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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嫁貴妻 - 第165章字體大小: A+
     
    番外

    齊王篇:你又奈我何

     且說貞武七年初秋,在經過無數次的交涉之後,拓跋玥終於鬆口把小寶兒讓已在大夏考上進士的宋寶文給送到了大燕。

     繼傅牧之後又生了一對龍鳳胎,九雅便發誓不再生孩子了。雖然她喜歡孩子,但是她害怕看到兄弟不和各居心思互相爭鬥的場面,她喜歡她的孩子圍繞在她身邊,一家子都親親熱熱毫無芥蒂和睦相處。

     當宋寶文把牽著的一隻嫩白肉乎乎的小手遞到她手裡的時候,九雅情不自禁將這個自出生始就遠離了她的孩子緊緊抱在懷裡,很是激動道:「小寶,你終於回來了……」

     孩子如今已經有七歲半,除了當初半歲的時候抱過他幾次外,這些年來,在拓跋玥總是借口不斷的阻攔下,幾乎都沒能見到孩子一面。記得在給傅清言辦過婚事之後就曾和傅譽兩人去了大夏皇宮,意圖是非常明確的,然而兩人還在宮門之外就被高坎給攔住了,說是夏皇已經出使柔然,還帶著小皇子去了,說要讓小皇子自小就要領略大草原風光,不能只鼠目寸光地盯著大夏這方寸之地。

     此種說法真正讓人絕倒,一個才兩歲半的孩子,懂什麼草原風光?懂什麼鼠目寸光?分明是拓跋玥那廝的拖延之詞。還有,那可是她和傅譽的兒子,拓跋玥這個當舅公的人,怎麼可以無恥到把別人的兒子稱什麼小皇子?他自己生不出兒子嗎?聽說近兩年他的後宮已經充盈過一次,想必妃嬪也不少了,想兒子自己生去,幹嘛霸著別人的兒子不放,像個無賴一樣?

     因為大燕事也多,正值與各國建交和經濟改革的關鍵時候,傅譽和她也不能久等,待得兩日,無計可施氣怒得無以復加的傅譽最後衝進皇宮,恁是要在乾清殿點一把火,誓要把拓跋玥的老巢給燒個精光。結果還是老太后出來阻止,九雅又左勸右勸,說這個時候絕不對讓大燕與大夏交惡,不然又將要引起兩國戰亂,這才將傅譽給勸回。

     回大燕後傅譽公務繁忙,九雅又要忙著養育傅牧,還有不少農耕方面的事要參與,再加上接著再次懷上了身孕,一時只得將接回小寶的事給擱下來。倒是與拓跋玥的書信往來不少,全是質問他打不打算把小寶還回來的事。拓跋玥的回信常常都是慢條斯理,說小寶是她和傅譽的兒子,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孩子自出生後就養育在他身邊,已經好幾年,現在正是他性格穩定以及各方面教育啟蒙的時候,如果半途將他接走,可能會影響他將來的人生生長之路,若是造成某種心理陰影,後果會不堪設想云云。

     九雅和傅譽都知是他的胡言亂語,但也拿他無法,除非他們兩人有足夠的時間陪他耗。好在傅譽是個蠻橫的,講理行不通了,待到貞武六年的時候,大燕的政治經濟軍力國力都上了一個新台階,他乾脆直接對拓跋玥私下裡發了一個攻打大夏的檄文,說如果拓跋玥不歸還小寶,立馬就率部北下,把大夏打得個落花流水。

     如此一個硬的,拓跋玥終於才鬆了口,但是依然是很溫吞地回了一封信,說來年七月,一定讓人把小寶送回大燕,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信誓旦旦,說話算話,傅譽方才偃旗息鼓。

     眼下拓跋玥果然將人給送了來,且實實在在的在自己懷中,這又叫幾經波折終重獲其子的九雅的如何不激動萬分?

     「小寶,這些年呆在大夏過得可好?」九雅喜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推開小寶,扶著他的肩小心翼翼上下打量著。

     小寶穿著一身冰藍色襟邊繡螭龍紋的夾袍,腰上掛著一個簡單無花飾的羊脂玉珮,平淡無奇,若不是腰帶上的玉鳥首帶鉤看上去做工精細玉色至純,光就這身裝扮,倒像個平常人家的小公子哥。

     他的頭髮梳得整齊,身子偏瘦,眉目俊秀,單一看,倒是和宋寶文長得有幾分相像,但是那神情,卻是三分歡喜外多了七分平淡,與他年齡極為不相稱的沉靜。

     小寶抿了抿嘴,很平靜道;「有舅公照顧著,自然是好的,娘親不用擔心。」

     說話聲音清脆,語速不快不慢,很是有幾分皇家子嗣的優雅氣度,九雅歡喜得捏著他淨白的臉蛋笑道:「小寶可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會不擔心?」

     「唉喲,怪不得皇后娘娘日盼夜盼,天天數著日子就盼小寶兒,原來小寶兒已經長得這般惹人憐惜疼愛。瞧瞧這眉眼,這鼻子,這嘴巴,這臉蛋,哪一點不似娘娘?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果然是母子血脈相連啊。隔得這天遠地遠的,都能把模樣長得這般肖似,太不可思議了。」

     還不待小寶答話,聞訊趕來的傅明瑤誇張地叫嚷開了。

     她後面還跟著不少親戚,三大姨五大媽,還外加小寶兒的祖父祖母,真真正正一大家子,個個都圍著小寶打轉,又抱又摸又捏,一時吵嚷不休,倒是把九雅這個正經的母親給擠開了,眾人根本不留給她與小寶說話的機會。

     而面對如此眾多的陌生面孔,還一個個動手又動腳,像看稀奇一般圍著他轉,小寶卻毫不驚懼,嘴邊掛著頗具大家風範的笑,不緊不慢應對著這些從未見過的長輩。

     他的應對有度,讓站在一邊的九雅心裡倍感欣慰,經拓跋玥調教出來的孩子,無論氣度還是言行都頗得他真傳,將來定然可成安邦定國之才。

     「寶文,最近爹和姨娘的身子骨可還好?」九雅走近宋寶文問道。

     宋寶文如今也已長成翩翩佳公子,今年又中了三甲進士,也算是前途無量了。去年的時候還議了一門婚事,對方是船舶司監的嫡次女,溫柔嫻淑,準備在今年下半年就完婚。

     宋寶文看了九雅一眼,隨即垂下眼淡淡道:「爹和姨娘都很好,姐姐無須擔心。」

     當年九雅托傅譽給他找教習武藝的師父,果然是沒有錯的,幾年前大夏京城動亂,如果不是宋寶文身手機敏,又如何保得宋家一門毫髮無傷?九雅聞言微微一笑,「那日後就勞煩你多在長輩身邊敬孝了。」

     宋寶文沒有出聲,曾幾何時,那個在他心目中一直為護著他倍受欺凌的姐姐竟成了眼下母儀天下的女子?至今,他都無法適應這一事實,因為他打小不知發過多少次誓,長大後,他一定要像她護他一般護她,可是,這一誓言恐怕終生都不能實現了吧?

     他不出聲,九雅也不計較,笑了笑道;「舅舅讓你送小寶過來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

     宋寶文白皙的臉面上露出一抹怪異,「皇上確實有交待……他說,小寶的降生,也有他的一份功勞,所以希望姐姐和姐夫不要改變了小寶的本性,如今的小寶甚好,以後就讓他這樣自由成長下去,不要對他束縛太多。」

     九雅臉一黑,什麼叫小寶的降生也有他的一份功勞?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他有什麼,那廝為什麼要把這話說得這麼不清不白引人誤會?

     明知宋寶文心裡有疑惑,九雅也不便解釋,有些事情,恐怕會越描越黑,再加外面的一些傳言,那麼最好的解釋便是不解釋,任別人去想好了。

     她把話題轉開,兩姐弟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好一會,小寶總算從眾長輩當中脫身,長途跋涉後,九雅早已命人備好了豐盛的飯菜,這才領了他去梳洗一番後,才看著小寶斯文地吃著飯。

     看了好一會後,她不由一臉憐愛地道;「小寶……」

     「娘親,我再次鄭重申明,我不叫小寶,這個名字讓我感覺自己很白癡,其實娘親可以叫我拓跋……傅御南。」小寶頓住筷子,望著九雅不緊不慢糾正道。

     他的眼瞳烏黑而澄澈,天青水藍,不帶一絲雜質。

     聽著他不疾不徐的糾正,對著他珠玉般的眸子,九雅只想抹汗,這孩子才七歲半,無論是說話還是神色,怎麼讓她有一種面對拓跋玥的錯覺?但是真正仔細去想,可是又挑不出他一絲毛病,他叫她娘親,認真辨認著各房親戚,一臉恭敬孝順乖乖的樣子,是哪裡不對呢?

     她眼睛慢慢瞇了起來……對了,少了儒慕之情。完全就是拓跋玥那種讓人莫測高深的感覺,這孩子……

     她笑彎了眼,拍著他的腦袋問道:「傅御南?這名字不錯,誰取的?」

     傅御南很無語地抓住她亂拍的手,「自然是舅公取的。還有……」他習慣性地抿了抿嘴,把九雅的手放回她懷裡,歎口氣道:「舅公一直說娘親是個很直白的孩子,我總是不相信,想不到娘親果然還是讓舅公說准了,連拍人腦袋這麼弱智的動作都做得出來,難道娘親就不擔心把我這麼聰明的腦袋給拍傻了麼?」

     九雅再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她摀住喉嚨連聲咳嗽。這小子,怎麼就把拓跋玥那自吹自擂自我標榜的惡習也學了個全呢?

     在旁邊侍候著的春菊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對對對,殿下長了一顆聰明絕頂的腦袋,娘娘以後應該改拍為摸,這樣才有利無弊。」

     傅御南正兒八經地點了點頭,「娘親想對孩兒表現親溺之情,給我夾夾菜縫件衣袍什麼的,極具意義又脫俗,都很能令人上心,以後就這麼辦吧。」

     九雅實在受不了他這副裝腔作勢的模樣,一個爆栗就敲到了他腦門上,佯裝怒道:「臭小子,竟敢教訓起老娘來,是不是自小沒吃過我的傢伙皮癢得緊啊?」

     傅御南被敲得捂頭直哼,忍不住擰著眉毛大叫道:「娘親,你怎麼跟個菜市場的潑婦一樣?不怕有損你的聲譽麼?」

     九雅挑了挑眉角,皮笑肉不笑道:「教訓自己的兒子,又怎麼會損了我的聲譽?母教子,天經地義。」

     她說著又待舉起手指又敲,傅御南捂緊腦門哇哇叫,「娘親,你簡直就是一個虐待狂,我又沒做錯什麼,又憑哪條哪款教訓我?」

     終於懂叫嚷了,這才有點該有的孩子氣嘛。九雅揉著手腕,咧開嘴正要對傅御南進行一次徹頭徹尾的洗腦大訓,身後卻傳來極不合時宜的說話聲:「大哥就不要指望母后私底下會對人溫柔視之了,她常常穿著男裝去學堂講課,對著那些頑劣又蠢笨的人時常打罵之,她的言行已經徹底與那些菜市場的潑婦接軌,不要再對她懷任何美好的奢望。」

     傅御南聞聲抬起頭,就見一個六歲左右長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子一臉不高興地走進來,他立即眼睛一亮,剛才的不快立即拋諸腦後,站起身來瞪大眼稀奇道:「咦?既然稱我娘親為母后,難道你就是那個小我一歲半的弟弟?」

     傅牧歪著頭在他面前站定,定定地看著他,好半晌後,才希冀道:「不錯,我叫傅牧,母后天天念著大哥,今日總算是把大哥盼回來了,你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了吧?」

     傅御南沒有回答,只是笑瞇了眼看他,兩兄弟互相盯視著,畢竟血脈親情,居然是越看越對眼,片刻之後,兩人很快就混熟了。

     兩兄弟初次見面就這般友好,九雅正巴不得,顧不得訓人,立即安排兩兄弟坐在一起吃飯,同時指著傅牧嚴肅道:「回來得這麼早,功課可有作完?若是半途和劉業康一起偷跑回來的,小心母后回頭再也不讓你和他玩。」

     劉業康是雪晴的兒子,和傅牧年齡相仿,那小子一張嘴巴甜得很,見人都是先笑再說話,叫起人來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不離口,到哪都討人喜歡。由於傅牧時常臉沉生硬,一起讀書的侍讀都懼怕他,甚少同齡玩伴,偏劉業康膽大,總和他嘻嘻哈哈,所以傅牧算是和他合得來。不過九雅卻不甚喜那孩子,那孩子除了一張嘴巴甜以外,歪主意太多,常能挑起侍讀之間的矛盾,不看小,將來定是個陰險惹事的主。儘管他不敢把那些歪經用在傅牧身上,但是不得不防著一點。

     傅牧撇了撇嘴,「母后認為牧兒是那種沒有主意的人嗎?我幹嘛要和他一起偷跑?不用母后操心,我全做好了才回來。」

     九雅哼了一聲,「沒有就好。」

     她對這個只有六歲的兒子有一種近乎無奈的感覺。這小子小小年紀,人長得好看之極,偏就那性子冷沉生硬。難道誠如當初傅譽他爹說的,五行缺水的人,只能外形俊雅,會少了溫柔?而自從發現這孩子性格有些冷沉生硬的趨向後,傅譽便是放棄了要對他嚴厲施教的決定,都是請了年輕有學問性格外向說話風趣的老師教他,但是收效甚微。傅譽很是著急,由於他自己就是長於逆境都不忘笑對萬事的人,他很擔心孩子反而會在優越的環境養成極端相反的性格,便是任他自我發揮,只是不時扔給他不少有益裨益的書,讓他自己在書上去學做人的道理。

     九雅則不以為然,由於長子不在身邊,於是對傅牧寄予了很大的厚望,不僅對他管教嚴厲,有錯立即就要指出,而且還會用罰來讓他長記性。同時還會教他學習她自己所掌握的一切知識,包括認阿拉伯數字以及算術。所以弄到現在,小傢伙專就親近他父親,對她這個嚴母卻是牴觸得很,說起話來,常常是有理就反駁,不留一分情面。

     傅御南偷偷瞄了九雅一眼,似乎看出了這個母親眼裡的無奈,不動聲色地為傅牧夾了一塊香酥鴨,道:「弟弟知道狐假虎威嗎?」

     傅牧聽得莫名其妙,「大哥是在考較我的功課麼?狐狸假借老虎的威風乾盡壞事,這種幼稚的故事早聽過了。」

     傅御南微微一笑,「這個故事大哥老早的時候也聽過,可是卻沒往心裡去。記得也是在我六歲的時候,舅公給我找來一個力大無窮模樣很老實的崑崙奴,那個崑崙奴很聽話,心思也靈巧,我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只要是我想要做的事,他都可以給我安排得妥妥貼貼,不讓人多操一分心,又不多話,叫我感覺很舒心。而且只要是我發話,他可以連舅公的話都不聽,讓我很有成就感。」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接著道:「可是後來,我卻把他殺了。」

     傅牧瞪大了眼,「為什麼要殺了他?不是說要知人善用麼?既然是一個很好用的人,就應該人盡其用啊?」

     九雅也不禁聽起興致來,這孩子不像一個任意妄為的人,他為什麼要殺了崑崙奴?

     傅御南朝她眨眨眼,眼眸裡儘是狡黠和睿智,「因為人的**是無限大的,在人生經驗上,我還有很多不足。但是崑崙奴不分對錯,任何事都按我心意去辦,就容易把我往岐路上引。這事一開始的時候我都還沒不曾察覺,甚至還曾沾沾自喜,直到後來有一次,我去大街上遊玩,不知是誰認出了我,一聲大叫之後,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一樣。弄得我好不尷尬,馬上命人去問緣由,才知是我之前找人陪練武術,崑崙奴幫我找到了十來個身手不錯的,但是當中卻是假公濟私,他幾乎是在京城招集了幾百個十來歲的童子,鬧得京裡雞飛狗跳,一些不明真相的,還以為是我要抓幾百個小孩喝血什麼的,暗地裡給崑崙奴塞錢才買回自家小孩,把我的名聲弄惡了出去。我一聽聞此事,立即就去問崑崙奴,崑崙奴還一臉可憐相辯解,我想起那些可憐的父母,當場就命人把崑崙奴拖出去殺了。」

     傅牧聽得直了眼,「那個崑崙奴確實該殺,可是他也不過犯一個小錯,並沒要人性命,大哥殺他捨得麼?」在他心目中,只要人好用,又聽話,俗話又說人誰無錯,只要能改正就善莫大焉?要殺了,真正是小題大做,不值得。

     傅御南抿嘴笑,「捨不得也要捨,舅公說人就好比寶劍,只要有了瑕疵,便一錢不值。」

     傅牧怔然,過了好半晌,才垂下了眼。

     九雅看在眼裡,不著聲色地插言問道:「既然崑崙奴是這等人,以你舅公的眼目,難道他就沒發覺嗎?完全可以提醒你不是?」

     傅御南咧嘴一笑,「後來舅公說,他早知道崑崙奴是一個兩面三刀的人,我氣憤的問他為什麼不告訴我,舅公卻說,如果從他嘴裡說出崑崙奴壞,我自然會不信,就算我聽話的把崑崙奴趕走了,也是口信心不信,心裡還要對舅公產生不滿和怨恨。可是如果讓我自己吃一點虧,再去發現崑崙奴的真面目,會更具有實質和深刻的意義,也告誡我,只要是智者或者師長的話,但凡去聽去思考,總會少走不少彎路。」

     九雅心裡暗讚,拓跋玥果然把這孩子教得很好,光就聽他這一席話,就知拓跋玥教孩子極講究策略和方法。而就傅牧來說,傅御南的話顯然已經讓他有所啟發。

     傅牧本身確實很聰明,教什麼會什麼,而且過目不忘,記憶力驚人的好,但是缺點就是眼高於頂,誇讚聽得多了,竟是自負得很,除了傅譽外,一般人的話,他都極難聽得進去。

     想到這裡,她對傅御南的稱讚之意便溢於眼底,待要言語,傅御南卻是搖頭不受,恰好這時有宮人來報,說傅子陵和傅秀寧從七賢王那邊回來,九雅便把這對雙胞胎弟妹引薦給傅御南認識。

     傅御南極是喜歡這對雙胞胎弟妹,並且對傅牧依然表現出做哥哥的模樣,言行都極有風範,直到傅譽下朝回來,兩父子稍一交談,傅譽亦是對他滿意得讚不絕口。

     傅譽如今雖然極力與周邊國家交好,但是南邊的離唐卻似乎並不買帳。他們的八部軍依然在南虎視,當初領了八部軍闖入大夏皇城的拓跋野現今已在離唐任命守北大將軍,一直都攛唆著離唐皇攻佔大燕,經過這麼幾年的遠交近防,大燕在傅譽手底漸有家底,但是若要與強盛的離唐對仗,將會把這幾年休生養息得來的民生安樂付之東流,這是傅譽最不願見到了。所以九雅一直都暗地裡命將作營研製著更先進的戰車,有她在旁協助,現在極具戰鬥力的戰車已經小有成就,即將進行大規模量化生產,以應對不知何日與離唐的一場大戰,希望盡量以最少的損傷損耗大敗離唐軍,不對老百姓造成影響和傷害。

     是以,處於這種大環境下,傅譽向來以高標準要求周圍的任何一個人,對下臣極少稱讚,就連對聰敏異常的傅牧,都從未說過一句贊語。眼下對傅御南的讚不絕口,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喜歡和滿意度。

     兩父子談話直到深夜,雖然沒有進行太高深話題的探討,但是傅御南的讀書之博,見識之廣,以極見解之獨道,真正讓傅譽再一次暗地裡咋舌——如果這孩子讓他來教,絕對達不到這個程度,畢竟才七歲半的孩子,自己又國事繁多,他如何有那種精力每日對他進行灌輸各類知識?

     眼見傅譽笑容滿面的和傅御南從書房走出來,九雅就知這對父子相談甚歡,傅譽讓她送傅御南去歇息,他便自己回了寢宮。

     由於傅御南從大夏來時沒有帶任何人,九雅便重新給他安排了六個服侍的宮人。但是可憐慈母心,她還是不放心的看著他洗漱,親自送他上床,給他放下蚊帳,才柔聲道;「南兒,你初來這裡,怕是有些生疏,要不要娘親陪你一晚?」

     傅御南自己蓋好薄被,打著哈欠道:「娘親,我是小男子漢,豈會怕生疏?娘親只管自己去睡吧,南兒不用陪。」

     看他說得堅定,九雅也不勉強他,只是低下頭在他額頭一親,笑道:「既然如此,那娘親就不勉強我們的小男子漢了,祝你一夜好夢。」

     傅御南半睜著眼,「祝娘親一夜好夢。」

     九雅放下帳子,交待了一下宮人,便是轉身離去。傅御南聽著腳步聲漸遠,眼裡驀然泛起水霧坐了起來,他撫著剛剛被親到的額頭,那裡好像還殘留著獨屬於娘親的香味,他捨不得,真的捨不得娘親離開,其實剛才他很想說:「好吧,娘親留下來陪南兒睡,南兒好喜歡聞娘親的味道。」

     可是他不能那麼說,舅公說過,如果還想回到大夏,回到舅公身邊,就必須要忍人所能不忍,舍人所不能捨。過程會很痛苦,但是心卻可以練得更大更堅硬——人若是不能戰勝自己,將來人生道路上還會遇到更多的誘惑,他又如何去戰勝?

     他怔怔地坐了半晌,擦乾滿臉的淚珠,又堅定的躺了下去,閉上眼,腦海卻浮現一張雲淡風清的臉,似乎在笑吟吟地說:「南兒,做得好,舅公在等你回來……」

     九雅回到寢宮,傅譽已經先行睡下,九雅梳洗後躺在他身邊,看到他稍舒的眉峰,輕笑道:「相公今天心情似乎不錯,是朝堂上遇到什麼喜事了嗎?」

     傅譽側頭凝視著她,低笑道:「自然有,就是那些老傢伙再次以外祖身體欠佳為由,一再勸諫讓我選秀納妃,眼看要被人逼著消受美人恩,難道我不該歡喜?」

     九雅似笑非笑道:「看來正中某人下懷,這樣被逼著趕鴨子上架,雖然嘴裡說著不要,但是心裡肯定已經樂開了花。也好啊,過幾天我就要去學堂上課了,那裡可有不少貴公子來聽課,雖然他們至今不知我是女扮男裝,但是依然還是很受人歡迎的。他們一再邀約我去游什麼湖,這會兒我倒是想應了,去放鬆放鬆。」

     傅譽氣結,本想逗逗她,結果她卻有本事來氣他。他一敲她腦門頂,沒好氣道:「你就巴不得我多找幾個女人回來吧?真是個沒良心的。罷罷罷,說正經的,今天是看到南兒回來,瞧著那模樣兒無一不像你,心裡歡喜著呢。天下父母心,這世上有什麼事比兒女的事還能令人開心?」

     一想到傅御南,他嘴角就忍不住彎了起來,那孩子他滿意極了,將來若是讓他當太子繼承大統,定然能將大燕帶向鼎盛,千秋萬代。之前一直對拓跋玥霸著孩子不歸還的怨氣,也跟著一併消失得無影無蹤。

     九雅摸著被敲的地方,也不惱,甚至笑瞇了眼,「是啊,感謝上蒼,又讓南兒回到了我們身邊。今天看到南兒和牧兒相處,倒是覺得牧兒若是跟著南兒多些時日,一定能從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一直都覺得牧兒脾氣倔強,遇上南兒那麼個談笑說事的,他倒是服貼得很,豈不怪事哉?」

     傅譽點頭,「我一直擔心牧兒因為自負而性格孤僻,這會兒有個出色的南兒給他做榜樣,我完全可以放心了。不過娘子還要多放些心思在孩子們身上,呵,真想不到教養孩子是如此勞心勞神的事,簡直比國事還難。」

     「這會兒你知道教養孩子該是多麼難了吧?看你還吵著多生幾個不?」九雅趁機取笑他。

     傅譽連連歎息,「還是娘子有先見之明不讓多生,好在下面只有兩個小的了。只盼南兒和牧兒快點長大,我好把這肩頭的擔子早點卸下來,才好騰出時間來和娘子去遊山玩水。」

     九雅忍不住低笑,「現在只理著比大夏小一倍不止的小國都嫌麻煩,當初你還說要去爭那大夏的江山,如今才知道是個負擔吧?」

     傅譽捏捏她鼻子,寵溺道:「看來還是娘子最瞭解我,那些富貴權利,都不過是讓我感覺新鮮刺激的東西而已,爭強好勝之後,真正能讓我持久喜歡的,還是只有娘子的笑臉。」

     九雅自得的紅了臉,相處這麼多年,她真的算是比較瞭解他了,他就屬於那個懶散而又長情的人,倒是和他爹有得一拼,也不枉她當年誤打誤撞嫁給他。

     接下來,宋寶文在大燕呆了十來天就回去了,傅御南倒是安心地住了下來。在他的提議下,他不時讓九雅帶著他和傅牧遊歷大燕,傅譽只要有時間,也會帶著他們一起出行,指著大好何山,講解一些大燕的風土人情。甚至還帶他們到魯西大草原,體味了那裡天高雲淡的草原風光。

     傅御南從頭到尾的表現都令人很滿意,說話有禮而又不失活潑趣味,遇事既不強出頭,卻也能表現出他的睿智萬分。他的各方優點不少,傅牧這個弟弟真正對他是崇拜得不得了,無論到哪裡,都會跟著他,粘著他,甚至對於他的言行,都會有模學樣。這樣得來的結果,比傅譽和九雅這對無育人經驗的爹娘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了個大餡餅,輕鬆之餘,開懷不已。

     就隨便拿兩件事來說吧。

     譬如九雅帶著兩兄弟去學堂,意思也讓他們聽聽她的課,學些簡便而又快捷的計算方法。兄弟兩個聽得幾堂課,她又還在一邊給他們開小灶,兄弟兩腦瓜子靈活,都學得很快。

     有一次,九雅又帶著兩個小傢伙去了學堂,這一堂課是專教那些富家子弟的,年紀大約都在十五六歲左右,由於大燕無論是百姓還是權貴,在她的要求下必須要進這間學堂學數字和算術,以達到推廣和掃盲的效果,所以一些富家子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被逼來上課。

     這些富家子已經聽過九雅幾堂課,一些基本的加減乘除倒是學會了,於是九雅便給他們出了一道計算題。題目是:現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五個頭,下有九十四隻腳,問雞兔各是多少隻?

     一問這下面的眾多富家子會不會做,他們把頭都搖得像撥浪鼓,不會做。於是九雅給他們詳細講解,並且列出式子:(94一35÷2)=12,35-12=23,一番講解下來,她已經說得口乾舌燥,結果再問下面的富家子,他們仍是一副雲裡霧裡的樣子。

     九雅氣得腦袋嗡嗡響,怒道:「你們一個個都是榆木疙瘩麼?說了半天,為什麼就沒人說聽懂了?」

     那些富家子頗不以為然,九雅只好又給他們講解了一遍,這一次下面的人都在搖頭晃腦,她大喜,以為他們都懂了,於是問其中一個長得聰明伶俐的富家子道:「你來說,這結果是怎麼得來的?」

     那富家子摸著腦袋磨磨蹭蹭了半天,才站起來道:「夫子,你反正已經說出式子和答案,我們以後遇到雞和兔子關在一起的時候照著式子一搬不就得了麼?幹嘛一定要說這個過程啊?」

     他似乎說出了眾人的心聲,下面人都一齊點頭,「是啊夫子,若以後誰家沒事把雞和兔子關一起了,我們也不看那頭,也不辯那腳,就照夫子的式子列著算雞兔各多少只來玩兒,也挺有趣不是?哈哈……」

     他們一個個倒是說得歡樂,九雅對於他們的愚笨是氣得七竅生煙,究竟是她講解得不夠清楚,還是他們已經無可救藥?

     就在她待大發雷霆的時候,一個清脆地聲音驀然響起,「夫子,這個題目我知道做的過程。」

     如此出格,眾人回頭看去,才發現最後面坐了兩個長得好看的童子。其中一個個高一點的小孩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前面,毫不拘束地站在台前朝下面的富家子說道:「我給大家說個最簡單的方法,保管一聽就會,夫子也不用生氣了。」

     眾人自是懷著輕視,不過也帶著調侃的心理齊問,「什麼簡單方法?小學弟快說出來,免得我們把夫子的嘴巴氣歪了。」

     這上來的正是傅御南,他兩眼靈活的轉動著,笑嘻嘻道:「我們假設有那麼個無聊的人把雞兔都關在一起,又假設那人無聊至極的不讓分辨雞兔頭和腳的不一樣,那麼我們只好讓雞兔都能聽得懂人話了。」

     眾人只覺這小子的假設很有趣,便有人接話道:「雞兔聽得懂人話又怎樣?」

     傅御南一笑,開始發號施令道:「所有的雞兔聽令,現在為了能把你們分辨出來,所以請你們各自抬起一隻腳。」

     他用粉塵筆在黑色板子上寫下94-35,然後又道;「請所有雞兔又聽令,這次請各自再抬起一隻腳……」

     他又在黑色板子上再減35,隨後把粉塵筆往案上一扔,倏然一笑,「這兩隻腳都抬起來了,雞都給摔在地上,大家都在地上數站著的兔子腳吧,保管一數一個准。」

     他的年齡較小,語調又有趣之極,眾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課室裡氣氛歡樂至極。

     他說得如此淺顯易懂,眾人接著自是在心裡一算,便是明白了那式子的來由,直說這算法簡單。

     九雅也忍不住啞然失笑,這孩子,倒是一套。旁邊的傅牧望著他哥哥兩眼直放崇拜的光。

     還有一次,這事是後來九雅聽跟隨在傅御南和傅譽後面的侍衛說起的,也是一件讓她哭笑不得的事。

     可能是傅御南在大夏的時候很是習慣一個人在外四下遊玩,到大燕後,他依然如此,不過則多了傅牧這個跟屁蟲。九雅由於不放心,還是暗地派侍衛遠遠跟著。

     那一日正是菩薩出家日,不少人都出門到廟裡上香拜佛,傅御南帶著傅牧跟著人潮也準備上清遠寺去見識遊玩。兩人一路玩玩走走,一直到山腳下,看到有不少攤販商舖都出售著各色玩藝,甚至還有飯館什麼的,每個鋪子裡都是人滿為患,生意出奇的好。

     傅牧極少看到如此熱鬧的場景,到處都是面人吹糖什麼的好玩藝,擁在人群當中,興奮不已。特別是看到前面一個賣棉花糖的攤子前擠滿人,看著別人拿著一大團一大團的棉花糖走過,他饞得直流口水。

    傅御南瞧他那饞樣,不禁笑道:「是不是想吃?」

     傅牧重重地點點頭,「從來沒有吃過,一定很好吃。」

     「那好,哥哥給你去買。」傅御南笑了,朝四周看了一下,指著道旁的小麵館道:「路上人多,反正已經到了中午,不如你先進麵館點一碗麵吃,等你把一碗麵吃完,哥哥的棉花糖也給你買來了。」

     傅牧欣喜地進了麵館,傅御南目送他進去了,才去幫他擠棉花糖。

     麵館裡人聲嘈雜,進出來往的人非常多,傅牧人小,好不容易才在角落裡找到一個空置的位子坐下,等了半晌才攔住一個小二奶聲奶氣道:「給我來一碗陽春麵,還有一斤滷牛肉。」

     小二正樂顛顛地忙得腳不沾地,看是一個穿著乾淨長得白淨的小兒,周圍又不見大人,便不耐煩道:「去去去,哪裡來的小兒?爺正忙著,哪有時間陪你耍?」

     傅牧也不惱,從錢袋裡掏出一塊碎銀子道:「我肚子餓了,給我來一碗陽春麵和一斤滷牛肉。」

     小二眼睛一亮,有銀子?再看小兒的穿著應該是個富家子弟,這才道:「好吧,你等一會兒。」

     說著就走了開了,過了一會,果然端了一碗麵和一盤牛肉過來,傅牧拿起筷子便吃,哪知才攪上第一口,就見麵碗裡躺著好大一隻綠頭蒼蠅,頓時扔了了筷子,他差點嘔出來。忙喚過剛才那小二道:「碗裡不乾淨,有蒼蠅,給我換一碗。」

     小二正忙得暈頭轉向,一聽又是那個小兒找麻煩,蠻橫地把那只蒼蠅用手一拈扔地上,眼一瞪,大聲道:「胡說八道,哪裡有蒼蠅?我們店子可乾淨得很,怎麼可能會有蒼蠅?你這小破孩是不是沒事找事,閒得慌?」

     像這種穿著乾淨的小公子他見得多了,在這大燕京都,他什麼樣兒的人沒見過?眼下不過一小兒,根本無需多慮,能欺就欺,反正沒有大人在。就算有大人在,那蒼蠅已扔,誰又拿他怎麼樣?沒有證據能說事麼?

     見如此無賴,傅牧就盯著他沉下了臉,氣勢倒有幾分,小二卻是不懼,看有人朝他這邊望來,又嚷嚷道:「不過一個小兒頑皮捉弄大人而已,沒事沒事,大家繼續吃。」

     然後就沒事人兒一樣走了,傅牧手指抓著碗,如果不是記著母后常在耳邊叮囑不著以勢壓人,他現在就把那碗麵砸到小二身上。

     傅御南來的時候,傅牧正一個人坐著生悶氣,傅御南一問原由,便欣然一笑,把一大團棉花糖塞到他手裡,摸摸他的頭道:「別生氣了,看大哥怎麼給你出氣。」

     他轉過頭就把手一招,大聲叫道:「小二過來,再給我來一碗麵。」

     一直盯著這邊怕吃了悶虧的小兒跑了的小二立即就湊了過來,見是來了個稍大點的小孩,更沒放心上,大大咧咧道:「是你要面麼?要什麼面?」

     傅御南微微一笑,把傅牧面前的面和牛肉一起推到小二面前,「這面是陽春麵,請幫我換一碗涼面。還有這滷牛肉我們也沒動過,就換一盤冷拼吧。」

     小二眼一瞪,掉了蒼蠅的面還給退?哪有那麼樣的好事?還不待他嚷嚷,傅御南就從懷裡掏了一顆金晃晃的金錠子出來,笑瞇瞇道:「小爺我今兒金錠子帶得多了,放在身上挺沉的,不知道今兒能不能花得出去?」

     小二見錢眼開,眼珠一轉道:「我們這裡面和牛肉很貴的……」

     傅御南斜睨著他,「一錠金子夠不夠?」

     小二頓時笑開了眼,趕緊就把面和牛肉端走了。過了一會,他果然換了一碗牛肉涼面和一盤冷拼,傅御南把面推到傅牧面前叫他趕緊吃,他則慢慢吃著冷拼。

     不知道為什麼,傅牧感覺心裡安定不少,也不推辭,三下五除二就將面吃了個精光。那小二守在旁邊見差不多了,便過來哈著腰問他們收錢,「兩位小哥可用好了?一共三兩八錢銀子……」

     傅御南大笑道:「多謝小二哥,我們已經用好了,弟弟,我們走。」

     那小二沒聽他們提給錢的事,頓時急了,一把拉住傅御南大聲道:「誒?還沒給錢呢,難道你們兩個小破孩想吃霸王餐?快給錢。」

     聽到吵鬧,周圍的人都把視線投過來,傅御南卻好聲好氣問小二道:「誰說我們要給錢?」

     小二怒道:「吃了東西當然要給錢,不然我們去見官。」

     「見官就不必了。」傅御南笑著道:「我問你,剛才那碗冷面可是用我的熱面換的?」

     小二猶疑著點頭,「是。」

     傅御南又問,「剛才那盤冷拼是否用我的一盤滷牛肉換的?」

     小二又點頭,「是。」

     傅御南把手一攤,「那不就結了,我用我的熱面換冷面,又用我的牛肉換冷拼,為什麼還要給錢?」

     小二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這小子說得好像在理。

     傅御南已經拉著傅牧走了。

     旁邊的食客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只道這小二蠻橫,欺負人家小孩子。而小二愣在當地想了好久,掌櫃的才抽空跑過來罵道:「愣在這裡幹什麼,收的面錢呢?」

     小二摸著腦袋道:「那小子說是用他的熱面換冷面,牛肉換冷拼,不用給錢。」

     掌櫃地氣得一巴掌拍他腦門上,罵道:「蠢貨,那熱面和牛肉都沒付錢,怎麼會是他的?」

     小二這才恍然大悟,趕緊捋著袖子追出去,邊跑邊罵道:「兩個兔崽子,看我抓住你們不剝了你們的皮……」

     傅御南拉著傅牧早已跑得老遠,待得見不到小二的身影,傅牧抱著肚子坐在地上笑得直打跌,「過癮過癮,這下子把小二氣翻在地,太過癮了……」

     傅御南彈彈肩上的灰,若無其事道:「這算什麼,若是你跟著舅公,可以從他那裡學到許多……怎麼說呢?用娘親常掛在嘴邊的詞來說,叫忽悠。跟著舅公可以學到很多忽悠之術,保管叫你看著更過癮。」

     傅牧不禁聽得心嚮往之,爬起來拉著傅御南的胳膊眉飛色舞道:「哥哥,以後有機會了,你一定要帶我去見那位舅公大人,他真的太有才了。」

     傅御南嘻嘻一笑,摸著他的腦袋,「沒問題,機會一定多多。」

     而傅牧跟著傅御南學了這一招,立即舉一反三,有模有樣的跟著學開了。

     一日,他居然跑到小南門,對一個平素喜歡欺詐顧客的小商販攤前行忽悠之術。

     當時街上人來人往,他也不顧別人怎麼看他一個小孩子,居然拿出一兩銀子,指著一個質地極差的玉如意神氣道:「老闆,這個多少錢?」

     正在埋頭理貨的尖嘴猴腮老闆不耐煩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五錢銀子。」

     傅牧一本正經地搖著頭,「老闆別欺我年紀小,我問了,像這種上不得檯面的玉如意,最多值一錢銀子。」

     老闆停下手裡的事,開始上下打量他,瞧著也是個有錢的小公子,便調侃道:「就算一錢銀子,你有麼?」

     傅牧把一兩銀子放到他面前,一臉天真道:「一錢銀子我就買了。」

     老闆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在眼前,生恐遲了小傢伙反悔,立即就收了起來,這種玉如意一錢銀子他也要賺一半,「一錢就一錢吧。」

     他說著就給傅牧找出九錢碎銀子,哪知傅牧這時一翻兜,奶聲奶氣道:「哎呀,我這裡有一錢碎銀子,老闆把我的一兩銀子還給我。」

     老闆見他果真拿出一錢碎銀,便把一兩銀子退回給他。傅牧接著指著一個描著兔子的燈籠道:「這個多少錢?」

     老闆見他還要買東西,更是來了勁,賠笑道:「二十文錢,要不要一個?現在我正虧本甩賣,這東西又做工精細,比別家都便宜很多,現在買很划算。」

     傅牧很聽人勸,又掏了一錢銀子讓老闆找,銀貨兩訖後,他還買了狼毫筆,石硯等一些,又花出去了一錢銀子,這下子手裡幾乎已經拿滿,便讓老闆包好,提著東西走了。臨走前還跟老闆很禮貌的說「老闆人很好,下次還來照顧生意。」

     把老闆樂歪了嘴,認為這次起碼賺了一錢銀子,立即樂淘淘地把錢拿出來數,可是等他一數完,發現卻是連貨帶錢少了一兩銀子,頓時大驚失色,他的錢怎麼會越賣越少?難道是那小孩動了手腳?可是也不見那孩子有偷錢的行為啊?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所,這件事過了好久他都沒想明白,還以為是那小孩有什麼妖術,故意來整治他的,自此後,他再也不干欺蒙顧客的事了。

     九雅聽到侍衛報備兩兄弟的英雄事跡,真正是哭笑不得,先是訓斥了傅御南以後不可如此欺詐人,隨後就點著傅牧的腦門道:「你以為你的腦子轉得快,把人的銀子騙了一兩,若是遇到個腦子比你轉得更快的,看你不吃虧不?以後再不許這樣坑人,人家欺詐顧客,本是他不對,你這樣坑人,就是你不對了。以後不可再犯,知道不?」

     傅牧如今整日和傅御南粘著,性子也跟著變得開朗外向起來,對她的指責常是虛心接受之。他捧著九雅的手指尖笑嘻嘻道:「是,娘親叮囑,牧兒一定遵從。」

     這麼個樣子,九雅哪裡再發得起脾氣來,只有被逗笑的份了。

     轉眼傅御南回大燕已經半年時間,一家人都相處融洽,直到臘月二十四過小年,整個皇宮裡四處都張燈結綵,所有人都佈置著年節。然而不知為何,向來都以自身是弟弟妹妹表率的傅御南神色間卻多了幾分惆悵,人也沉默了不少。

     到大年三十的時候,九雅帶春菊幾個親自動手包了香芹肉末芝麻餃子,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了,便開始守歲。九雅瞧著傅御南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把他拉一邊問道:「看你愁眉苦臉的,是哪裡不舒服麼?」

     傅御南搖搖頭,睜大了眼,一臉希冀之色地問道:「娘親可以再幫我包一碗香芹肉末芝麻餃子麼?」

     九雅笑了,「是剛才娘親包得少了,南兒沒有吃過飽麼?」

     傅御南咬著下唇不出聲,九雅趕緊轉了彎,點頭道:「如果是南兒還要吃的話,娘親當然可以再給你包一些,總要吃飽不是?」

     傅御南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九雅笑著拍拍他的肩,「這麼一點事,不至於讓你大年三十晚上都不開心。要知道這些年你都不曾在爹娘身邊過過年,這可是頭一遭,一定要高高興興的,回頭你爹還會賜你好東西呢。」

     「嗯。」傅御南悶聲笑了笑,果然就出去逗弟弟妹妹去了。

     九雅看著他單薄落寞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知子莫若母,這些年他都呆在拓跋玥身邊,這孩子又重情義,這大過年的時候,想必又在想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人了吧?可是再怎麼樣,傅御南是她的孩子,雖然看他這樣子有些於心不忍,但是時間會沖淡一切,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大年三十之後就是各位朝臣的敬拜,不斷發著賞賜,不斷與朝臣共宴,再加上有那些曾經跟著息王的老臣又將選秀納妃的事提出來,很傷人腦筋,給他們如何說都聽不進去,各等事堆在一起,整個就是一個忙碌的新年。

     等到正月初七,眼看就快到傅御南的生日,九雅一大早起來,送傅譽去御書房和人議事後,就準備給傅御南悄悄張羅生日禮物。才要去將作營,就見春菊慌慌張張跑了來,「娘娘,娘娘,快去看看,大皇子不聽人勸,把屋子裡弄得好髒,還不准人收拾。」

     九雅一怔,「你是說南兒?」

     春菊喘著氣,「正是。」

     怎麼可能?那孩子向來講衛生得很,怎麼可能弄得很髒又不讓人收?

     想來春菊不會說假話,九雅決定還是過去看看。等她到得傅御南的寢殿,就見一大堆宮人都跪在地上,而床榻那邊被翻得稀亂,上面的提花雲龍紋緙絲被褥上一片狼藉,黑乎乎髒兮兮的,隱約還能聞到一股怪味。

     傅御南臉色生冷,漠然地站在窗邊,望著外面,誰也不理,顯然剛才他把宮人都罰得跪下了。

     九雅看著很生氣,強行調整了一下情緒,走到他身邊,柔聲道:「南兒向來懂事,今天是怎麼了?被褥髒了怎麼睡?就讓他們收下去洗吧。」

     傅御南聽到她的聲音,更是把頭扭得朝向外面,一副不願聽人勸告的樣子。

     九雅臉色一沉,這孩子竟然也犯拗,看來是把他寵過頭了,已不知輕重。正要訓斥,春菊過來打圓場道:「娘娘,殿下也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不讓人收下去洗,恐怕是另有隱情吧?不如聽殿下說說理由?」

     九雅一聽也對,強忍怒意,沉聲說道:「南兒,娘親現在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果你執意不開口,就別怪娘親要罰你了。」

     傅御南依然不出聲,春菊急了,站在後面好言勸道:「殿下有什麼隱情就快說吧,沒的惹惱了娘娘,挨著了罰就不划算了。」

     她的話音一落,九雅就見傅御南兩手死死地捏住窗稜,捏得手指骨都泛白了,同時連肩都在抖動,分明是在哭的樣子。

     九雅大驚,立即揮退宮人,同時對春菊使了個眼色,叫她去把傅譽叫過來,孩子突然之間變成這樣,恐怕還是需要做爹娘的一起來過問才好。

     待春菊出去殿裡只剩他們娘倆後,九雅才扳著傅御南的肩道:「有什麼委屈不可以向娘親說?難道是娘親不夠疼你,或者是不能達到你什麼要求,讓你對娘親生了隔應?」

     傅御南的身子被強行扳了過來,只見他淚流滿面,白皙的小臉蛋上儘是傷心,鼻子通紅,顯然已經憋了很長的氣。九雅憐愛地用袖子為他擦著眼淚,柔聲道:「告訴娘親,究竟是怎麼回事?」

    齊王篇:人間亦自有丹丘

     她越是說得柔,傅御南越是傷心,他抽泣著,猛然一下子撲到九雅懷裡,哭道:「娘親,我好想舅公,我在這裡吃了好多娘親做的東西,吃得越是開心,心裡越是難過……」

     九雅心裡一緊,竟然是因為拓跋玥?她撫著他的發,「為什麼要心裡難過?你舅公身為一國之天子,要吃什麼東西沒有?用得著你吃東西還要憶起他嗎?」

     傅御南拚命搖著頭,一個字都不再吐。

     九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執拗的樣子,想說他,心裡又著實疼得慌。想了想,便道:「那你告訴娘親,為什麼要把被褥弄得那麼髒,還不准人洗?」

     傅御南這才抬起頭,眼眸裡的水霧將他的眼瞳洗滌得更為清澈如鏡,「我想念舅公,每次有好吃的,都會偷偷留一點下來,等下次見的舅公的時候,一併送給他。所以我把那些吃的全堆到被子裡,從來不准別人動……」

     他說得認真,臉上全是只屬於他年齡的純真,九雅不禁暗歎,軟聲道:「傻孩子,就算你要留給舅公,時間長了吃的東西都會爛啊?東西都爛了,舅公怎麼吃?難道你想讓舅公吃爛東西嗎?也不怕舅公說你不孝?」

     傅御南搖頭,「那是我的心意,舅公比誰都通透,我只要他明白我的心意即可。」

     九雅望著他期盼稚嫩的臉,漸漸無語。這孩子聰明過人,思維敏捷,心思細膩,將來只會比拓跋玥這種思慮周詳的人更勝一籌。那麼他這般隱喻,故意將事情鬧大,是不是在做給自己看,是想告訴自己,他……並不想呆在她和傅譽身邊?

     這個想法讓她心底無形中生出隱隱的痛,是自己和傅譽自小在他生命的缺失錯了,還是拓跋玥對他的影響太大,抑或是……拓跋玥的魅力足夠大,以至於孩子捨不下他?

     「南兒是在怪爹娘對你關心不夠嗎?」

     不知何時,傅譽已經走了進來,他鐵青著臉,顯然,他已經明白了傅御南的心思。

     畢竟才八歲的孩子,傅御南嚇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死咬著下唇,卻是一聲不出。

     「沒有,孩兒沒有那麼個意思,孩兒只是為不能報答舅公這些年悉心教導和養育之恩而愧疚,現在舅公膝下無子,孩兒又不能承歡膝下,孩兒心裡更覺放心不下,整日裡都惴惴不安。」

     九雅和傅譽大吃一驚,傅譽皺眉道:「你舅公膝下無子?聽說他已經納了不少妃嬪,怎麼會膝下無子?」

     傅御南咬了咬下唇,眼裡竟是漸漸浮起了水汽,「孩兒有一日睡夢中無意聽到舅公和高坎說話,才知道,當年娘親在鄣州落水,在水裡泡了一夜,娘親本是純陰之體,陰上加寒,染上寒毒,差點性命不保。後來舅公拼得自己受得一身毒傷,將娘親身上的寒毒過渡到他身上,舅公就此身上陽氣受損,再也不能育子……」

     他吸了一下鼻子,幾乎是帶著哭腔繼續說道:「想到娘親和南兒的命都是舅公所救,舅公又身體大傷,南兒卻不能報答一分,心裡就如刀割一般難受……」

     九雅和傅譽立即互視一眼,心裡同時想到一個問題,怪不得那日傅長亭叫來國師施法都不能將她的魂魄逼走,怪不得無心道長說她的純陰之體早解,原來是拓跋玥早已拚死為她解了。

     兩人一直感覺奇怪的事情突然迎刃而解,為心裡的震驚和無意間欠下的一份情感覺非常不是滋味——拓跋玥當日所施出的援手,莫說他這些年來霸著南兒不歸還,就算真是要她宋九雅的命,誰又還能有異議?

     兩人對傅御南一陣安撫之後,同時回了寢宮。傅譽不是對傅御南這些日子以來的鬱鬱寡歡看不到的,他沒過問,並不是他不擔心。他想給孩子一個適應和**思考的空間,但是經過這一次的深入瞭解,卻發現孩子的思慮比任何人都成熟——他只是想盡可能的還那人情債。

     「如果我們可以當作沒聽到那些話該多好。」傅譽歎了口氣,坐下來頗有感慨道。

     九雅把宮人都揮退後坐在他身邊道:「就算我們沒聽到,孩子卻聽到了。就算孩子沒聽到,可是事情卻發生了。我們不能讓孩子一直在良心譴責中過下去,必須要讓他堂堂正正直起腰板做人。」人便是這樣,有恩必報,方能心安。何況通過此事,她已經看清楚南兒的心思,說到底他就是想再回大夏,她又何必為難孩子,讓他內心不安呢?

     傅譽端起茶杯沉默了一下,「娘子這麼說的意思是……」

     九雅稍一沉吟,「看得出來,南兒非常喜歡他舅公,想來他舅公待他確實視如已出。再說拓跋玥身為一國之君,如果一直膝下無子,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我想修書一封,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看他對南兒究竟有何看法?」

     傅譽不悅地抬了抬眉毛,「難道你想把南兒送給他?」

     九雅笑了笑,淡道:「沒有誰願意拿自己的兒子去還人情,我是看南兒對他舅公確實感情深厚,我們除了生過他,究竟給過他什麼?再說,不見得我們想把南兒送出去,人家就會接受,畢竟是關係到一國社稷的大事,相關聯的不是一個人一個家族,而是整個國家中千千萬萬個人。」

     傅譽想了想,忽然笑了,「也罷,我們在這邊一廂情願的想著,還不知道對方樂不樂意呢。待你先修書一封,探明他的意思,我們再下定論也不遲。」

     於是兩人初次就這般議定了。第二日,九雅就親自修書一封給拓跋玥,一個半月後拓跋玥才慢吞吞回了一封信過來,信裡竟然是破天荒的在炫耀他兒女滿堂,吵得他晝夜不安云云。訴了不少苦之後,最後把話鋒一轉,說是特別想念傅御南,今年他八歲生辰沒給他過,心裡甚覺少了空了什麼一樣,所以傅御南若也同樣念想他這個舅公的話,倒是歡迎他再回大夏。

     他的言詞之間一直都很高調,沒有卑微謙恭懇求之詞,九雅和傅譽兩人看得直歎氣。為了證實拓跋玥所說的是否屬實,傅譽密令探子去探大夏皇宮,看看大夏皇帝究竟有沒有兒女滿堂,吵得他晝夜不安。

     結果得回來的消息卻是與傅御南所說的相差無幾,大夏皇宮三千佳麗,六宮粉黛,居然無一人能為拓跋玥生下一男半女。倒是聽說當年拓跋玥在外面有過私生子,一直養在身邊,全宮上下都把那私生子當成了祖宗供著,生怕碰了磕了。

     不過近半年來聽說私生子生了病,去了深山靈傑之地休養,整個大夏皇宮都處在一片失落惆悵擔憂之中……

     聽到探子的回報,傅譽不禁啞然失笑,想不到他那個鼻孔傲上天的舅舅居然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想必因為身體的原因生不出孩子,又怕外戚干政,所以才把傅御南一直留在身邊,堵了外戚有可能讓他過繼馬家人繼承皇位的嘴吧。不過想來也實在尷尬,做為一個皇帝,生不出兒子,後繼無人,說到哪裡去都會成為天下人的笑話。他一直把傅御南當了皇子給養著,如果不是自己逼得急,恐怕他就沒打算讓孩子回大燕與自己相認了。

     考慮到拓跋玥的處境確實不易,傅譽回頭又再次問了傅御南的意思,傅御南只稍想了想,就說出了他非常願意再回大夏的意願,不得不讓傅譽好一陣歎息。

     儘管拓跋玥的語氣很高作,傅譽和九雅前後商量了又商量,最終還是決定將傅御南送回大夏——畢竟他身上也流著拓跋皇族的血,由他來繼續大夏皇位,遠比馬家人來繼承血統要純正得多。

     傅譽親自修書一封給拓跋玥,說傅御南實在頑劣,難以管教,望他再接受他,重新對他進行教養。

     這次拓跋玥的回信相當之快,信裡只附上了一根絲線,一把小剪刀。

     傅譽望著那把剪刀仰天長歎一聲,終於將絲線一剪為二,又送回大夏。

     於是,拓跋玥這才鄭重其事的回了一封信,信裡約好了三月底他派人來離江渡口邊接人。

     傅御南聽到這個消息沒有過度的歡喜,也沒有表現過多的憂愁不捨,只是很平靜地與各位長輩和幾個弟弟妹妹道著別。

     九雅和傅譽並沒有對任何人說是把他送回大夏,只是說讓他出門拜師學藝,歷練一番之後再回來,可能要些年歲。各位長輩聽得悲喜交加,傅牧更是不捨這個才相處大半年的哥哥。兩兄弟抵足相眠了幾夜,也不知傅御南對傅牧說了些什麼,傅牧竟是乖巧萬分地將他送出了台城。

     傅譽本是要親自送傅御南到離江邊,但是近日接到密報,說是離唐守軍暗中似乎有什麼大動作,好像是針對於剛剛才修好關係的大秦。這絕對是要嚴盯死守的事,若是讓離唐或是仇視他的拓跋野趁機栽贓個什麼事,再度挑起兩國之間的爭端,到時候大燕以一敵二,又加上新研製的戰車還未批量完成,絕對會讓自己吃不完兜著走。就算不懼,到時候也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沒有達到四兩拔千斤的效果,得不償失。

     於是他便坐鎮台城,致力於調度密探對離唐守軍的動向刺探。

     畢竟是送兒千里之外去,就算再大度,九雅也是不捨的,能送就盡量的送。當下便著了一身男裝帶了二十多個天玄宗的頂尖好手相隨,和傅御南坐著馬車前往與大夏一江之隔的離江。

     離江是大夏和大燕的分界線,這幾年兩國的經濟往來繁多,是以離江渡口邊除了有官兵把關查驗外,多數都是走往兩地的商販。而在離江之上,波光點點中,儘是過往船隻,千帆如梭,一派繁華。

     此時正值煙花三月,草長鶯飛的季節,除了過往船隻,渡口邊有不少貴家小姐的遊船或是富家公子與歌姬的畫舫,裡面說笑彈唱,只聞紙醉金迷,熙攘喧鬧。

     在一等暗衛莫澤的安排下,七八個暗衛先上了一艘早預備好的快船,九雅和傅御南幾個暗衛隨後上了另一艘外似遊船,實則內部裝飾豪華的鐵皮船。後面還有七八個暗衛的快船緊跟。

     他們一行人裝束簡單,並沒有皇家出遊的奢華氣派,一是不想勞師動眾擾民,二是盡量隱蔽,不欲節外生枝。

     「舅公說已經派高坎在對面渡口等著,等會兒上了岸,娘親就不用擔心了。」傅御南看到九雅上船後總是警惕地望著外面,便挨著她坐下安慰道。

     九雅收回視線,回過頭來強自笑道:「不是娘親擔心,只是看著這人們忙忙碌碌,不過是為了生計,心安得很。現在娘親要將南兒送到大夏,卻是為了債務,心裡難受得緊。」

     她說得憂然,傅御南差點眼淚就掉了下來,他好想告訴她捨不得,好想對她說他想留在她身邊。如果……不是舅公形只影單,不是舅公身體有恙,不是舅公確實需要他,他現在就可以回轉。

     「娘親不用難受,孩兒這一去並不是去受苦,爹也說了,在大夏反而是對我一個更好的厲練。何況,舅公在我只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讓我聽政,這麼幾年來,孩兒也懂了很多。所以知道舅公因為後宮的事一直都被大臣勸諫,甚至不滿,孩兒這一回去,對於舅公或者大夏皇室無異於天降甘露,一切形勢都對孩兒有利,不會有事的。再說日後孩兒一定每月都給爹娘寄一封平安信,不會讓娘親過於掛心……」

     他還未說完,九雅一把將他抱進懷裡,孩子越是懂事,她越是不捨,她多想他像別的孩子一樣撒撒嬌,發發脾氣,可是他沒有,而他每說一句熨貼人心的話,便如在她心上紮了一針一般讓人心裡生疼。她終於忍不住哽咽道:「對不起……南兒,是娘親做得不好,才牽累了你……」

     傅御南故意笑了起來,眨著眼調皮道:「娘親怎麼跟一個小孩子一樣哭鼻子呢?回到舅公身邊是我自己的選擇,怎能說是受娘親牽累?是不是也太多愁善感了?」

     九雅被他逗趣的樣子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後只好收了眼淚,點著他的額嗔道:「你呀……」

     這麼一來,總算是將離別的愁緒沖淡了幾分。

     船很快就到了對岸,上得岸,早見高坎帶著一眾侍衛踮著腳手搭涼棚在朝這邊張望,一見傅御南的身影出現,頓時笑開了花,三兩步衝過來就一揖道:「總算是守信接到人了,見過……」

     他兩粒眼珠子轉了轉,就是不知該如何稱呼九雅,想當初初見時,他嘴裡還曾經那丫頭那丫頭叫過,如今人家已經成了大燕皇后,本應該稱娘娘才對,結果一看她又穿著男裝,想必是不想洩露身份。那他究竟該怎麼稱呼才好?

     他糾結著,一時間竟僵在了那裡。

     九雅揮了揮手,「那些俗稱就免了。倒是能再見高總管,我這邊就能放心了。」

     高坎聽得眼睛一亮,又是一個深揖,喜笑顏開道:「那就多謝您割愛了,那麼殿下就隨老奴回吧。」

     傅御南吸了吸鼻子,張嘴想說什麼,九雅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道:「該說的都說了,什麼都不用再說。」

     傅御南當下就紅了眼,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便驀然起身大步朝後面的一輛華貴的紫榆木馬車行去。

     九雅駐立於當地,望著瘦小的背影悵然若失,直到高坎欠身告退,她依然難以回神。

     傅御南蹬上馬車,果然不出他所料,拓跋玥赫然在坐。

     「回來了?」他一身襟口和袖口都繡著騰雲祥紋的湖藍色袍子,神色恬淡而靜謐,正悠然地攪拌著小几上的一杯香甜的咖啡。

     傅御南撇了撇嘴,「既然來了,為何不出去見一面?」

     拓跋玥唇角微勾,將另一杯早沖好了鮮奶的咖啡遞給他,「你這孩子,怎的一回來就嗤笑人?難道去了這幾個月,就學了這麼點破東西回來?」

     傅御南將咖啡端過來聞了聞,淺嘗了一口後斜睨著他道:「我只是看不慣你如此畏懼的樣子。」

     「那你想讓我怎麼樣?」拓跋玥好笑地望住眼前的小傢伙,「是不是讓我跑出去拉著她,然後對她一訴衷腸?」

     傅御南嘴裡的咖啡差點噴出來,連連擺手道:「那可使不得,我娘親只喜歡我爹,他們情深得很,你最好別橫插一槓子,打擾了他們平靜的生活。」

     「既然如此,那你還說那些廢話?」拓跋玥哼了一聲,心裡有些不爽,忽然一個勺子往傅御南頭上敲,「臭小子,今日你既然已經回來,就是我的人了,以後捏扁搓圓都任我來,你不來好好巴結我,反而還在叫他們爹娘,難道你想以後的日子被朝中那些老傢伙的口水淹死嗎?」

     傅御南抱著頭想躲避那一敲,結果任他躲去哪一方,那勺子都豎在他頭上,他索性眼一閉,嘻笑著舉手投降道:「現在是私下裡,怕什麼?等到了正經地方,我自然會改口,您老人家就不要囉嗦了。」

     拓跋玥的那一勺子最終還是敲了下去,好在是重起輕落,傅御南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疼痛。待他再睜開眼,卻見拓跋玥挑了簾子望著窗外。視線凝結處,正是他娘親蹬上船舷的身影。

     拓跋玥的目光有些細碎的柔和,聲音低柔,幾不可聞,「真美。」

     直到船隻起錨,被幾艘運木料的貨船擋住了視線,他的視線依然沒有收回,仿似透過那虛空,仍能看到某一處。

     傅御南一杯咖啡已經喝完,也不吩咐人啟動馬車,只是微擰了眉,問道:「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舅公身體受了寒毒,至今未癒?」

     拓跋玥一臉吃驚的樣子,「你是怎麼知道這事?難道是高坎那廝告訴你的?」

     「自然是。」傅御南忙不迭點頭,像童真無邪一般望著拓跋玥,心裡卻另有所思。若是別人,自會認為眼前這個人當日與高坎那席透露他中了寒毒的事的話是無意之中說出來,但是自己卻清楚,那是舅公故意透露給自己聽的。之所以沒點穿,而且還遵循他的意思拿那事說事,讓爹娘送自己回了大夏,無非是……自己真正敬愛這位舅公大人。舅公從未向人低過頭,若不是萬不得已,他又何至於用此小計來算計自己?

     拓跋玥目光漸漸如星星點點一般閃耀悠長,靜了一會,才緩緩道:「當日你母親泡了一夜河水,寒氣入體,再加上她本就是純陰之體,兩廂加在一起,就算一時能找到靈丹妙藥,也極難將她救活,何況當時我身處困境,到哪裡去弄靈丹妙藥?後來高坎給我出了一個主意,讓我以本身至純至陽之真氣為她洗經伐髓,既可將她體質改變,又可以驅除她身體裡的寒氣,一舉數得……」

     說到這裡,他不由頓了一下,看了傅御南一眼,略微垂下了眼。對於一個孩子,就算他萬事都不曾隱瞞他,甚至事事都會向他剖析原由,但是對當日那一事,他卻不能道明真實的情況。因為當時事出從急,高坎出的餿主意,就是讓他與九雅合二為一,趁機用至純的精氣打通她的玄陰脈,很容易就可以把她體內的寒毒驅除。說老實話,他做事向來不拘小節,何況九雅又是他認定的女子,自是樂意之至。

     只是……老天似乎故意要和他開一個天大的玩笑般。

     如果,他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那麼,至今,他便可以理直氣壯的讓九雅成為他的女人,就算那個人是傅譽是他的親外甥也不行。如果,他不是一個越到緊要關頭越是清醒的人,那麼,至今九雅也同樣會成為他的女人,就算天王老子來也不能阻攔他的決定。

     可是,沒有那些如果。

     無論在哪一方面,他都是一個細緻而有思想的人,當時他懷著前所未有的心情緩緩褪下九雅的上衣,情不自禁望向她的守宮砂,結果,臂上根本沒有那猩紅的一點。

     他如雷擊一般定在那裡,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是誰?究竟是誰佔有了她?

     這是他看中的女子,是他發現的至寶,是他看穿她清妍的容顏下是另一個誰也無法探知的鮮活靈魂,究竟是誰對她下了手?

     他要把他碎屍萬段!

     平素冷靜異常、以笑當歌的人,當時只餘下滿腔怒意,他只想殺人!就像是小時候他的一個呵護倍至的東西,明明上一刻還在自己手裡,下一刻就莫名被人搶走一般,那一瞬間,他無法抑制自己的激怒,只想將那個奪走他至寶的人酷殺於掌下!

     震驚半晌後,看著女子越來越微弱的氣息,想著她時而糾結時而撒嬌的神情,想著她的一顰一笑,想著她靈黠流盼的眉眼,想著與她那曠古難遇的奇緣,終於激起了他全身的傲氣——他拓跋玥是何等人?對於一個外來異魂的女子,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得到她,豈會自低身價的去幹那雞鳴狗盜之事?

     她非完璧之身,那麼就可能她已經嫁人,也有可能她已經心有所許。如果嫁人非她所願,他願意借與她堅實的雙肩,張開他寬廣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接納她。如果是她心有所許,那麼,他拓跋玥豈會屈居人下,不用一切手段將她重新奪回來?

     他冷笑著,他不怕世俗人的眼光言語,他拓跋玥最不在乎的就是那些形質的完全,他在意的是精神層面的完美,他相信,像他這種超乎這個時代的見識及眼光,一定能與這個非同一般的女子完美契合。誠如他二十幾年來心如止水,就為專等她的出現一般。

     他的心不在於這個大夏的江山,而在於整個天下,她就是老天賜予他的助力,有了她,他一定能得嘗所願!

     所以,當時他並沒有動她,而是……用最蠢笨的方法將她的寒毒過渡轉移到自己身上,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要自行驅散那寒毒,那將是他十年內無法生育孩子。但是為了她,為了他們的以後,他認為值得。

     而當他氣運至她宮內時,才發現她已經珠胎暗結,略微想了想,如果他不救她,孩子必死無疑。如果他救她,這個孩子能僥倖保住,只要他告訴她,自己為救她已經與她有過肌膚之親,這個孩子就是救她之時留下,她為了孩子,也必定會靠近他。而那個得到過她的男人,自然會以綠雲壓頂而休了她,她無路可退,自己就成了她唯一靠山。

     若是孩子保不住,也於他無損。

     想到這裡,他不由暗自苦笑一聲,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前後的算計,都不及老天爺向他開的偌大一個玩笑。

     待她醒來,他知道了她因為諸多原因已經嫁給了傅譽。

     他不置可否,因為這個並不能成為阻止他要她的理由,沒有人能阻止他的全盤計劃。

     所以,他回京後一直都在盤算著如何再將她重新奪回來。當他知道她已經懷孕,更是加緊佈局。寫信讓迷失在塔克族的拓跋蘭回來,並且以此要挾安平候傅秋禮,讓他當一個通風報信之人,以確定他在京發動政變的時間。

     說實在話,傅譽在壯大實在出他意料之外,是以,他計劃在九雅生產的時候動手,讓早已做好萬全準備有意染指大夏江山的傅譽亂了陣腳,然後內外應合,給他一記迎頭重擊,讓他成喪家之犬滾出大夏,孩子和九雅,順理成章就成自己的了。

     可惜,在動手前一夜,母親的話讓他徹底打亂了所有的計劃——拓跋蘭是他親姐姐。

     親姐姐?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他震憾的了,那個可是為了家族利益被犧牲了的女子。

     母親幾乎是跪下來磕求,不能再讓親姐姐受苦,更不能讓親姐姐的兒子再遭受大難。在母親的心目中,拓跋蘭和傅譽一直都在為家族犧牲著,如果沒有拓跋蘭,就沒有馬家的今天,沒有馬家的今天,更不會有他拓跋玥的存在。

     猶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他第一次屈服在一個痛失愛女的母親的眼淚中。他忍著透骨的恨意將原定的計劃重新調整修改,成全了做為人母的最後一個懇求……

     只是,他卻與心目中的女子就此天各一方……

     就像無心所說,這便是命運,哪怕他身為天子,哪怕他追求天道,也不能將這個預定的命數扭轉……

     「既然是高坎給您出的主意,想必不會有錯,可是為什麼後來變成了那樣?」傅御南像一個好奇寶寶一般,他並不認為這位舅公大人會以犧牲自己為前提而救他娘親,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

     拓跋玥淺飲咖啡,笑了,「後來變成那樣,是因為出了點小意外。」

     傅御南追問:「什麼意外?」

     「不管什麼小意外,總之我捨已為人了,你還想知道什麼?」說完這句話,拓跋玥臉上不由紅了紅,畢竟在一個小輩面前把自己說得太高尚了,終歸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雖然他的臉皮夠厚。

     「捨已救人的後果如此嚴重,以舅公的睿智不應該沒想過。如果想過了,當初舅公又何必去爭那皇位?真正讓南兒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玥很耐心的解釋,「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自小的志向是暢遊天地,笑看塵世,但是我的出生,就是我命不由我。我的母親是皇后,皇后身後還有偌大的馬氏家族,以及依傍著馬家而活的龐大根系。我若是不爭,由得太子拓跋長吉來,那麼對於我的母系家族和那些依附著的人將是滅頂之災,不會有活路。如今由我登了帝位,卻不會像太子一樣對楊氏一系趕盡殺絕,能留則留,牽涉並不廣,豈不是善事哉?」

     說到這裡,他輕緩一笑,其實他的人生歷程完全可以用兩個字來概括:參透。

     年少時,曾不屑於權勢。稍長時,因為處於各種權利中心,逼迫著他不得不仰望一個男人人生中的最高巔峰。可是等到真正站於高處,卻是發現孤家寡人一個,原來是高處不勝寒。所以至今,他只用他短短年輕的生命歷程,已經完全參透了人生真諦。

     傅御南聽得大點其頭,隨後話鋒一轉,卻直點拓跋玥心口上道:「舅公對我娘親如此不捨,已過多年,剛才這般見我娘親的好機會,舅公為何又要捨棄?」

     「從我當初決定將你娘親放出京城的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將面臨怎樣的局面。但是舅公向來有一句處世箴言,就是忍人所不能所,舍人所不能捨。既然是我選擇了放手,所有的一切我都會一一忍受。對於不再見你娘親,就因為已過多年,才覺得相見不如不見。一直到現在為止,舅公是做到了,不知南兒可有做到?」

     傅御南志得意滿,「如果沒有做到,南兒也不會坐在這裡了。」

     拓跋玥失笑,拍拍他的肩真心讚道:「做得好,將來南兒的前途不可限量,定然能青出於藍勝於藍,比我們這些自認高卓的人要強得多。」

     傅御南笑嘻嘻地一揖下去,「多謝舅公誇獎……」

     「誒?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叫舅公?難道你想露出馬腳?」拓跋玥攔住他的話頭,似笑非笑。

     傅御南眼珠子一轉,立即改口大聲道:「多謝皇上誇獎……」

     守在馬車外的高坎聽得直抹眼淚,皇上與小殿下說話向來這般歡樂,實在是小殿下那張嘴太討喜了,他們這些近臣也著實覺得小殿下懂事伶俐得緊,常常都可以逗得皇上和宮裡的娘娘們笑口常開,下面的人也跟著要少受好些罪。可是皇上心裡真的快樂嗎?剛結識的時候只知皇上為人灑脫不羈,可是誰人又知道,皇上竟然是個天下少有的癡情種,不知那女人究竟是哪裡扯動了他的情絲,竟是讓他至今都不曾忘卻?難道真如無心所言,是皇上前一世欠那個女人的,所以才來這一世加倍償還?

     他唉聲歎氣想探頭問裡面的人要不要啟動馬車,頭才轉向車窗裡,卻見拓跋玥正盯著不遠處的江面,他順目望過去,並無什麼異樣,不過就是十多條運木料的貨船不小心撞在了江心……

     「不好,出事了!高坎,除了留下一部分好手看顧小殿下外,立即招集所有人馬和船運司的人馬上去救人……」拓跋玥的身影驀然掠出,話未落音,人已去了好幾丈,二十多個近衛趕緊追隨,高坎按他吩咐立馬執行,不敢有一絲延誤。

     江心,九雅坐在艙內忽然好像聞到空氣中有危險的氣息流動,頓時警惕地道:「莫澤!外面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守在艙外的莫澤立即推門進來,此時他渾身肌肉緊繃,臉色冷沉異常,「娘娘,我們船周突然從上游衝下了十來條運木料的貨運大船,恐怕有變故發生,請娘娘靜待艙內,我們一定會護得娘娘周全。」

     九雅冷笑,「我們這邊是加了鐵皮的船,但是如果對方用貨運船來襲,這船肯定不堪一擊,顯然他們已經把我們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所以你們不要只圍在這條船上讓人當了靶子,只管突破出一條口子,找最外圍的快船突圍逃離。」

     莫澤沉聲道:「屬下謹遵娘娘吩咐。」

     兩人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怒斥聲:「是什麼人,趕快停船!」

     緊接著就是轟然一陣大響,然後船體就是一個大震動,如果不是九雅早有準備拉緊扶手,人早已摔了出去。

     莫澤趕緊出去,居然看到那十來條貨運船已經呈裡外之勢團團將他們的三艘小船包圍,同時還有兩艘貨船撞了上來,船體被撞出兩個大窟窿,江水打著旋兒急速湧進窟窿裡,整條船馬上就開始傾斜起來,很快就是滅頂之災。

     二十多個暗衛已經現身十多個,甚至有人已經不聲不響地揮刀直撲貨船上短打扮的漢子,形如閃電,手起刀落,先就結果了三四個人。

     然而敵人很快就反應過來,他們船舷上已經架起弩箭,上弦拉弓,招呼也不打,一聲令下後,如雨的箭矢頓時破空而來。

     暗衛們在莫澤的示意帶了五六個人同時騰空而起,身形直逼東北角的一艘貨船,趁他們引開火力,還有幾個暗衛立即撤回船艙,箭矢紛紛射在了鐵皮船艙上。

     九雅在艙內看得一清二楚,一個才退回來的暗衛抱拳道:「娘娘,敵人眾多,也不知是哪方人馬,其實我們這次的行動相當隱秘,會不會被人誤認了,要不屬下去問一下對方的來路……」

     九雅手一揮,「不用問了,如果本宮估計不錯的話,應該是離唐的人,定然是想將本宮殺死於此嫁禍大夏,以此來挑起夏燕爭端,他們好坐收漁利,所以不用出去浪費時間和口舌。」

     另一個暗衛道:「可是我們的船馬上就要沉了,不如屬下等拼著一死護著娘娘衝出去。」

     「這麼衝出去,無異於光著身子去送死,那是最蠢笨的法子,看本宮的。」她從屜子裡拿出了一個白色瓷瓶,遞給其中一個暗中,「把這瓶子裡的藥粉灑在水裡,這些在水底裡肯定留有殺招,這些毒粉一見水,方圓半里之內的人都會毒發身亡。」

     她又拿出一個瓷瓶,「這裡是解藥,你們先一人食一粒,就算落到了水裡,大家都能死裡逃生。」

     一個暗衛食了解藥立即就出去灑藥,然而還不等他們解藥下肚,船體已經沉下了一半。於是十多個暗衛不得不團團將九雅護住,揮動著兵器將弩箭一一拔開,衝上了船舷。

     這一下子引來更密集的弓箭,此時莫澤帶領的六個暗衛死了三個,好在他們仗著身形快已經搶到了一艘外圍的貨船,並且將上面的殺手擊斃踢下了江水。

     他們以木料為掩護,駕著貨運船朝其他的貨運船橫衝直撞,弓箭手們冷不防被撞得滾倒在地,他們有條不絮的陣形頓時大亂。

     總算緩得一緩,暗護們護著九雅已經上了一艘貨運船,直朝莫澤邊的貨運船移去。

     然而對方船亦有高手,弓箭手不能動,他們又派出了身形敏捷的殺手撲上來,馬上就和暗衛們纏鬥在一起,舉步維艱。

     九雅眼看她這邊已經成了眾矢之的,這樣下去絕對難以突圍。她咬了咬牙,看到江面上已經有穿著黑色鮫皮衣的人像死魚一樣浮了起來,就知道毒藥見效。儘管下邊漆黑湍急的江水讓她感覺膽顫心驚,還是決定破釜沉舟打水底突圍。

     就在她準備一跳了事之際,不知什麼時候,一隻柳葉快船竟突破了貨船重圍,直衝到這邊貨船邊,幾個銀衣侍衛揮刀快速從那邊船板上躍過來,提刀衝著船頭的弩箭手和殺氣騰騰的殺手就是一陣猛砍,這邊船上頓時一片慘呼聲,有人頭頸分離,胸腔裡的血飆出老高,有人胳膊被斬,四肢在半空到處橫飛。一時間,慘烈的殺戮在一片混亂中的江心展開,鮮血將這一片江面染紅。

     本來決定一跳的九雅遲疑了一下,正在想這些銀衣侍衛是敵是友時,那邊與侍衛打鬥的黑衣殺手一刀劈倒了侍衛,突然向她這裡撲來。她本能的退身而避,結果卻撞上了身後的船舷,身子一空,頭腦一陣暈眩,人已經撲通一聲落了水裡。那殺手依然不依不饒,跳下水一腳朝她腦門襲來,就在這急流湧進的時候,只覺眼前白光一閃,對方的腳踝突然折斷開來,一股血水直衝她腦門,難聞的血腥味嗆鼻,不由暗罵,是誰這麼缺德,要把人家腳上的血水往她面門放?簡直是倒霉透頂!

     實在受不住這般衝擊的人感覺眼前一黑,所有的喊殺聲離她越來越遙遠,下一瞬,就沒了知覺。

     **

     天,已近黃昏。

     不知過了多久,九雅感覺自己由浮浮沉沉的水裡被人撈了上來,然後熱一陣冷一陣,還聽到有人在耳邊的暗咒聲。不知又過了多久,耳邊開始傳來輕柔的說話聲,緊接著又被不絕於耳的沙沙雨聲所感染,讓她不知不覺想起小時候看到外婆用桑葉喂蠶的情景。

     桑葉是青翠欲滴的,蠶寶寶餓的時候,桑葉便會一片片灑落它們身上,然後蠶寶寶就開始大快朵頤,那樣的沙沙聲讓她感覺到蠶寶寶的滿足。與那時一樣,她感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童年,感受著難忘的蠶食聲。

     不覺驚醒,驀然睜開眼睛,入目是陌生的青紗帳,光亮從縫隙裡透進來,方發現自己身著一件乾爽的月白春綢袍子,整個人感覺又爽淨又慵懶。

     她撩開床帳,便見支起的木格窗稜外是雨打琵琶的景致,原來外面果然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這裡究竟是哪裡?

     記得昏迷之前曾聽到一個較為熟悉的聲音,那會是誰呢?是那人救了她嗎?

     除了雨聲,四周靜悄悄地,她起身汲了一雙床前軟底繡菟絲花的緞面布鞋,走到窗前往外面望去,這裡是一個很小的院落,用籬笆隔開的院落外面,入目竟見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海,細雨滌蕩中,隱有暗香撲面而來。

     「咖啡樹?」九雅一怔,外面那白色花海,竟然是咖啡樹開了花?

     她還沒從自己的疑慮中緩過神來,就見一湖藍色身影一手提著一個食盒,一手打著傘徐徐從外面跨進了院子。油紙傘遮住了他的面容,雖不見真容,但是那份氣定神閒的氣度,映著那滿目花海,竟比那名家筆下的水墨丹青還令人賞心悅目。

     素淨的畫面,似乎讓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她心裡動了動,會是他嗎?

     似是發現她的注視,藍色身影將傘面往後偏了偏,露出一張清俊如昔的容顏,「醒來了。正好剛有人送了才炒的飯菜,等我拿了碗筷,就一起吃吧。」

     九雅情不自禁點了點頭,「謝謝你。」

     拓跋玥目光沉了沉,隨即隔窗輕緩一笑,「不客氣。」

     他輕袍緩帶,微濕的烏髮蜿蜒,轉身朝廚房走去。九雅退回到臨窗的桌前,默然望著外面的景致。過了一會,拓跋玥果然提了食盒和兩副碗筷進來。他把食盒裡的菜擺上桌,原來是三盤精緻的小炒和一碗山藥雞湯,都是熱騰騰的,香氣四溢,手藝不錯。

     菜香頓時勾起了她的食慾,自己打了飯,又給他盛了一碗,便道:「可以吃了嗎?」

     拓跋玥將筷子放到面前,柔聲道:「請用。」

     九雅好像很久沒吃過飯一般,吃得又香又快,兩人都默默吃著,過了一會,拓跋玥突然說道:「想不到過了這麼幾年,我們再一次見面,又是我救了你。」

     九雅頓住,慢慢咀嚼著,好久後才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給我難堪,想不到第一句話就讓我無地自容。」

     拓跋玥放下筷子,聲音竟是隱含慍怒,「若是我不說,事實就不曾發生過嗎?當時之驚險,若不是我放心不下親自去,難道你就準備葬身江底?」

     九雅抬起眼眸,望住他,「你好像火氣比以前大了很多,是不是吃了火藥過來的?」

     拓跋玥緊抿著唇,望著她幾乎不曾變更的容顏,彷彿又看到當初少女在細雨纏綿的夜晚無力軟倒在他懷中的情景,所有的怨氣忽然煙消雲散。她還是她,始終是那個異世而來鮮活聰慧的女子。

     他終於緩了語氣道:「據我所知,拓跋野和拓跋越一直居於離唐,一個是想殺了傅譽以報前仇,一個是覬覦著大夏江山從未屈服,他們之前從京城敗北與傅譽也有莫大的關係,所以他們不僅對我恨之入骨,其實對傅譽對大燕更是勢在必得。他們兩個就好比對著兩塊大肉骨頭虎視眈眈的狼,稍有鬆懈,定然就會被他們趁虛而入,不得不防。」

     九雅暗鬆了口氣,垂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數著碗裡的飯粒,「我們也知道他們賊心不死,一直都在嚴防緊守。可是百密必有一疏,何況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一時實在很難找到很有效的法子將他們一桿子打死。唯一不會損兵折將的法子,便只有撤掉他們的後台,讓他們無法可遁,再趁他們敗亡的時候趁機一舉擊殺。」

     拓跋玥不置可否,「不管你們動用什麼樣的法子,但請要把這大後方守好,切不可再出現像今天這樣的事,更不能讓他們動得大燕或者大夏的根本。」

     九雅聽得有些迷糊,不說大燕,大夏有他這個謀算高士守著,就憑拓跋野和拓跋越兩人,又怎麼會動得了大夏的根本?雖然當初他將離江以南都劃給了大燕,目的也就是對大夏的南疆起到緩衝作用,但是有必要說得如此明顯嗎?是了,不像他的風格,難道另有隱情?

     拓跋玥好像吃飽了般,拿出巾子優雅地揩了揩嘴,慢聲道:「你也看到南兒了吧,不知對他是否滿意?」

     雖然只吃了個半飽,九雅早就了無食慾,放下筷子戒備道:「滿意又怎樣?不滿意又怎樣?」

     拓跋玥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不怎樣。我只是想讓他早接了這偌大的江山,好早日還我一片清靜。」

     就算早有心裡準備,但是當親耳聽到,九雅仍是忍不住有些吃驚,瞪大了眼,「那可是你好不容易打來的江山,為何要早早傳位於他?」不應該自己在位多享受些年子的權利麼?

     「這個麼……」拓跋玥正準備說,鼻子忽然嗅了嗅,「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

     九雅此時也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濃烈的香味,疑慮道:「好像是咖啡……」

     「對,沒錯,我正在煮咖啡,莫不是溢出來了吧。」拓跋玥推桌起身出去,九雅無奈,只得將面前的菜盤子和飯碗一併收了放進食盒。

     她提著食盒走出來,雨已經停了,天空碧藍如洗,日頭慢慢從西天邊的雲層裡探出頭,給夏初雨後的涼意裡升起了一絲微溫。

     她走進廚房,拓跋玥正將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罐子從火爐上端下來,然後從櫃子裡取了兩隻卵白釉瓷杯,只在一個杯子裡放了糖,便將兩隻杯子都滿上了,於是咖啡的芳香瀰漫了整間廚房。

     他把放了糖的咖啡遞給她,笑吟吟道:「嘗嘗,看口味還需要哪些改進?」

     聞到這久違的香味,九雅不由閉上眼睛醉了一般深深吸著香氣。

     她一直閉眼不接,拓跋玥以為她在賭氣,一把將她手裡的食盒搶了放在桌上,然後再將咖啡塞在她手裡端著,好像很生氣道:「不用擔心,南兒我已經叫人先送他回京了。大燕那邊也派人去通知了傅譽,估計就這會兒要到了吧。你昨兒下了水,正好用熱咖啡驅驅寒氣,等一杯喝完,差不多接你的人就來了,不要想太多別的不相干的事。」

     九雅見他誤解,忙不迭睜開眼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聞著這咖啡香,一時心生感慨,所以……」

     當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方發現是他在逗弄她,愣了一下,不禁失笑道:「我怎麼忘了你是臉皮可比城牆厚的拓跋玥,差點又上了你的當。」

     「什麼差點,本來就上了我的當,瞧你臉都急紅了。」拓跋玥悠閒地吹著咖啡睨了她一眼。

     九雅才不屑於拈他字面上的鉤子,將咖啡淺嘗了一口,心裡大讚味道純正,讚道:「不錯,除了糖放少了一點,沒有我喜歡喝的牛奶味外,口味還是濃郁香醇的。不過你那杯沒放糖,能喝得下麼?」

     拓跋亦淺嘗了一口,淡淡道:「這種苦味我已經習慣,反而還喝不來你說的那種味道。」

     他晃了晃杯子,輕笑道:「這真是個好東西,幸好當初與你簽了合約,如今才能讓我幸喝上如此美味的飲品。而且還創下了一些經濟效益,不知你什麼時候會去取賺得的銀子?」

     「等有空的時候吧。」九雅喝著咖啡,並不因為賺錢了而高興,甚至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似是想起許許多多前世的事,後來又憶起初初與他的結交也是因為咖啡,那時他願意給她一個自由發揮的平台,讓她欣喜若狂……她忽然搖了搖頭,迅速收了心神,很無情調地將話題又繞回了之前的問題,「為什麼要早早傳位?為什麼是選中南兒?」其實她還想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傻,要以傷及自已的身體來救活她?而她,卻無以為報。

     「你總是要說這些煞風景的話。」拓跋玥半倚在窗邊定定看著她,落日在他臉面上落下一層薄薄的艷色,宛如一束令人緬懷的昨日紅花。

     九雅別開臉,不敢看他的眼,任他牢牢鎖定她的側臉。

     拓跋玥突然笑了,又沉默了一下,笑容在暮色裡隱含一縷寂寞,望著窗外有些答非所問道:「他已經得到了你,當初也差點讓他得到了大夏,其實對於你與江山,若給我選擇的餘地,我寧願選擇有你的一路陪伴,可惜,我當初沒有悟透,不然,也不會出現後面讓我無法預料的變故。」

     他頓了頓,笑吟吟道:「後來沒有了你,我自然也要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現在我又重新將大夏還到了他兒子的手裡,其實私心裡就是希望他勞心勞力,此生都休想清閒,將為國事操勞至廝。而我……」

     他說了如此多近乎於表白的話語,讓九雅一時間只能慢慢喝著咖啡,沉默以對。直到他後面的那一句,她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抬頭道:「難道你沒準備繼續呆在大夏?」

     拓跋玥側目對她倏然一笑,像天邊一朵閒適的雲,「繼續為那些凡塵俗事所擾是為不智,待南兒能**後,我便閒遊山川,或是潛心向道。」

     九雅一驚,失聲道:「你不會是想出家吧?」

     拓跋玥低笑搖頭,「不是出家,是去參悟世情。我想知道,人間的情愛,是謂小愛,是否有一種大愛,能將這始終讓人難以釋懷的小愛包容。」

     九雅望著他俊秀的容顏,一時難以言語。這個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都過了這些年,卻仍然沒有將他自己釋放。一直以來,她以為他灑脫,他提得起放得下,結果,他似乎仍被困於那個她無法知道的牢籠中,她無法觸摸,更不知該如何解救,或許……她知道,只是不能。

     不知何時,外面又起風了,將一樹樹的白色花瓣卷離,拋撒,像扯落了漫天的棉絮般,剎時間下起了一場花瓣雨。拓跋玥放下杯子,伸手接住兩朵花瓣,漫不經心攤開在掌心,聲音像鴻羽般輕緩,「繁花如夢,終歸塵土。」

     九雅心中一動,待要說話,他卻拉起她的手,將花瓣傾在她手心,笑吟吟道:「記得有一句話,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自今以後,我們也照此行吧。」

     掌心相貼,他的掌心像有一團火在燒,眼神卻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清泉。

     他的聲音仍然很輕,很柔,握著她,像容納百川的大海般溫暖。

     他注視著她,像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卻只化作低聲一笑,留下一絲溫暖。

     他退身收手,揮了揮袖,忽然轉身大步而去,「接你的人已經來了,我們也就此別過,保重。」

     彼時落日映紅漫天雲朵,黛青的山頭披上了紅紗。

     五色氤氳的水汽緩緩升騰,折射出無數道迷濛人眼的光芒。

     天邊金星愈加升高。

     很亮很亮。

     她迎著那光亮,握緊手中花,然後伸指虛空描著那背影,當最後一筆勾回,時間彷彿就定格在那一剎,她不禁微微一笑,低喃:「保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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