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朔帝一行人被浩浩蕩蕩地迎入了別館之中。
別館佔地十余公頃, 修得粉牆黛瓦,遊廊曲水,竟是有幾分美輪美奐的味道。
鐘念月立在其中, 多少有點驚訝︰“竟不是住縣衙?”
晉朔帝語氣平靜地道︰“那縣衙必然又破又爛, 又如何容得下這麼多人?”
鐘隨安知曉妹妹的疑惑,便從旁解釋道︰“永辰縣有座山, 山上昔日有一處泉水, 泉水湧出來竟是熱的。當時的縣令上書, 報到了先帝的案頭。此後每年先帝都要到永辰縣享用那湯泉, 時任縣令便從戶部領了銀子,在此地修起了別宮, 以迎先帝聖駕。”
晉朔帝不冷不熱地看了鐘隨安一眼。
往常都該是他來回答念念的話, 倒是叫他搶了先。
鐘隨安渾然不覺晉朔帝的目光,隻一心盯著自己的妹妹。
鐘念月恍然大悟地點了下頭。
她就說呢, 這樣一個小的縣城,為何會有這樣一座別館?
晉朔帝似乎並不喜好享樂, 因而至少她是一次也未曾見過他,說要到永辰縣來泡什麼溫泉。
鐘隨安見鐘念月點頭, 登時好哥哥上了頭,忙又道︰“先前別宮落成時,各地的豐紳富戶、文人墨客,都爭相趕至永辰縣,想要一沾先帝的天子之氣。一時也帶動了永辰縣當地百姓的生計。酒樓、茶館、客棧接連開了許多。”
這倒是不難理解。
原來永辰縣還曾這樣風光過。
想來先帝去後,晉朔帝又不好這個,當地自然漸漸就失了原先的風光。
不過倒也不能怪晉朔帝。
一個帝王不喜好享樂, 難道還要怪他麼?
君不見如乾隆那般,動不動就下江南。
他享樂一回, 國庫就跟著損失一回,連帶百姓官員也都累上一回。
地方產業,若是隻倚靠皇帝來不來,那衰亡也是遲早的事。
鐘念月暗暗搖頭。
這當地官員不懂得產業升級轉型嗎?
反正不是晉朔帝的鍋。
鐘念月心道。
晉朔帝也不知曉,鐘隨安短短幾句話,已經叫他的小姑娘在心底維護了他一回了。
大皇子很快被安排去負責安置事宜。
而三皇子去清點行李和兵數。
而鐘念月則跟著晉朔帝入了一處院中。
鐘隨安在後頭見狀,突然出聲︰“念……”話到了嘴邊,他生生地改了個口︰“世子。”“我有些話要同世子說,前方便是陛下下榻之所,世子也不便前往了。”
鐘念月腳步頓了頓。
啊對。
又不是住帳子了,她也不必與晉朔帝宿在一處了。如今她的假身份又看著很了不得的樣子,想來底下人也不會輕視慢待她。
鐘念月扭頭,歡歡喜喜便要與鐘隨安走一處去。
卻邁出一步。
嗯?
嗯???
鐘念月的後領子被人提溜住了。
想也知道是晉朔帝。
除了他,還有誰人敢來,誰人又能來揪她的領子呢?
鐘隨安在遠處愣了下。
連王大人都呆了片刻。
這二人都沒想到瞧上去素來舉止風雅的晉朔帝,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晉朔帝看也不看他們的臉色,淡淡道︰“往何處去?書背完了?”
鐘念月︰?
魔鬼!
那王大人恍然大悟。
原是為著教導世子讀書,這才禁了其腳步。
啊這也不對啊!王大人突然想起來,這分明是個小姑娘啊,壓根不是真世子啊!
那、那是為著什麼?
王大人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晉朔帝,便見晉朔帝的目光隻垂落在小姑娘的面龐上。
晉朔帝此時松了些力道,動作堪稱溫柔地替鐘念月理了理領子,他笑道︰“早幾年還會撒嬌說,要玩雪,要帶玩具回來給你。”
鐘念月過去說這些話的時候,那是故意折騰太子呢。
如今當著這麼多人,被晉朔帝再拎出來,她也禁不住有點兒臉紅了,覺得叫他這樣一說,她跟小孩兒似的。
“你乖些,等將事情處理完了,朕帶你去山上泡那熱湯如何?”晉朔帝這話是對著鐘念月說的,目光卻是淡淡地落在了鐘隨安的身上。
意在提醒鐘隨安,要鐘念月乖些,他這個當哥哥的就不能隨意插手。
鐘隨安卻悄悄一擰眉,心底頓生危機之感。
他知曉晉朔帝待他這妹妹極好,卻不成想好到了這般地步,如今在人前都不加掩飾了……
那長此以往,他哥哥的地位豈不是要被取而代之?
鐘隨安一個激靈。
暫且壓下了心思。
“鐘大人。”晉朔帝出聲。
鐘隨安一躬身︰“臣在。”
“那告冤狀的人,便交由三皇子與鐘大人來詢問罷。”
鐘隨安︰“……是。”
與其在眼下與陛下爭一爭在念念心中的地位,倒不如先將差事辦好,只等將來位極人臣,旁人自然也不敢小瞧了念念。
他可是念念的親哥哥!
鐘念月望著鐘隨安離去的背影,低聲道︰“原來帶回來了啊。”
晉朔帝頓了下,問︰“念念還記著那有西施之貌的女子?”
鐘念月︰“分明是陛下還記得人家有西施之貌。”
倒打一耙。
晉朔帝抬手掐了下她的臉。
鐘念月︰?
過分了啊!
鐘念月磨了磨牙道︰“陛下,我如今可是有身份的人。”
“是是。”晉朔帝笑了下,“明日朕必然叫眾人都好好認識一下念念的身份。”
鐘念月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結。
她的變裝並不高明,若是再大剌剌將她拉到眾人跟前……
“會有人認出來我並非男子罷。”鐘念月道。
晉朔帝心道自然。
他同意她扮做男子,不過是為了摒棄掉鐘家姑娘這個身份帶來的種種阻礙。助他行事便利。
但凡是些目光老辣的,一眼便能辨認得出來。
他們自然看得見小姑娘在他心中是什麼地位。
晉朔帝的心思不對外藏,卻隻獨獨對鐘念月藏起來了罷了。
免得時機不到,一時驚擾了她。
晉朔帝淡淡一笑,道︰“認不出來的,若是認出來又何妨?在朕的面前,誰敢質疑?”
有道理!
跟著皇帝混,著實是不錯。
可以安安心心做個霸王。
鐘念月問︰“那還要讀書麼?”
“要。”
晉朔帝眼底閃動三分憐愛。
念念還是年紀輕,全然不懂得他的心思,也不知曉他究竟是個何等人物,一步一步都想著要將她騙進他的網裡去。
晉朔帝派去的三皇子與鐘隨安,二人一個唱黑臉一個扮紅臉,三兩下便將那女子的身份訊息都掏了個底。
“她名洛娘,原是青州人,丈夫早早病逝,上有公婆同住。一個多月前,因春汛發了大水,青州被淹,當地官員搶先奔逃。隨後有一富商,逃命時見她姿容美麗,便將她帶上了。之後輾轉到了永辰縣。她說,她親眼見到一路無數流民,等進到永辰縣時,卻一個都見不著了。也許是都被攔在了外頭,活活熬死了……”三皇子說道。
鐘隨安不由皺眉。
連鐘念月都跟著皺眉。
晉朔帝面上倒沒有太大的神色起伏。
做皇帝並非是想象中那樣容易,每日裡不知處理多少樁事。天災偶有,人禍更是常事。若是每一樁都要大喜大怒,那恐怕活不了多少日便要早早薨逝了。
王大人問︰“當地官員奔逃?”
“是,洛娘還口述下了幾人的名字。”鐘隨安呈了上來。
晉朔帝隻掃了一眼。
洛娘此時就跪坐在眼前,她怯怯抬起臉來,哀聲道︰“我說的都不是胡話……”
大皇子此時不由出聲︰“父皇,不如由兒臣前往,先將這幾人拿下,帶到父皇跟前來。”
三皇子也連忙跟上︰“大哥一人恐怕分身乏術。”
晉朔帝定定地看了他們一眼,隨後似是有些失望,道︰“下去吧。”
王大人嘆了一聲,從晉朔帝案頭取走了那記著名字的文書,與鐘隨安一並也躬身告退。
一時只剩下了洛娘。
洛娘不由再度怯聲道︰“妾身今日供出這幾人,恐怕命已經走到頭了,求求您,發發慈悲,留妾身在一旁做個丫頭,不不,做個燒火的就是。只等青州事了,妾身再回鄉祭拜我那慘死的公婆……”
晉朔帝︰“你想伺候誰?”
洛娘自然是想伺候皇帝。
那可是皇帝啊!
但她不敢一來便暴露了目的,於是隻得扭臉看向一旁的鐘念月,抿唇道︰“妾身……妾身伺候這小公子罷。”
晉朔帝︰“帶她下去。”
一旁的宮人忙領著洛娘下去了。
晉朔帝突然道︰“念念,你瞧見那名單了嗎?”
若是換做旁人,定然嚇得忙不迭地擺手道自己什麼也沒瞧見。哪裡敢干涉朝政呢?
鐘念月道︰“瞧了一眼,不過也沒多什麼可瞧的。”
“嗯?”
鐘念月總覺得晉朔帝似是在考校她。
不考您兒子去?
哦算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大抵是有一點點笨。
鐘念月懶洋洋地道︰“洛娘的丈夫早逝,還要伺候公婆,以她的身份,如何能認得那些跑走的都是什麼官員呢?更不提知曉他們每個人的名字了。”
“嗯。”晉朔帝應了聲,道︰“可惜祁P和祁瑾皆不知。”
“那陛下明知洛娘有異,為何還留下?”“自然是要瞧清楚,是誰命她來的。”
鐘念月點了點頭。
這些都是大佬才能玩的把戲,左右不關她的事。
鐘念月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晉朔帝面色溫和了許多,他問︰“困了?”
鐘念月點了點頭。
晉朔帝一笑︰“書還未讀完,朕讀給你聽罷。”
鐘念月︰“……”
晉朔帝說要讀書,便當真讀給她聽了。
鐘念月聽得昏昏欲睡。
偏晉朔帝的聲音又低沉又柔和,比那催眠曲還要催眠曲。鐘念月何時閉眼的都不知曉。
晉朔帝聽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去,方才低頭盯著她仔細瞧了幾眼,隨後神色不變地將鐘念月抱了起來,徑直抱去了他自己的床榻邊,再放下。
若不是將她欺負得睡得了過去,她今日必然是又不肯睡他這裡的。
晉朔帝抬手放下床帳,這才緩緩轉身出去處理事務了。
洛娘被帶下去沐浴更衣。
她心下狂喜,只是面上不露。
幾個宮人圍著她,道︰“這肌膚生得好滑嫩。”“這臉也只有巴掌大……”
洛娘勾唇,作羞澀狀,但笑不語。
相公子便總誇她是個可人兒。
又道她做過人婦,自然更通曉那檔子事,比起那些年輕姑娘,更有味道多了。
她原先還怕自己不比京城姑娘的嬌美、高貴,如今麼,這些宮裡頭的人不都誇她嗎?
幾個宮人誇了不少話,這才收聲。
洛娘難免會想,宮人這般,是否得了授意呢?
只是念頭剛起。
只見有個宮人進門來,笑道︰“洛娘生得這樣楚楚可憐,還是用面紗遮住罷。”
那宮人手裡拿著面紗,通體黑色,一戴上恐怕鼻子眼楮全要遮住。
洛娘︰“……”
誇了半天,便給她拿來這個?
洛娘咬咬牙,只能戴上了面紗,她禁不住問︰“為何要戴面紗?是因我的模樣,汙了貴人的眼麼?”
這其實只是一種委婉的自謙。
因為這些宮人既然前腳誇她美麗,那便能說明她的容貌是不會汙人眼的。
宮人道︰“是呢,陛下說,務必不能叫世子見著你的臉。”
洛娘︰“……”還是呢。是什麼是?
難不成是那小世子對她有意?而皇帝不允?還是皇帝也覺得她好看?
洛娘不知道,於是她決定大膽一試。
她連頭髮也不梳,便出了屋子。
宮人們倒也不管她往何處去,隻扭頭去做別的事了。
洛娘耗費了一個多時辰,方才覺得自己尋到了皇帝的居所。
只因那門口有許多守衛。
洛娘躬身行了行禮,隻說還想起來一些事,要稟報給貴人。
守衛得了上頭的吩咐,掀了掀眼皮,便道︰“進去吧,隻許在外間等著。”
裡頭還暗地裡守著三個武安衛呢。
洛娘欣喜地進了門。
她當然不會只在外間等,於是一邊往裡走,一邊悄悄去扯衣擺,只是這衣服也不知是什麼做的,扯了半天也扯不爛。她隻好放棄了。
等走到裡間。
見那床帳懸於床邊,裡頭似乎有個人影躺著。
是皇帝?
洛娘咬了咬唇,沒想到竟有這樣好的機會。
武安衛此時蹲在房梁之上,也正定定地看著洛娘,只等她一會兒展露手段,當場抓獲。
但他們等啊等啊。
卻見那洛娘當場脫起了衣裳。
洛娘借口都已經想好了,便說她怕死,才想要討好貴人。
她只是個弱女子,這般想法不是很正常麼?
洛娘撩起帳子,便鑽了進去。
鐘念月睡著睡著,隻覺得懷裡摸到了一片光溜溜的肌膚,給她生生嚇醒了,以為自己在夢裡摸著大鯰魚了。
鐘念月一睜眼。
那洛娘也驚住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
而此時更煎熬的是那武安衛。
這……這捉還是不捉?
這該報給陛下還是不報?同陛下說,您捧在心尖尖上的鐘家姑娘,叫一個女人給鑽懷裡了?
此時只聽得外頭一陣推門的“吱呀”聲,緊跟著腳步聲響了起來。
洛娘一慌。
想必這才是晉朔帝回來了。
可……可她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只能,只能先勾引住這小世子為她說話了!
這小世子年紀小,沒見過什麼女人,想必一勾就能上鉤。
於是洛娘連忙一下撞在了鐘念月的懷裡,勾住她的脖子便嚶嚶哭泣道︰“小世子疼妾身,妾身感激都來不及……你身上怎麼,有點香?”
鐘念月被她一對巨胸撞得身板都晃了晃。
整個人都驚呆了。
而說話間的功夫,晉朔帝也已經跨步進到裡間了。
他見到了床上的情景,更聽見了後半句“你身上怎麼有點香”。
洛娘含羞帶怯、搔首弄姿的模樣,並未引起他半分注目。
他突地從牆上抽出一把長劍來,面上無戾氣,卻殺意頓生,那劍芒更是叫人膽寒。
他依舊是那般長身玉立,仿佛不沾塵俗的仙人般的模樣,只是仔細瞧,才會覺著他脖頸上的青筋都微微突了出來。
洛娘一下傻住了。
她難道還不夠楚楚可憐嗎?
晉朔帝道︰“殺了罷。”
鐘念月︰?
我睡著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要摸出洛娘的背後之人,一網打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