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
剛認的老大可以說是非常凶了。
鄢慈心裡惴惴揣著方煜封殺雪藏的威脅,拍起戲來都吊著一口氣堵在胸口,生怕不能讓方煜滿意,觸了他的霉頭。
她謹慎小心。
不敢漏掉台詞裡的一個字,甚至標點都逐個看了三遍。。
一個多出來的感嘆號她用上平時三倍的音量,想以此讓方煜明白:我看劇本還是很認真的。
可方煜不吃這一套。
☆☆☆
浮萍的杏核眼黑白分明,憤怒地盯著周少霆:“我看你家宅子敞亮,想必也是個有頭有臉的門戶。有件事你需得明白,這世事變幻,做人做事多給自己留幾分餘地,此時風光無兩彼時未必不會……”
方煜示意停下,舉著導演的大喇叭站在十米開外:
“你吃辣椒了?你要噴火了?你其實是從酒泉基地偷跑出來的火箭精吧?”
他聲音清冷,說著鄢慈聽不懂的話。
“火……火箭精?”
鄢慈身穿剛才場務特意在地上滾過幾圈的舊衣服,頭髮和臉上抹著髒兮兮的煤灰和泥巴。
她背靠一棵高大的榕樹,正對著臉的是周家豪華的雕花大門和磚砌圍牆。
導演喊了“cut”,和鄢慈對戲的小生賀禹馬上退開一步,躲在樹蔭下避陽,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手機刷微博。
橫店早上的太陽也毒辣,待在戶外不僅熱得汗流浹背,還容易曬傷曬黑。這對藝人來說是大忌。
鄢慈撐著石板地爬起來,她早上沒吃飯,餓得頭暈眼花,身體晃晃悠悠轉了幾下,被後面的人扶住。
“謝謝啊。”
鄢慈以為是一旁的賀禹,一轉頭發現是方煜。
方煜指尖溫熱,按在她細膩的手臂上有點燙,還有點汗液的黏濕。
他離她太近了,胸膛口好像透著黑T恤在向外蒸騰熱氣。
鄢慈臉微紅,往前挪了幾步。
“你剛說的火箭精是什麼?”鄢慈聽不懂方煜話裡的諷刺,問道。
方煜把劇本扔到鄢慈懷裡,俊臉冷著:“剛才那段,念。”
鄢慈撓撓頭,好脾氣地翻到上一鏡的位置,仔細看了眼,嗓音甜甜的,開始一板一眼地讀:“第一場第二鏡,時間:清晨,地點:周宅大門口,百年榕樹前……”
方煜太陽穴鼓動了幾下,快被她氣死了,咬牙切齒道:“我讓你念寧浮萍的戲份!”
鄢慈:“浮萍仰頭,眼睛微眯,而後睜開,眼神倔強而澄澈,她無畏地哼笑兩聲,冷然怒道……”
方煜:“最後四個字再念一遍。”
鄢慈像個背課文的小學生一樣,端著劇本,大著嗓門:“冷然怒道!”
方煜:“明白了?”
鄢慈眨眨眼:“明白什麼?”
方煜把劇本抽走,在鄢慈頭上拍了一下:“你剛才演的都是些狗屁!怒是動詞,但它前面有形容詞框著,沒看見?你長這麼大眼睛是為了喘氣的?”
“知道為什麼說你的演技和屎一樣嗎?”
當著劇組這麼多人的面又被方煜說了一次演技像屎,換成別人早就該滿臉通紅羞愧難當了,鄢慈卻沒心沒肺毫不在意,她還緊跟著問了一句:“為什麼呀?”
方煜不回答,又問:“知道為什麼現在有演技的年輕演員越來越少嗎?”
“誒,少嗎?我覺得還好……”
方煜又一個劇本拍到鄢慈頭上,抬起喇叭在她耳邊吼道:“因為他們和你一樣,不僅沒天賦,眼睛還他媽的瞎!”
“開心地笑和苦澀的笑,你他媽的只給我表演笑?笑笑笑笑,笑個屁笑……”
鄢慈被當頭一陣聲波攻擊,胸口要被震出內傷,她摀住耳朵,覺得自己要聾了:“我沒笑!”
方煜發完彪,不客氣地又砸了她一下,“‘冷然怒道’,要我給你解釋‘冷然’是什麼意思?說說你剛才演的什麼?動作對了,表情神態全都錯。”
“記住了,寧浮萍人生前十幾年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被人捧在手心的大家閨秀,她不是菜市場扯著嗓子討價逛街的大媽,懂?”
“懂懂懂,可是‘冷然’和‘怒’真的可以一起演嗎?這一個冷一個熱,我……”
“我讓你打斷我說話了?你的‘怒’只停留在讓幼兒園看懂的水準,幼兒園水準知道什麼意思?你要不考慮拓寬業務怎麼樣?我覺得以你的水平去演動畫片非常合適,給你選一個,喜羊羊與灰太狼?”
“嘖。”一旁的賀禹百忙之中把眼睛從手機上抬起來,嘲道,“下次把戲搞明白再叫人來,演技都被說屎了,趕明自己起早多練練。”
賀禹是在方煜那通電話一個小時後趕到的。
一個沒有半分熱度的純新人,帶來了兩輛保姆車,四個隨身助理。
下到片場第一件事,不是給導演打聲招呼解釋自己為什麼遲到,也不是換戲服化妝,而是讓助理在工具棚旁邊搭了一頂帳篷,坐下吃早飯。
賀禹外貌出眾,五官帶著柔和的俊美,一雙桃花眼看人時能讓人渾身酥麻。
在女性粉絲主導的娛樂圈,男明星本來就容易出頭,像賀禹這樣生了一副好皮囊的更不用說,尤其是他還有圈裡最如日中天的娛樂公司“耀星”撐腰。
耀星花大力氣捧他,不僅一出道就給他挑了幾個質量上乘的大IP,還讓正當紅的鄢慈帶他上戲,賀禹會紅是遲早的事。
劇組的人對他初來乍到就這麼跋扈的行為很看不慣,卻沒人敢得罪他。
鄢慈看上去溫順,但這要分人。
她能讓方煜打她頭罵她屎,因為他對她而言是前輩,他說話難聽,但句句都戳中她的要害。
本來演技就不夠火候,方煜這樣水準的前輩願意指點她這是好事,年輕人虛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可賀禹這個新人憑什麼對她指手畫腳?
論到演技,他演得周少霆好像煤窯裡爬出來的土財主,半分沒有玩世不恭、殘忍冷血的紈袴樣子。
但導演和方煜從頭到尾都不吱聲。
鄢慈想不明白。
“我說你。”鄢慈想了想,決定回擊,她嗓音清亮,瞅了他一眼,“你走個後門拽什麼?”
賀禹是走關係進來的劇組都知道,這不是秘密。
可他聽到鄢慈的話卻臉色一白,推了鄢慈一下:“你是傻逼?操。”
“哎喲!”
鄢慈往後踉蹌一下,站定後不可思議的表情一晃而過,馬上跳起來反擊。
她叉著腰,看起來像潑婦罵街一樣超凶。
劇組人員屏氣凝神,等著看這兩位他們誰也不敢得罪的關係戶怎麼吵架。
“凶凶凶凶,凶個屁凶!”
好耳熟的話,好像剛剛才聽過。
鄢慈長相太甜太嬌,聲音太清太脆,反倒像在和男朋友撒嬌。
這種小美人吵起架來肯定吃虧。
劇組大齡單身男青年不由得有點擔憂。
鄢慈完全沒辜負他們的擔憂,接下來的話差點讓他們吐血昏厥。
“你跟我橫什麼?誰他媽不是走後門咋的?”
“你這個後門精!遲到精!帳篷精!助理精!”
賀禹:“……”
他的助理剛要走過來勸架,被方煜淡淡抬手攔住。
☆☆☆
方煜冷眼看著賀禹,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知道我為什麼不罵你?”
賀禹擰著眉毛,桃花眼一揚,挑釁地回視。
“你以為你演得好?”
方煜伸手進褲兜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
淺藍色的小熊貓。
他點了一支菸,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把鄢慈拉到身後。
吞吐間呼出的煙霧像是有生命,雲霧裊娜飄在他的臉面上。
方煜穿得邋遢,舉手投足間卻留透著刻在骨子裡的優雅和貴氣。
奇怪。
鄢慈目光落在方煜乾淨白皙的後頸,心裡不由得想。
明明這麼毒舌的人。
明明說話幾句不離罵她,嘴裡又是屎又是蛔蟲的人。
怎麼看起來比周少霆還像個紈袴和闊少?
賀禹那幾下子小伎倆在方煜面前瞬間無所遁形。
他看上去有些狼狽,沉聲道:“方編……”
“我罵鄢慈因為她是女主,演技差點但還能搶救。”
“我說她演技是屎可以,你憑什麼?你那點做作噁心的演技比屎還不如,見過化糞池嗎?10乘10米見方,糞便、垃圾、病原蟲,還有牆壁水底長年累月留下的黑色粘稠的硬屎痕……”
鄢慈早上沒吃飯,此刻胃裡一陣酸水翻湧。
“你的演技就是這一百平方裡消化了的、沒消化的、半消化不消化的所有硬屎、軟屎、稀屎、爛屎、走後門帶出來的腸壁內側陳年老屎的總和,讓我罵你,你配?”
賀禹臉色鐵青,一口白牙快要咬爛在嘴裡。
鄢慈突然覺得方煜訪談裡對她的評價簡直太仁慈了。
——“鄢慈的演技在我眼裡就像屎一樣。”
方煜也許是在讚美她的演技也不一定?
她正神遊天外,方煜又轉過身打了一下她的腦袋。
“呀!”鄢慈條件反射跳起來,“幹嘛打我?”
方煜似乎是感覺鄢慈毛絨絨的腦袋手感不錯,隨手拍了一下:“還有你,屎能亂吃,話能亂說?什麼叫誰他媽不是走後門的?你走一個他走倆你能跟人家比?你配跟人家比?”
鄢慈恍然大悟,屁顛屁顛道:“是的,我不配,老大,我錯了。”
方煜對鄢慈的稱呼感到由衷的滿意。
他扔了菸頭,輕描淡寫對賀禹道:“下次再遲到,直接收拾東西滾蛋,我雖然沒有陳總財大氣粗,但從他手裡換個男主還是不難的。你跟我過來。”
最後一句是對鄢慈說的。
賀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仗著自己的靠山就囂張跋扈,看他的樣子,根本沒打算把劇組的人放在眼裡。
別人怵於他的背景不敢招惹,方煜卻不把他當回事。
劈頭蓋臉一頓嘲諷,算是給賀禹提個醒。
方煜懶得看他眼裡滿溢的恨意和不敢還嘴的懼意,帶著鄢慈走向臨時休息處。
鄢慈在他旁邊跳來跳去,像只精力充沛的小兔子。
方煜淡淡掃了她一眼,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話就說。”
鄢慈停下來,小臉揚著崇拜,認真地看著方煜黝黑色的眼仁:“方煜,我覺得你剛才真是太……”
方煜“嗯哼”一聲,挑著精緻的眉毛:“想說太帥?謝謝。”
鄢慈搖搖頭:“你太他媽裝逼了!”
方煜臉黑得像鍋底,右手的劇本捲起來,衝著鄢慈的腦袋招呼下去。
鄢慈不躲不閃,瞬間抱著臉,直愣愣看著方煜。
這小女人眼珠子怎麼這麼大?
還這麼黑?
眼裡好像還有水。
盈盈汪汪的,像只剛出生的小貓。
打不下去了。
方煜裝作若無其事,把劇本鋪平,在鄢慈頭頂扇了扇:“這天真他媽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