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Uys色
剛走出造船廠, 克莉絲的臉色就沉下來了。
「怎麽了?今天晚上不是很順利嗎。」
杜朗好奇問。
本來這些天看這位小先生漫無目的瞎轉,隨便碰到了就和人聊起來, 之後又連著打了好幾夜的牌,杜朗還以爲他是束手無策,所以只好瞎碰運氣。
結果一切行爲都在今晚得到了解釋,去漁港是爲了確定裝貨時間, 打牌是爲了調查受賄情况,每一步都是有道理的, 穩扎穩打,步步爲營。
現在杜朗對克莉絲非常信服, 明白爲什麽納什會跟著一個這麽年輕的人了。
他忍不住興奮道:「現在咱們搞清楚了他們偷運的方法, 就完全掌握了主動權,談判或者威脅都可以, 或者咱們反過來把這條綫搞到手。我知道你不愛露面, 所以只要你發話, 我一定把一切都給你辦好。」
克莉絲搖頭,冷靜道:「我們剛剛看到的是一艘軍火船。」
杜朗傻了。
因爲在烟花柳巷出生, 小時候就會用計騙嫖客的錢, 在這個環境裡學會了看人臉色吃飯。長大後看多了母親的痛苦後,杜朗開始憎惡自己出身,發誓絕不會和其他這條街上的人一樣去做皮條客, 就想辦法做了投機中介。
這樣的經歷已經很灰色了, 每天都在稅警的槍口下過活, 即使這樣, 軍火距離他也非常遙遠。
碰這種東西,有十條命都不够上絞刑架。
「也就是說我們找錯船了?」他吃驚問。
克莉絲沒說話,拿出指南針,借著月光看了地圖,疾步引著杜朗向一邊的小道走。
往前走視野逐漸開闊起來,聽到潮水漲落聲時,浸了月色的濃霧突然被風吹動,如同撩起了一片輕紗,揭露了讓兩個人停在原地的真相。
沙灘上四處堆積著木箱,像是一艘船剛經歷了龍捲風,所有的東西都被卷到了岸上,有的已經被摔破,包裝好的貨物散得滿地都是。
他們當然很清楚那是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杜朗結結巴巴說,「所以你是對的,那爲什麽這些烟草沒被帶走——」
他很快就停了聲。
這件事太古怪,就像眼前的迷霧一樣讓人暈頭轉向,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問下去了。
克莉絲心裡低低說了一聲果然。
剛剛那兩個人都是英國人,而且絕對不是什麽軍火販子。
即使沒穿紅制服,一邊的隨從也透著一股行伍出身的氣勢,頭髮剪得比普通人要更短一些,和威克姆那種民兵完全不同,臉上也沒有風吹日曬留下的痕迹。
看來是個陸軍的官兵。
看船的吃水深度,軍火數量非常大,現在英國沒有捲入戰事,愛爾蘭那邊也一片太平。如果是正常軍備購入出售,完全可以正大光明進行,不需要用這麽隱秘的法子走,沒道理還特意在法國停一下。
只有一種可能。
這幾年,爲了反抗土耳其的統治,希臘正在進行獨立戰爭。
歐洲人多少都有些希臘情結,就像華人對漢唐的執念一樣。
出於國際聲譽和戰略目的,英法都對希臘進行了聲援和支持。不少人甚至親自奔赴希臘戰場,其中名頭最響的就是拜倫勛爵,他不僅資助當地起義軍,還寫詩爲他們製造聲勢,因爲他自身才華,希臘在歐洲引起了非常大的關注。
目前土耳其還控制著希臘的各個港口,爲了防止當地起義軍得到武裝支持,英法的船隻都會受到非常嚴密的盤查。
所以,這艘船是爲了給希臘送軍火,才這麽大費周章。
克莉絲開始頭疼。
會接這種秘密任務,那個老先生的身份肯定不低。
隨從完全不會掩飾,一開始口音就暴露了國籍,所以老紳士才順勢用英語和她說話。
他握著的那把木質手杖,杵在地面上的聲音不對,根本是空心的,所以如果要趁機滅口,當場就能把細劍從裡面拔出來。
克莉絲有種直覺,她那番話根本沒有騙到他。
……反而更像是爲了套出她的底細,所以老先生一直沒有拆穿,看著自己在那裡表演。
這個發現讓人很煩躁,就好像一直以來自己無往不利的僞裝,在這個人眼前就像小孩子的玩意一樣。
於是克莉絲也陷入了沉默。
這時候,遠遠有火光過來了,克莉絲和杜朗連忙躲到一邊。好在有濃霧掩蔽,所以幷沒有被發現。
領頭的人身形很寬,看清沙灘上散亂的烟草大發雷霆,像是負責這件事的人連忙凑上前,被扇了幾個耳光後才低著頭彙報。
負責人哭喪著說:「我分明已經把看管的人都打通關係了。」
克莉絲一下明白過來。
所以這些人是用那艘支援希臘的軍火船幫忙捎帶烟草,成本低廉又很安全,這種事情只對他們自己有利,軍火暴露的可能却變大了。
而沒有上船的那個老紳士就是來查這件事的。
等這群人抬著烟草走遠後,克莉絲才站起身,因爲大霧,衣服已經被沾濕了。
「這些人你認識嗎?」她扭頭問。
杜朗拍著衣服,一面恍然道:「領頭的那個叫桑切茲,在烟草專賣局的,難怪那些走私販子這麽容易搞到烟草。」
……
「桑切茲?」
唐泰斯坐在陰影裡沉聲問。
議員瑟縮著說:「他和老莫雷爾都是船主,一直是競爭對手。不過後來他經營不力破産了,賣了祖産在烟草專賣局謀了一個職務,發了筆小財,現在是馬賽數一數二的人物。」
法利亞神甫做紅衣主教秘書時,手下管著無數的人,上頭還要面對一堆貴族,對察言觀色、分辨真假很有一套。
愛德蒙用探尋的目光打量,確定了這個人剛才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神甫同樣也很擅長僞裝,他把這一切都毫無保留教給了唐泰斯。
這些能力他在小班納特先生身上已經實踐過一次,愛德蒙對上議員,很快就像是本來掌握了這門本事一樣,輕鬆詐出了真相,把那些信件全部拿到了手裡。
從頭到尾,議員都沒有懷疑過,這個「曾在海難後被老莫雷爾救過一命的海盜」身份是假的。
畢竟眼前人的氣質非常壓抑陰沉,也許是因爲房間的火被熄滅了,就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一樣,而在說到老莫雷爾這個爛好人時,語氣裡的感激又是那麽真實厚重。
這些海盜都是亡命徒,什麽都能幹得出來,議員貪生怕死,所以什麽都招了。
愛德蒙又問:「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他說只要我這次進宮告發莫雷爾,就全力資助我下一次競選,還願意把他手下的産業和我五五分賬。」
議員很快就感受到,面前人的氣勢在瞬間變得更加懾人可怖了。
告發。
就是因爲唐格拉爾和費爾南聯手炮製的一封告發信,唐泰斯才被標爲拿破侖分子入獄的。
所以,幾乎是聽到這個計劃時,愛德蒙眼裡,這個想要謀害船主的桑切茲開始與他們的面目重叠起來。
拿了桌上的火柴,將信塞進懷裡,「海盜」又從窗子悄無聲息離開了。
這個時候的這條街道正是最安靜的時候,流鶯捕捉到了獵物帶回巢穴,屋內燈火輝煌。
在暗處摘了外套和頭巾,解除所有僞裝,愛德蒙走到街角,擦亮了火柴,就著一邊煤氣燈的光慢慢看著老船主爲自己求情的信件,每一封都要印在腦子裡,然後才將這些把柄一張張蘸了搖曳的火舌,化成灰,散在了風裡。
神甫離開後,他一直綳著一股力氣,至少堅持下去,找到屬他們的寶藏。
結果他聽到了父親的死訊。
以前爸爸常說,他有一張還很孩子氣的橢圓形臉,充滿了幸福和坦率。所以在他决定去法老號時,他非常擔憂把自己送到了莫雷爾先生的公司門口。
「我的愛德蒙,你這樣,那些老水手會不會覺得你很好欺負呢。」
莫雷爾先生不小心聽到了,當場豪爽笑著承諾,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愛德蒙,讓老唐泰斯放心。
愛德蒙就蹲在街角,然後靜靜將被十年牢獄生活拉長的臉埋進了雙手裡,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眉骨膈著掌心。
因爲大霧,即使已經入夏,馬賽的夜風依舊很冷。
「原來你在這。」
少年的聲音很清亮,像是還沒有經歷過變聲期,有種唱詩班的悅耳。
愛德蒙蹲在原地,怔怔抬頭。
小班納特先生還是那身英式打扮,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又因爲俯視著他,顯得非常倨傲。
就像那天,自己在一片漫無邊際的大海裡,面對著暴風雨,然後看到了船上的小紳士。
看到克莉絲,連他自己也沒發現地鬆了一口氣,愛德蒙下意識說:
「你這麽快就結束了?」
年輕人的表情更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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