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國道上,一輛銀灰色的布加迪以極慢的速度緩慢前行著。
這條道因為有些偏僻,所以很少有人走,一路上,周恙也沒見著什麽人。
道路寬闊的很,小孩也不急,哼著顏寶玉的歌,耐著性子慢慢開車。
他出來的足夠早啦,不出二十分鍾就可以到了。
副駕駛上放著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周恙約莫著大概是他關注的哪個明星發微博了。
可能是佳姐吧,她最喜歡發微博啦!
側頭看了下手機上亮起來的提示,模模糊糊閃過‘乾飯王’的群。
總之看的不大清楚,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刹車聲,夾雜著車窗碎裂的聲音。
緊接著,冬日勁風順著碎漏的玻璃呼呼的往車裡灌。
周恙瞳孔皺縮,整個人呆坐在駕駛位上,伸手摸著脖頸裡泛著涼意的地方,濕濕黏黏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白色羽絨服被割裂,浸染著血紅。
巨大的精神衝擊,似乎讓他短暫的忘記了疼痛。
周恙看著近在咫尺的手機,卻是動也動不得,彈出來的安全氣囊把他卡的死死的。
他想給醫院打個電話。
他受傷了。
他想請醫生救救他,顧硯還在等他回家。
外面的大貨車似乎在調整方向,周恙嘴唇微張,冷空氣直直灌進肺裡,脖頸上細碎的痛意連綿的湧了上來。
“顧硯,好,好疼呀。”
依稀能看見那輛大卡車上的兩個人發生了爭執。
柳東搶過主駕駛的方向盤,“許文浩你還在等什麽!”
“如果不是顧硯,你父親依然是江建的一把好手,會被警察抓走?”柳東恨恨看著他,“你不是要傷害他嗎?失去周恙,絕對能讓顧硯後悔一輩子!”
許文浩重重喘著氣,看著矮小的布加迪裡,長相白淨的男孩被卡在座位上,眼角泛著紅意,嘴唇糯糯動著,‘救,救我’。
“我沒想殺他,”許文浩注視著男孩帶些絕望的目光,心猛地一揪,顫抖著手,下意識就要打開車門,“我恨的是顧硯,可他有什麽錯?”
“你當初找上我的時候,隻說過讓周恙吃點苦頭,沒說要殺了他!”
柳東眼疾手快地,摁下了鎖著車門的按鈕,幾近癡狂地搶過方向盤,“怎麽了,後悔了,我好不容易托人打聽到他今天在這吃飯,你要關鍵時候掉鏈子?”
“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周恙在後面挑唆,憑顧硯的本事,能收回來江建?”
“癡人說夢!”柳東看了眼手足無措地周恙,心中隻覺得痛快,周恙有多慘,他就有多酣暢淋漓,“你所享受的一切光環,本該是我的人生。”
許文浩不再應承他,隻解了鎖著的車門,下了車。
柳東看著他的行徑,微微眯起眼。
‘咚咚咚’。
周恙快要睡過去的時候,耳根旁響起了敲車窗的聲音。
“…你還好嗎?”
周恙眼睛一酸,滾燙的眼淚沿著臉頰劃了下來,他有些聽不清了,不知道外面那個人說的什麽。
“能,能幫我…”周恙喘了幾口氣,疼的牙關都在打顫,用最大的聲音告訴他,“找一下顧硯嗎?”
在外人聽來,卻像是小貓撓癢。
許文浩站在外面,也挺不清他說的什麽,隻費力地扒拉著車門,企圖把門打開。
周恙說話,他也聽不見。
“算,算啦,”周恙見他手上在流血,應該是被碎掉的玻璃劃破的,“不用管我啦…”
“我困覺啦。”周恙吸了吸鼻子,意識潰散,腦海裡一閃而過,每一個片段都是顧硯。
顧硯難過,顧硯笑,顧硯抱著他…
以及顧硯最後那一句,‘到了給我發個信息’。
“顧硯,記得叫,叫我起床呐!”
周恙渾身發軟,暈厥之前,只聽見了以及那一聲猛烈的撞擊和回蕩著的那聲慘叫。
言桓出去給周恙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
連帶著姝佳,也有些坐不住了,給周恙發了十幾條的信息狂轟濫炸,“不對呀,這是不是顧硯不讓出來啊?”
‘叮咚’一聲。
微博傳送了一起新聞。
姝佳不小心點了進去,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231國道發生重大車禍,布加迪被撞至變形,一死一傷,肇事車主逃逸,下落不明!】姝佳顫巍巍地起身,甚至有些站不穩,多虧一邊的言桓扶了一把。
“去,去國道!”匆忙間,姝佳隻帶了把車鑰匙,瞬間紅了眼眶,帶著哭腔,“去231國道!”
他們到的時候,車禍現場隻留著一輛被撞得稀爛的布加迪,死死卡在了一邊的樹上,地上滿是血跡。
主位的安全氣囊上殷紅一片。
幾個人的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車牌上,姝佳扶著一邊的言桓,蹲在了地上,咬著牙死死不敢哭出聲。
幾個人裡,只有秦至還算得上冷靜,和那邊的交警交涉回來的時候,顯然已經整理好了情緒。
“死的不是周恙。”秦至別過頭,依稀能看的出微微泛紅的眼角,“他被顧硯帶走了,現在人在醫院。”
“哭什麽,帶點水果去醫院,”言桓強撐著心口的疼痛,把姝佳從地上撈起來,連聲音也在發顫,“說不定,小恙已經在醫院等我們了。”
邊上的顏寶玉把她扶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顫抖,扶了幾次,才堪堪扶起沒了主心骨的姝佳。
天麟醫院裡,手術室的燈光徹夜通明。
顧硯坐在過道的凳子上,雙眼充血地死死盯著頭頂的‘手術中’三個字。
對面坐著的周憫臉色煞白。
文東默不作聲地站在窗前,片刻,摘了眼鏡,雙手緊緊捂住了臉。
樓梯盡頭,言桓提著周恙最喜歡的水果,在樓梯上坐了一夜。
無聲的寂靜最是可怕,秦至撚滅了手裡的煙。
顏寶玉抵在虞深肩頭,沉默不言。
姝佳是幾個人裡面唯一的女孩子,因為過度傷心被送到了最近的休息室。
天亮之前,‘滴’的一聲,門被‘吱嚀’著打開,聲音帶著沉默的古怪,在黎明裡格外的明顯。
主刀醫生摘了手套,對上滿身沾著周恙血的顧硯,停頓片刻,“我們,盡力了。”
空氣裡有一瞬間的凝固。
顧硯抬頭,充滿血絲的眼睛顯得幾分可怖,“盡力了,是什麽意思?”
“大量腦細胞死亡,心臟跳動不規律,”醫生頓了頓,“可能就是這幾天,顧總,準備後…”
醫生話還沒說完,就被顧硯狠狠摜在了牆上。
“準備什麽?”顧硯‘啊’一聲,厲聲質問他,“出門還好好的,你告訴我準備什麽!”
“滾進去!”
“滾進去治好他啊!”
絕望地聲音在樓道裡響起,有人在低聲啜泣,有人眉眼緊闔。
醫生被顧硯這突如其來地狀態嚇得呼吸急促了起來,正打算開口解釋時,突然感覺松了一口氣。
眼前的男人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抓緊了自己的頭髮,低喃著,“我不能生氣,寶寶會怕我,會怕我…”
顧硯起身,腳下的步子有些不穩,站在重症監護室地門口,透過那一扇小小的玻璃窗,看著躺在床上的周恙,渾身插滿了各種醫療器械。
“你看,”顧硯捏著醫生的後脖頸,‘嘭’的一聲摁在窗上,強迫他看,手上的勁足夠大,依稀能聽見骨頭錯位的聲音,說出的話卻一輕再輕,生怕驚醒了床上的人,“周恙只是睡著了,是不是?”
醫生緊張的喘著氣,怎麽也想不到那麽斯文謙遜的人,會在一瞬間,變成發瘋發怒的惡魔。
沒有聽到想要的聲音,顧硯一腳踹開身邊的醫生,狠戾地盯著地上的人,“我在問你話,你是聾了嗎?”
醫生緊緊捂著小腹,看著臉上帶笑的顧硯,像是催命的修羅,不住地往後縮著。
一步兩步,越來越靠近。
醫生已經做好了被暴打的準備,卻聽見一聲悶哼,身前籠罩著另一道身影。
周憫緊緊攥著拳頭,壓低聲音,問他,“鬧夠了沒有?”
顧硯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似乎被周憫這一拳打回了理智。
目光僵硬地移動,看著床上瘦小的周恙,周憫聽見他幾近懇求的聲音,“別他媽玩我了,我只有周恙了。”
大概沒人一醒來,就能接受得了這樣爆炸性的新聞。
聞聲而來的甜粥們在觀雲下面的評論炸開了鍋,顧硯看著床上的人,隻回了一句話,‘他好好的’。
可那輛被摧毀的布加迪,好像卻並不是這樣說的。
顧硯連著兩天不吃不喝,眼眶通紅地穿著防護服,坐在病床前。
他想抱抱周恙,卻一點也不敢動他。
“寶寶啊,快醒醒,要被你嚇壞了。”
聲音虛弱又無助。
每次有醫生進來,他都要問,‘這是第幾天了?’。
醫生說,‘第一天’。
顧硯呆愣著點點頭,等醫生走了,他伏在周恙耳邊,“寶寶,明天再堅持一天,好不好?”
‘第幾天了?’床頭的男人垂著眸,眼裡隻容得下面色慘白的小孩。
‘第三天。’
醫生看了眼依舊紊亂的心跳,開口想說些什麽,但是看見男人日漸消瘦的身影,終究還是閉了嘴。
顧硯抿唇,臉色憔悴的要命,“寶寶很棒,再堅持一天,明天有小故事聽。”
身後捧著便當的薑茶茶紅了眼睛,“舅舅吃東西,不餓餓。”
‘醫生?’
‘第五天了,顧先生。’
顧硯點點頭,聽著車載記錄儀裡小孩的聲音,眼淚打落在地上,一點點濺開。
“起床了,寶寶。”
顧硯埋首在周恙的手心裡,病房裡逐漸傳出男人隱忍的哭聲,“該起床了,周恙。”
顧硯像是偷時光的人,卑劣的扯著周恙最後一點氣息,從他那裡想方設法地賒欠一天又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