名的輕嘖一聲，那張精緻的六七歲男童的臉上露出了不符年齡的陰冷嗤笑，詭異非常。
什麼首領長老，原來化形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全身赤.裸的男童彎下身，伸出右手，從腳底下踩著的破爛的獙獸屍體中掏挖了一陣。
下一刻，一顆冒著鮮血的獙心被他扯出。
化形之後似乎消耗變得更大，現在的暝秋急需進食。他抓著那顆心臟，歪頭在側邊吭哧咬下。
這一歪頭，男童紫黑色的瞳孔對上了空中瑟瑟發抖的柚子。
四目相對，柚子呼吸一稟，猛地朝遠處飛去。
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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