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abime
本來就是闊別一年的重逢, 更何况愛慕的人還穿著自己挑選的衣服……比自己這些天想像得還要好看。
認知裡男人確實會穿繁複花邊的法國人發現,這種裝扮被眼前的人穿著反而更性別模糊了,加上頰邊不自在微紅, 秀美面龐顯現出蕩魂攝魄的好看。
還是說, 他已經到了妄想對方是女性的份上, 好减輕自己的罪惡感了?
愛德蒙一瞬間只想拔足而逃,好在理智控制住了他, 努力開始思考對策來。
所以國王也邀請了他的「朋友」,那天聽起來, 年輕人非常得國王喜歡(畢竟都送衣服了),被召見著一起看畫也很正常——
不行, 那片羽毛總是晃, 太分神了。
克莉絲本來就很不自在,被這樣近乎冒昧盯久了,非但沒有多想, 反而開始反思自己起來。
因爲上輩子, 她心中已經對很多服裝元素有了基本定位,好在生在十九世紀英國,僞裝至今的打扮也都是相對保守的簡約中性風, 乍然穿回了高跟鞋大帽子,更別提還聖誕樹一樣挂了蕾絲蝴蝶結荷葉袖。
……感覺像是穿回女裝。
克莉絲捏了衣服下擺, 嫌弃說:「看起來果然很奇怪吧。」
「不,很好看。」
愛德蒙不自覺說,目光順著她的動作從臉頰移開, 停在被勾勒服帖的流暢腰綫,頓了頓,喉結滾動。
好在英國人戴領巾。
對,英國人,他是「威爾莫勛爵」。
勛爵用冷淡的語氣彬彬有禮道:「沒想到會在這見面,班納特先生。」
「您也是受邀來看畫的嗎?」
克莉絲眨眼:「什麽看畫?」
爲什麽要用這種打扮做出無辜茫然的模樣。
愛德蒙先一步往前走,努力不去看那個晃悠悠跟上自己的柔軟蓬鬆兔子耳——白羽毛,直視前方,簡短說:「陛下邀請我來看畫。」
因爲著力掩飾,語氣歪打正著顯得非常冷淡。
克莉絲隻應了一聲,發現比起對方的藝術研討,自己似乎更像是來當花瓶或者衣服架子,說出來怪沒面子的,所以沒有多做解釋。
爲了給手下找點事做,她隨便交代了一下,讓他們不過多查探,但是要將威爾莫勛爵的大動作都上報給自己,因此,克莉絲對這位大客戶一年裡在倫敦的動向很清楚。
這個人這一年都在各方鑽營,努力躋身上流社會。這次受到國王邀請,看上去一點激動情緒都沒有,意外的穩重。
克莉絲不由將冤大頭先生高看了幾分,便有意提醒道:「上次聽侯爵夫人介紹,您是從美洲回來的,沒想到英語這麽標準,連習氣也這麽本土。」
結果假勛爵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目光看向她。
穿著不熟悉的衣服,克莉絲安全感少了許多,一時間難得心虛氣短起來,「怎麽了。」
「因爲這個身份是我買來的。」威爾莫說。
克莉絲沒想到他會這麽耿直抖給自己這個只有兩面之交的人,待了一會,正要反問試探,城堡內很快有人迎了過來,看到她後眼前一亮,一番誇獎泉涌一般冒出來,將克莉絲那點不自然也都抹掉了。
不愧是在國王身邊混的,侍臣誇起人好看都很別致貼心,沒有矯揉造作,非常真情實感,末了還加了一句:「陛下已經把下午茶安排好了。」
……算了,有漂亮衣服穿,有人哄著,還有好東西吃,給國王當一下模特又怎麽了,其實和那些舞會社交也毫無區別嘛。
克莉絲自我心理建設了一番,想到王室點心,連脚步都變得輕快起來,帽子上的羽毛一顛一顛。
國王看到她後也非常開心,反正是在自己的城堡裡,又不是什麽正式場合,一時間也顧不上那些客套,由衷誇了幾句話,雖然都是在說自己多有眼光。
「當初那個裁縫還說,我給這套衣服添加的元素太多了,會顯得非常累贅,」他贊賞著重新打量了一番,自豪道,「那是因爲他沒有見到你。」
克莉絲脫帽向他行了一個古典的禮,無奈說:「元素的確很多,因爲我在外面穿著也一點都不冷。沒想到您的壁爐燒得這麽旺,能允許我把這件厚外套摘下來嗎。」
這套動作做得非常瀟灑好看,加上這副打扮,就像是十八世紀法國宮廷行走的火槍手。
誰能拒絕這樣守禮小騎士的請求呢。
國王點頭,笑著同意了。
在君主面前戴帽子很不敬,就算是國王要求自己如此打扮,國王自己也沒說什麽,但是一邊的侍衛僕役會看到,日後不免落下把柄。所以給這位大佬看滿意了,自然就要給自己鋪個臺階。
心下驚嘆克莉絲的守禮謹慎,知道這會使她走得更遠,宮中大臣尊敬上前,引著她和自己去一邊的房間替換輕便的外套。
滿臉慈愛和欣賞看年輕人離開,國王見能懂自己美學的勛爵也在盯著那道背影,想到這套如此合身的衣服是他挑的,忍不住和他交流起來,驚喜發現,對方和自己觀點十分一致。雖然還是語氣冷淡,有板有眼,但是從頭誇到尾,每一個詞都能誇到精准的地方。
有這兩個人,看來今年社交季自己不會無聊了。
下午茶時間,國王和勛爵又開始討論新建築應該修在哪,修什麽風格。
難怪這個假勛爵那麽硬氣,原來是拿了一筆巨款討好國王。克莉絲想著,捏了一塊甜餅。
別看陛下是一國之主,自從克倫威爾之後,有了國會轄制,他老人家連走上古代那種無底綫徵稅的暴君道路的機會都沒有,所以錢一直不够花。
更別提還一下砸中了國王最喜歡的建築領域。
克莉絲對建築沒什麽特別體悟,水平僅限於一眼看出這是個什麽風格流派,然後感慨一句哇真美/真壯觀,插不上話,只能悶著頭在一邊吃下午茶。
然後她發現,國王長得胖是有原因的。
不是說甜點師手藝多好,而是非常捨得放糖。
克莉絲吃了一點就不敢碰,擔心甜到膩了,反而茶喝得太多,畢竟是不熟悉的地方,去厠所會有暴露的危險。
其實茶還是很好喝的,但是隻喝又有點寡淡了。
戀戀不捨放下杯子時,她突然聽到勛爵開口:「聽說您對室內布置也非常有一手,我能有幸去看一看嗎?」
國王聽著,非常沒有架子表示,不如親自帶著他去看,兩個人還能繼續聊,很快意識到年輕人在一邊,便問:「你呢,塞西爾。」
克莉絲頓覺解脫,由衷道:「請帶上我,我對城堡也很感興趣。」
六十多歲的國王開心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炫耀一樣帶著他們去了城堡裡的滑鐵盧廳。
英國雖然孤島單懸,似乎總是和歐洲其他國家玩不到一塊,其實離歐洲大陸幷不遠,有牛人靠游就從英吉利海峽到了法國這個老鄰居家。
這樣的距離,當然就會産生一些摩擦。
英法兩國從中世紀就爲了諾曼底互掐,百年戰爭更加結了梁子,一個是歐洲大陸的老大,一個是航海時代撂翻西班牙開始稱霸的島國,在彼此眼中的存在感相當深,打仗的時候撓得頭破血流,不打仗就隔岸直白互懟。
克莉絲還小的時候,就從報紙感受了一番。
英國報業統一嘲笑拿破侖「小個子科西嘉」,拿破侖譏諷英國「全是開店的買賣人」。更直接的例子也有,美國從英國手裡獨立了,法國敲鑼打鼓送了一座自由女神像膈應英國,而總共七次反法同盟,次次有英國,好幾次還都是主動扯大旗的。
不光上頭,老百姓也日常互黑,兩國的文學作品,即使和正文沒關係,只要能拐彎抹角提到也要暗戳戳互懟一下。
喬治四世其實很聰明。他小時候就精通多國語言,建築時尚鑒賞的各種藝術領域都品味極高,拉得一手好提琴,脾氣也還不錯,這個對王室成員不敬可以去「蕩秋千」的年代,那麽多報紙漫畫嘲諷他,他也隻下令抓過一次惡意中傷的作者和編輯,沒有波及其他人。
年輕時好歹被稱爲「英格蘭第一紳士」,這位天賦特异,性格普通的先生,如果不當國王,說不定是個頗有名氣的藝術家。
可惜他是個政務廢柴。
而相比之下,法國的拿破侖威名赫赫,十分得民心,第一次被流放後重新上岸時,沿途百姓歡迎,兵士投降,不費一兵一卒就回到巴黎,又當了一個月的皇帝。
分別爲英法兩國的大領導,國王對拿破侖的執念自然也就很深了。
拿破侖徹底失敗後,他不僅花重金買拿破侖曾經用過的指揮台作爲戰利品,還找畫師給自己和這個檯子「合影」。
包括拿破侖曾經的畫師,曾經的厨師……通通找過來,給自己幹活。
作爲一個任性的國王,這當然還不够。於是他又特意在溫莎城堡建造了一間畫像廳,裡面挂的都是拿破侖戰爭參戰將領的肖像畫,多少有點淩烟閣的意思,還非常有英式嘲諷意味起名叫「滑鐵盧廳」,紀念拿破侖在滑鐵盧的失敗,順便把自己的畫像挂在正中,yy一下自己是這次戰爭的總指揮,威風凜凜打敗了拿破侖。
好在真•總指揮威靈頓公爵沒有直面拆穿肥宅的幻想,任由國王樂呵,配合跟著畫了一幅肖像。
兩個英國人和一個假英國勛爵逛「滑鐵盧廳」的時候,如今國籍已經變成義大利的法國人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情緒穩定,心態良好。
克莉絲順便認了一遍畫像裡的人,發現國王對語言學也頗有研究,法意德都能說後就轉移了注意力,既然聊著滑鐵盧,兩個人自然而然說到了法國,不免提及了英法差异。
克莉絲和國王聊天都走風趣派,紛紛說起一些只有他們英國人能領會的拐彎抹角冷幽默,這種技能需要長年累月積攢,愛德蒙幷沒掌握,只能木著臉聽他們愉快「地域黑」法國人,一邊假裝對某個桌子感興趣。
「我就親身體會過什麽叫『不告而別』。」克莉絲嘆氣說。
不告而別,french leave.
愛德蒙:……我給祖國拖後腿了還真是對不起。
國王調侃笑起來:「怎麽,是哪個沒眼光的法國姑娘拋弃你了?」
克莉絲想得很長遠,雖然有歐也妮,但是她在法國,很多人也認定了她們只是情人關係。自己的年紀已經不足以成爲藉口,又有了國王這層關係,恐怕會帶來一些麻煩。
在社交季前,她就得把終生不婚這個招牌亮出來了,以免浪費那些夫人們找女婿的時間和感情。
於是她把義大利那番「被一個法國女人拋弃」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甚至還有模有樣添了不少細節。
「她起初接近我,是有別樣的目的,我明知她是一個騙子,還是不爭氣原諒了她。」
到底是能體察藝術的人,國王心思纖敏,何况還是看到長得這樣好看的人面露傷心,低低噢了一聲,溫和勸道:「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喜歡。」
克莉絲笑了。
「陛下,您不知道,她雖然爲了某些目的騙我,却也盡心盡力,費神祉圍著我一個人轉,在她面前,不恭敬地同您說吧,我也像是一個國王啦。」
「而她扮演成了無數個妃子,有時候是乖巧聽話、單純善良的女僕,有時候又强勢著要反過來疼寵我的女大公,等我去了其他房間,就扮作了理智機敏的修女模樣,陪我度過無數無聊的夜晚。」
愛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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