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簡直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根本不敢相信，這個驕傲得意的小弟子，居然能驕傲得意到說出這樣的話！

而在含光殿中，氣氛也是微微一滯。

木心原不自禁地稍稍皺了下眉。

小娃娃，或者說少年人，少年輕狂是無妨的，不止不是缺點，很多時候反而是優點。

但如果輕狂到不知天高地厚，而且還是非常的不知天高地厚，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說藏經閣中的書都是「普通貨色」，這得有多不知天高地厚，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也虧得祖師所傳的《清凈經》以及道尊他們所傳的那些書不在這裡，否則就憑此刻的這一句話，凌霄宗就容不下他！

「不是嗎？」

葉小葉撇撇嘴，「就拿我之前借的那本《從開竅到真一》來說，」

來了來了，它來了。

它果然來了！

中年男子簡直都想閉上眼睛，不忍卒聽。

小傢伙，不，小師弟，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本書是誰撰寫的啊？

要是別的書倒也還好說，你怎麼就偏偏拿那本書來說事？

哦，忘了，你從頭到尾也只借閱過兩本！

另一本雖然不是同樣境界的前輩所著，但也是得到不少那般境界的前輩所稱讚的。

誰給你的膽子，只借閱過這裡的兩本書，就敢這般大言不慚大放厥詞的？

還有，好傢夥，這一說就拿閣里來頭最大的一本書說。你就算看遍這整個藏經閣里的書，都找不到一本比它來頭更大的了！

小傢伙，小師弟，小祖宗，你還是趕緊住口吧！

你這話要是讓門內哪位前輩不小心聽到了，你就完蛋了！

中年男子想開口勸阻。

他還是非常不願意見到這麼天才的一個小師弟，就莫名其妙地折在這麼一件事上的。

不說活不活該。

總之就是很可惜。

畢竟只是這麼小的一個小傢伙，哪怕年齡再稍微大點，也不至於說出這樣的話。

「小……」

中年男子都想主動地以小師弟稱呼了，打算動之以情，而且如果這小傢伙能聽得進去的話，他還打算以過來人的身份多說兩句。

不說什麼讓這小傢伙以後少走彎路，至少，不要在宗內犯一些致命性的錯誤。

就像現在這樣！

但是，就連那個「小」，他也沒能發出來。

身體在這一刻完全失去了控制，好像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一樣，不要說說不出話，接下來，就連動一下手，他發現都做不到。

完了！

完了！

徹底完了！

已經晚了！

我就知道，藏經閣作為宗內重點，一定會經常有前輩的神識注意到這裡的！

中年男子只能隱約地用目光示意，示意對面的小傢伙住嘴。

住嘴的話，你還有前途。

繼續說下去的話，你就完了。

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但遺憾的是，他發現可能連目光示意都做不到了，因為他的視線中突然也變得一片灰濛濛的，對面的少年彷彿一下子站在了山間的雲霧之中。

藏經閣里哪來的雲霧！

唯一的可能，就是此刻他大概連視線都被「封」住了，傳達不了任何信息。

但是，聽，他還是能聽到。

而就在彷彿變成木雕的情況下，他很清晰地聽著對面的少年說道：

「那本書里，就說天心竅很了不起，海底竅很了不起，而其它竅都是雜草！」

那本書沒有說其它竅是雜草！

中年男子想反駁。

你果然還是年齡太小，根本看不懂書里到底在說什麼！

你根本沒有領略前輩那種雖知有高下但實平等視之的廣博如海浩瀚如天的胸懷！

但凡領略一點點，你都不至於說出這樣的話！

而且，實事求是地說，天心竅就是了不起，海底竅就是了不起，其它竅事實上也確實比不上這兩個。

儘管，我打開的就是其它竅！

身體彷彿變成木雕，就連視線也似乎被封住，但中年男子的心神和意識卻仍然是正常運轉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和視線都被封禁的原因，他發現自己的意識這個時候居然是特別地活躍。

但再怎麼活躍，他的這個思緒也只能是思緒，一絲一毫也無法傳遞給對面。

而對面仍然在大放厥詞：

「要我說，所有竅都很了不起，都是很好看很芳香的花！」

「又或者，所有竅都是雜草！」

誒？

中年男子一愣。

含光殿中，三位大佬也是齊齊一愣。

這話，怎麼彷彿有那麼一點意思？

或者，不是這話有意思，而是他們在宗內不少傳承道書中，看到過類似的「話頭」。

也就是說，不少極其重要的開示，以至於振聾發聵的啟迪，經常就是帶著這樣的一種開始，然後出現的。

所以，不管是含光殿里的三位大佬，還是藏經閣里的中年男子，甚至還可以拉來宗內在開竅境以上的所有層次的人，他們都會對於這樣的話中所含著的那種意思，本能地熟悉。

就像是地球上的小學生，一聽到鈴聲，就會想到下課或放學了一樣。

「昨天，剛下過雨。」

葉小葉說道，「我就發現，不止是那些大樹都長出了好多葉子，就連我院子里的那些小草，那些邊邊角角的小草，也都長出了很多嫩葉。」

「還有剛才，在來藏經閣的路上，我就發現，那些樹，那些草，那些花，還有那些長在地上的樹、草、花都算不上的地蘚，都簇新簇新的，變得好好看！」

「我感受到的大道就是這樣的。」

「它把造化灑向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一棵樹，沒有一片草，沒有一朵花，甚至沒有一毛毛的地蘚，是被它忽視的，是不被它關愛的！」

「草木都是這樣，我們人又怎麼會例外？」

「我們身上的竅，也怎麼會例外？」

「我相信，我們身上不同的竅，在我們人看來，有的是樹，有的是草，有的是花，有的是地蘚，還有的是其它的東西。」

「總之，」

「有的好看，有的不好看。」

「有的好聞，有的不好聞。」

「有的有用，有的沒有用。」

說到這裡，葉小葉沉默了一下。

但隨後，他有點倔強地抬起頭來。

「但是，這只是我們人的看法！」

「我相信，在大道那裡，在造化那裡，它們不是這樣認為的！」

「沒有好看不好看，沒有好聞不好聞，沒有有用沒有用。」

「都好看！」

「都好聞！」

「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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