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電
“Boom—shaka—laka——Boom—shaka—laka——”
鄢慈在村莊鄉間的小路上旋轉跳躍閉著眼。
“Boom—shaka—laka——Boom—shaka—laka——”
四周無人,兩側是開闊的玉米地,不到收穫的季節,密密麻麻栽種著高壯的玉米桿,綠裡泛著淡黃。順在秋風浮動的都是植物清新的甜香,只是聞著這股味道就讓人心曠神怡,慵懶無比。
鄢慈順著小路蹦蹦跳跳了一百米,走到劇組提前打好招呼的村長家裡借廁所。一進大門,撞上迎面出來的程允舒。
這場戲拍的是李成則帶家眷外出采風的瑣事,程允舒在這裡倒也說得過去。不過自從上次在酒店鬧得不太愉快之後,鄢慈和她除了拍戲外沒有任何交流,程允舒也像無視了鄢慈一樣,平日不和她說一句話。
林晴晴經常去和劇組人員八卦,回來趴在她耳邊嘀咕:“程允舒傍上副導演了!要不憑她又沒演技又沒背景,這四姨太怎麼來的?”
鄢慈想起陳越之探班那天她反常的舉動,並不覺得這是女人私下碎嘴子的謠言。
方煜那晚的話彷彿還在耳邊迴響。
——“她喜歡的不是你,她喜歡的只是你在電視機前受萬眾矚目、光芒四射的樣子。”
程允舒和她不是一路人,甚至不算她真正的粉絲。
如果是這樣,鄢慈對她也就沒什麼特殊的情感。
她主動錯身,讓程允舒出去。
村長媳婦看過鄢慈的劇,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拉著她合了十分鐘的影又送她兩串晶瑩飽滿的紫葡萄,才依依不捨放她走。
秋高氣爽,天高雲淡。鄢慈愜意地吃著葡萄又走回那片玉米地。幾個黑黢黢的男人穿著髒兮兮的吊襠褲蹲在地頭抽菸,上下打量她。
這裡是鄉下,後面又是一片荒山,地廣人稀平時沒人活動,鄢慈出來的時候就沒帶口罩。
她看著那幾個男人投過來的目光,一邊走一邊想:啊,一定是被人認出來了!會是粉絲嗎?如果上來要合影怎麼辦呢?
正想著,那幾個男人走過來了。
鄢慈調整好狀態,露出一個甜而優美的笑容。
愷撒曾經罵過她無數次,不要見誰都笑,更不要笑得幅度那麼大,不僅顯得沒有高冷的女神氣質像個白痴,還容易長魚尾紋!
她剛要說“你們好”,其中一個男人快步走過來,在田埂下面伸手拽住她的腳腕。鄢慈一驚,被那男人大力扯了下去。
地上是混雜硬石子的乾土,透過她薄薄的衣服硌到她的後腰上,一陣痛。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上的不適,幾雙腳靠攏過來。
“老大,你看她真像那個電影明星。”
“就是吧。”看起來最老成的男人詭異地笑,伸手抓著鄢慈白淨的胳膊,拉她起來 ,“這窮鄉僻壤還能看見明星,比電視上漂亮。”
他猥瑣的表情不加掩飾,鄢慈抽手,被他緊緊抓著。
男人雖然穿得像個莊稼漢,手卻出奇細膩,他去摸鄢慈的臉:“大明星,陪哥幾個聊聊?”
哪有影迷或粉絲會這樣對人動手的?
鄢慈後退一步,隨及另一個人堵住。她心裡一咯噔,腦子轉了一圈,飛快換上一口流利的東北腔:“老哥哪們認錯銀了,內演電視的是我老姐,我是她老妹兒,過來這嘎達旅遊的,我叫鄢慈祥。”
男人拍了拍她的臉:“慈你媽的祥。”
鄢慈:“……”
鄢慈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即使紅得發紫也低低調調只聘請了林晴晴一個助理,平日和劇組同吃同住,倒是不覺得哪裡不方便。
上廁所之前有幾個工作人員問她要不要陪同,她想了想附近也沒人,不太可能被“圍堵”,大家都很忙,她便笑笑拒絕了。此刻她真恨不得穿越回去“啪啪”兩巴掌抽死那時的自己。
“陪哥幾個聊聊,不然今天別想走。”那幾個男人圍著她強硬道,不讓她走但也沒什麼過激的舉動。
鄢慈實在搞不懂他們要幹什麼,索性破罐子破摔,東北腔都不學了:“你想聊什麼?”
那男人眼睛看了看她身後,田埂上修葺平坦的瀝青路上。
“操.你媽看什麼看?滾!”
鄢慈回頭一看,程允舒不知什麼時候出現,正站在路上看向這邊。
她神色複雜地擰眉。
鄢慈也愣了愣,咬著嘴唇,最終沒能說出求助的話。不說她和程允舒之間的不愉快,如果這群人真要對她幹點什麼,程允舒一個女孩子又能做什麼?
程允舒似乎也沒打算幫她,掉頭就走。
男人看程允舒走了,忽然伸手一個猛推,把鄢慈推到地上:“臭娘們騙我是吧?東北人?剛才普通話說得挺溜呀?”
鄢慈冷不防摔了個屁股墩,疼得抽氣,性子再軟也被點著了:“你他媽的腚溝子塞到神經元了,滿腦子全他媽是屎吧覺得東北人不會說普通話?”
說完她一愣,這濃濃的方煜附體感是怎麼回事?
男人冷笑,揚起巴掌對準她的臉,準備掄她一個耳光,還沒落下忽然身後躥出一個小小的身影,把他推到地上。
程允舒從田埂上跳下來,把他推開去咬他的手臂。
然而實力太過懸殊,下一秒她就被甩了出去,胳膊磕在石塊上,豁開一個拇指粗的口子往外流血。
程允舒皮膚很白,手臂被血澤鮮紅的顏色浸染得觸目驚心。
鄢慈吼道:“你別動她!”
鄢慈後腰和屁股一陣痛也顧不上了,她蹲到程允舒面前檢查她的傷口,除了手臂在汩汩流血外,她下巴上也擦破一個創口。
男人的凶性像是一瞬間被激發出來了,他從地上撿了塊石頭,對著鄢慈的後腦砸下來,程允舒尖叫著抱住鄢慈的頭。
意料之中的重擊沒有落下,男人的身體突然被一股重力撥向一邊。
鄢慈抬頭:“方煜?”
接下來的事鄢慈記得有點混亂。
可能是被這幾個男人嚇到了,可能是被程允舒流的滿胳膊的血嚇到了,也可能是被赤紅著眼珠子的方煜嚇到了。
她只記得方煜突然出現,那幾個男人四散逃走。
方煜牢牢拽著為首那男人的衣服,發狂般踢打他。
程允舒趴在她懷裡,瑟瑟地發著抖,小聲說:“鄢鄢,快讓方編住手吧,再打鬧出人命了。”
那男人看著高壯,卻很不禁打。
他鼻子裡朝外潺潺流著黑紅色的血,嘴角眼眶淒紅一片。
鄢慈起身抓著方煜的袖口:“方煜,行了。”
方煜一腳踢在男人的下.身,那人痛得躺在地上打滾。
他轉頭扶著鄢慈的肩膀,仔細看著她。
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只是衣服沾了點土。
方煜太陽穴青筋還在隱隱跳著,胸口起起伏伏喘著粗氣,他看了她很久,忽然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
醫院。
“會留疤嗎?”
醫生在給程允舒包紮傷口,病房外面聚集了一堆來看熱鬧的護士和病人,鄢慈坐在另一張病床上,忐忑地問。
站在她身邊的是個年輕的實習男醫生,剛畢業,緊張得滿臉通紅:“傷口有些深。”
鄢慈垂著眼睛,小聲道:“拜託你們了,她……是個演員,身上最好不要有疤痕,花多少錢都沒關係。”
男醫生臉紅紅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鄢鄢,你能幫我簽個名嗎?我女朋友很喜歡你。”
鄢慈笑了笑,看著他的工作牌上寫著劉明仲三個字,問道:“你女朋友叫什麼?”
“她叫孫甜甜。”
她在本子上認認真真寫下:
【小甜甜要永遠開心快樂,做最美麗的小仙女,永遠和小明仲在一起!祝幸福!——鄢慈。】
男醫生沒想到鄢慈會給他寫這麼多字,激動得不能自已:“鄢鄢你放心,我會用盡我畢生的醫術給這位小妹妹治病,如果留疤了你就來打死我!”
程允舒淺淺看了這邊一眼,臉因為失血顯得白而憔悴。
☆☆☆
方煜在醫院走廊打了個電話,回到病房的時候,鄢慈正在和程允舒說話。
“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吃的。”
程允舒:“你不是討厭我嗎?討厭我為什麼還要管我餓不餓?”
鄢慈聲音帶著尷尬,軟軟的:“我沒有討厭你啊。”
“我知道大家背後怎麼說我,也知道你怎麼想我。你們覺得我作,覺得我虛榮,覺得我為了出名臉都不要。”
“我是很想當演員,很想出名,是個女孩子都會做明星夢吧?我又沒妨礙別人,我有什麼錯?”
鄢慈沉默了一會,問:“剛才為什麼回來?”
程允舒的臉逆著正午的太陽,上面打了一層朦朧的陰影,她垂著睫毛:“你不喜歡我,可我還是很喜歡你,我喜歡你很多年。你對我不好,我是想走,但我走得了嗎?”
——“她喜歡的不是你,她喜歡的只是你在電視機前受萬眾矚目、光芒四射的樣子。”
鄢慈小聲問:“你是真的喜歡我?”
程允舒反問:“難道我是假的喜歡你?”
☆☆☆
鄢慈走出病房,看到方煜靠在牆邊。
他目光深邃,直起身子,口氣柔和:“你還疼不疼?我陪你去看醫生。”
鄢慈後背和腰上起了一片淤青,倒沒什麼大事,醫生開了兩管藥油,囑咐她每晚揉在傷口上,一個星期左右就會康復。
劇組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不得不放了半天假。
程允舒的傷沒什麼大礙,當天就出院了。
晚上鄢慈一個人待在房間,腦子裡總想起她白天的話。
——“我是很想當演員,很想出名,是個女孩子都會做明星夢吧?我又沒妨礙別人,我有什麼錯?”
——“我是想走,我走得了嗎?”
——“難道我是假的喜歡你?”
她沒想過程允舒會回來,雖然她的行為無異於以卵擊石,但她轉頭跳下來那一瞬間,鄢慈是真的驚住了。
說不感動,心裡沒有波瀾是假的。
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柔軟的人,程允舒的話在腦子裡翻過幾遍以後,她忽然開始懷疑自己了。
自己對女孩那種冷漠生硬的態度和溢於言表的疏離。
如果女孩子真的是喜歡自己,那她這麼做未免太傷人了。
夜間天氣轉涼,窗外忽然一陣狂風大作,緊接著而來的是入秋第一盆暴雨,裹挾著電閃雷鳴,拍擊在她的窗戶上,整個屋子彷彿都在震顫。
鄢慈正開著筆記本看視頻,屏幕上播放的是一個恐怖片上,她把空調溫度調高,自己裹在被子裡抱住手腳取暖。
王中王被大雨吵醒,跳到她身邊小聲叫著。
“啪嗒”一聲,酒店的燈熄滅了,整個屋子陷入一片漆黑。
鄢慈安撫著躁動不安的狗,給前台打去電話,對面沒人接,估摸著是去檢查電閘了。
恐怖片還在繼續播放。
主人公半夜被暴雨吵醒,覺得黑暗裡隱隱有雙眼睛盯住了她。
她起床,赤腳踩在地毯上,按下電燈的開關,屋裡卻毫無反應——停電了。窗簾後面有東西在動,主人公猛地縮在牆壁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鄢慈把電腦合上,自己鑽進被子裡。
她眼睛眨也不眨,盯著房間的窗簾。
白天受到了驚嚇,此刻漆黑的雨夜,加上停電渲染出的陰森環境,鄢慈覺得到處人影幢幢,耳邊甚至不知從哪裡傳來男人的笑聲。
被子下的身體冰涼。
她神經崩到最緊張,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咚——咚——咚——”
極有節奏,輕聲試探般。
這種夜裡誰會來敲她房門?
一股詭異的恐怖感蔓延心頭,鄢慈把自己裹得沒一絲縫隙,整個人快崩潰了。
“鄢慈?”方煜聲音很輕,似乎在試探她是不是睡了。
一瞬間,像是被從油鍋裡撈出來直送天堂,鄢慈連忙跳下床跑著去開門,她嚇出了一身冷汗,看到方煜那一刻只覺得無比安全。
走廊裡也是又黑又暗,方煜手機開著電筒照亮,站在門口:“停電了,你睡了嗎?”
“我警局的朋友剛才回電話,四個人都抓住了,加上醫院的一共五個,一會我把照片發給你,你辨認一下。”
方煜的人脈好比羅馬的大路一樣四通八達,她本來想通知公司處理這件事,被方煜攔下了。
她當時不明白,只聽方煜淡淡地說:“別找陳越之,你的事情方老師來解決。”
她這樣的身份去報案顯然也不方便,方煜做事雷厲風行,一個電話過去,筆錄都不用做,晚上就出了結果。
“附近開發旅遊景點,那幾個人是建築隊臨時招進來的工人,平時游手好閒不干正事,好不容易找了份正經工作,兩天都沒幹上就出來惹事。”方煜說起那幾個人,眼神還是一陣冷的,“十五天拘留。下次你要出去能不能叫上個人陪著你?助理請假你不會叫我?”
鄢慈扁著嘴巴:“你又不理我。”
方煜一聽到這話,本能地為自己犯下的蠢事尷尬,他順著門縫,抬頭看了看房間漆黑的天花板:“剛才敲門那麼久才開,你在屋裡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被黑暗和極端天氣嚇出一身冷汗的事情,鄢慈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這太丟人了。以方煜的脾性,絕對會對她大加嘲諷。
“你是弱智?你是傻叉?你是被害妄想症?老子信了你的邪趴在床上幻想有人斷了酒店的電閘是為了害你哈哈哈哈!”
鄢慈設想了一下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晃晃腦子果斷說:“我剛都睡著了呢。”
方煜看著她,問道:“藥抹了嗎?”
她搖頭:“……還沒。”
方煜:“是搆不著吧?”
她的淤青有一片在脊背正中央,反手塗抹很簡單,但是醫囑上說每天要輕揉五到十分鐘,才能讓藥化開完全吸收進去。
可是反手揉這麼久不好使力,她遲遲沒動手。
“一會我去找晴晴。”
“她身體不舒服還要麻煩人家,你是鄢扒皮嗎?”
人家?
林晴晴跟了她三年了,跟她關係親密得像是認識多年的閨蜜。
怎麼在方煜嘴裡就變成人家了?
鄢慈還在琢磨方煜的用詞,只聽他又說:“我幫你。”
她剛要拒絕,方煜卻側了側身子,順著門縫邊緣閃身進來。
他背著手,輕輕扣上房門。
漆黑的夜裡,門鎖彈上的聲音顯得格外清脆。
方煜低下頭埋首在她耳邊。
他呼吸灼熱,吐出溫暖的氣息吹著她柔軟的發絲。
鄢慈頭髮癢癢地劃過耳朵,只聽方煜又說了一遍:“你自己不方便,方老師幫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