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amireux
沒想到老師居然還有勸她的一天。
克莉絲待了一會, 實在不知道該好奇他和她爸到底聊了些什麽,還是該控訴從來都是給她布置超量作業,把她支使得團團轉。
最後她只能說:「我知道了。」
說完閒話, 一杯咖啡充能, 克莉絲重新打了精神, 公事公辦和掌璽大臣聊起事務來。
似乎也明白做老師的不會多爲難學生,而且這次事務不大, 麻煩在需要各部協作,所以等克莉絲從辦公室出來, 事務官們已經把她送來的文件整理歸檔,一群人當久了人肉蓋章機, 動作相當麻利, 又將她需要的那一摞遞給她。
道謝接過,妥帖放回公文包裡,克莉絲回憶了一下日程。
具體事項可以下周再和上司彙報, 再跑一趟財政大臣的官邸就能下班了。
送她出去的還是那位遞咖啡的秘書, 路上不免好奇問:「大臣和老師,你覺得哪個更嚴格一些?」
克莉絲也是頭一次和老師在公務上打交道,捫心自問, 其實很新鮮,而且大家太熟悉, 不會出現和上司之間那種安排不規範,導致自己也原地瞎打轉的問題。
不過如果真要長時間當手下……
克莉絲轉身,拍了拍這位先生的肩, 微笑說:「您可以開始考慮選一頂漂亮的日常假髮了。」
白廳大街連接唐寧街和威斯敏斯特宮,大部分行政部門集中在這個區域,根本用不上馬,各部門的距離雖然不算遠,不過循環往復的跑動下來,克莉絲一天的運動量也完全超出她以前的鍛煉。
著名的大本鐘還沒修建,這片區域只有教堂報時。克莉絲從唐寧街十一號出來時,經過崗亭,恰逢皇家衛隊換班。
拿破侖統治時期曾經對英國進行大陸封鎖,現在基本回歸和平,沒有戰事,不僅英國開始重新泛歐游,歐洲人對英國的好奇心也起來了,所以每天的換崗儀式都有不少外國游客圍觀。
穿過那片紅制服和黑色高帽,克莉絲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哈洛德。」
哈洛德一楞,看清提著公文包手杖,完全一副公務員打扮的好友,意外驚喜笑起來,「好久不見。」
自從畢業後,確實很久沒見了,畢竟是新的工作,一切都需要花時間去學,她比過去更忙,以前兩個人好歹還有功課這種共同話題,今年也剛進社交季,兩個人還沒在舞會上遇到過。
這會換崗儀式結束,人群散開,他們也就順勢隨著人潮,沿路往前走。
「看上去有模有樣了嘛,未來的大臣。」
克莉絲笑了笑,沒有解釋事務官和政客是完全不同的體系。
不等她說話,哈洛德又面露愧疚,問:「你現在還在那位先生手下做事嗎,我聽我大哥說,本來你可以跟著新任外交大臣學習的。」
克莉絲待了下,倒沒想到老師當初三個選項裡會有這個,難怪他沒有細說職務,恐怕也是擔心自己有心裡落差,對工作有抵觸情緒。
她拿公文包拍他沒精打採的肩膀後背。
「事已至此,說這種話就沒用了。而且我說過,到後面就和你沒關係了吧,更主要的是我被黨鞭看中的那一次,我削了他的面子,也恰好搶了他的風頭。一個人心眼小,不論做什麽都會結仇的。」
「你呢,最近在忙什麽。」
哈洛德臉上一紅:「我已經在計劃求婚了。」
「……我很抱歉。」
金髮青年意外看她:「爲什麽會道歉?」
「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你快要求婚了,我甚至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這不算什麽,」哈洛德說,「大家現在圈子不太一樣,聯繫漸漸變少是很正常的。你實在太忙了,而且你知道,我這些年的『感情』經歷太坎坷,實在拿不准會不會又出岔子,所以我才沒有機會告訴你。」
「我大哥總是訓我不務正業,現在我仔細想想,好像仗著家裡縱容,所以一直只顧著貪玩,看到你現在……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已經說不上話了。」
上輩子沒有好好畢業,幾乎也沒有朋友,克莉絲還沒有這種體會,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一時跟著沉默起來。
暮色照在泰晤士河,威斯敏斯特宮塔樓也被映得恢弘莊嚴,點燈人搭著梯子開始上班,墜飾了鳥毛的女士們坐在敞篷馬車裡,正要前往舞會。
哈洛德先灑脫笑起來,「我的錯,好不容易見面,結果說這種話。走,我請你喝一杯。」
明天不用上班,和這位朋友也是很久不見,克莉絲讓他的男僕幫忙捎話回去,讓瑪麗她們不用等她,就同他一起上馬車,去了以前常去的酒館。
酒館裡已經有一群喝了一會的男人,正在吧台邊大談政治經濟。
哈洛德點單時凑熱鬧聽了一會,回來就皺眉壓低聲:「這個解放法案對你們影響這麽大?」
克莉絲把「甜鹹豆腐腦」換成紅酒和白酒,給他隨便解釋了一下。
「爲了不被砸場子,老闆這幾天就必鬚髮公告,允許愛爾蘭人來酒吧裡喝白葡萄酒,但是這裡座位就那麽一點,喝紅酒的人肯定都不幹。那些極端反感白葡萄酒的人,說不定會離開,帶走一批朋友。」
「老闆要通過這個規定,同樣也得讓股東滿意,也就是說,要能讓上議院通過。所以一定會對進來的愛爾蘭人有限制要求,這樣一來,愛爾蘭人肯定會想,你是不是瞧不起人,所以連他們也得罪了。」
總的來說,就是裡外不討好。
哈洛德恍然:「難怪有人已經開始和另一派接觸了。」
這年頭,也沒有人要求一個人必須永遠效忠自己的派系,如果沒有特別重的集體歸屬感,也確實有人會因爲政治理念改變,或者爲了入閣,臨場跟著朋友改變立場,跟著另一邊混的。
當然,這也意味著永遠回不去了。畢竟左右橫跳反復無常的人,誰都不會信任。
這麽一看,里德侯爵的選擇其實也不是那麽突兀。畢竟先有前任首相放狠話辭職,國王給了機會重新組閣,又遇上愛爾蘭形勢突變,他們所在的派系確實有點倒黴。
有這麽一幫人想另立山頭或者投向另一個枝頭也很正常。
不過對她的計劃影響不大。
克莉絲不免問了他幾句,發現這小子作爲社交達人,誰和誰親近相當門清,七彎八繞的姻緣關係不用畫表格都捋得清清楚楚,很快就從幾位夫人的交際圈推出了立場。
她沉默了一會:「我突然覺得,你其實還是有點天賦的。」
哈洛德眼前一亮:「什麽天賦?你說的話我爸肯定信,我就怕他讓我入伍,能讓我繼續出入舞會沙龍就行。」
「夫人外交的天賦。」
哈洛德:「……」
「你可以直接說我適合吃軟飯的,我們這麽多年交情,我不介意。」他面無表情說。
克莉絲笑得喘不過氣,「所以,有這個榮幸『娶』你這位賢內助的姑娘,我能知道是誰了嗎?」
哈洛德這次意外謹慎,怎麽都不願意說名字,只說是父親戰友的女兒,去做禮拜都不太樂意的人難得迷信起來,非說是每年都咋咋呼呼到處和朋友嚷還打賭,才導致他失敗的。
克莉絲覺得這其實和他的態度有關係,這個年代的女孩子幾乎後半生的幸福與否都系於婚姻,她們謹慎小心一些也正常,不過既然他誤打誤撞摸對了方向,也就不在這方面多說,招呼侍者又開了一瓶酒,開始打聽他的感情經歷。
「我們很小的時候其實就認識了,我一開始幷沒有在意她……」
大老爺們扭捏了一會,坦白說:「我現在才知道,我以爲的主動邀請跳舞,是她讓她爸爸安排的,後來在戲院又遇到了好多次,也都不是巧合。」
克莉絲忍不住笑了,「你和威廉怎麽一個德行,也幸好爲數不多能主動的女孩子被你們碰上了,不然你們都得打一輩子光棍。」
哈洛德灌了一杯酒,不服氣說:「你現在說得輕巧,未來你一定也跟我們一樣。」
「這麽肯定?」
她滿不在乎隨口應了一句。
「因爲你比我還要被動,」他篤定說,「我們打架之後,如果不是我死纏爛打拉你進我們的圈子,你就等著一個人孤零零畢業吧。」
說起過去,克莉絲也晃了一會神。
因爲在浪博恩的書房長大,很久沒有和其他小孩子接觸,尤其自己還揣著女扮男裝的秘密,剛剛進公學這種環境,還有和父親的賭約在身,她當然要謹慎。
那時候雖然鼓起勇氣離家上學,她是不打算和任何人有過密來往的。
如果有了朋友,就意味著更多暴露的可能。
確實是哈洛德先給了她這個機會,讓她意識到,只要認真擇友保持謹慎的話,自己也是可以和親人之外的人建立關係的。
她抬手和他碰杯。
「伴郎的位置還是我的吧?」
「那當然。」
久別重逢的朋友之後又聊了很多,先是學生時代,又開始展望未來,各自吹牛胡扯,連酒館裡人都變少了許多。
「克里斯,你肯定醉了,你都變成兩個了。」
金髮青年伸出三隻手指。
克莉絲失笑,給他掰回去一根,「我說過,你喝不過我。不過,你以前酒量可沒有這麽小。」
「我今天高興啊,朋友就是平時想不到,但是遇到一起就會高興,我們是最好的哥們,所以我允許自己比以前更高興一些。」
「朋友就不能互相想念嗎。」
「能,不過也就偶爾吧,比如我哥說你多優秀的時候,我肯定不服氣啊,然後才發現,好像挺久沒見到這小子了。」
已經到渾渾噩噩,只會吐真言的階段了。
克莉絲覺得自己可能也有些喝上頭,竟然鬼使神差問了下去。
「如果有個朋友,分開就忍不住會天天想念,有時候會忘記不在身邊,控制不住找這個人,得到要回來的消息會高興,想到要相遇又會害怕,見到却只有滿足……」
不等她說完,醉鬼怪聲怪氣嘶了一聲,打斷她,「太酸了,別玷污無辜的友誼了,這他媽是情話。就是愛情,愛,你會拼吧,你不會我可以教你。」
克莉絲待了下,看著眼前的櫻桃酒出了會神,起身結帳,又招呼好友的男僕來扶人。
已經跌跌撞撞的人還記得自己朋友是個潔癖,尤其不喜歡肢體接觸,看到兩個人過來就乾脆利落靠在了自己的隨侍男僕身上。
謝絕了男僕順便送回去的邀請,走出酒館站在路邊,被風吹後,克莉絲冷靜了不少。
然後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馬車。
這次她笑不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