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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她作天作地 - 第6章 撒嬌(一更)字體大小: A+
     
    鐘念月送完荷包,就回自己的小院兒用晚膳去了。

     鐘隨安倒是在花廳裡留了一會兒,然後才捏著荷包,懷揣著繁復又雜亂的思緒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萬氏不善女紅,莫說當兒子的鐘隨安了,就是當丈夫的鐘大人,也沒收到過妻子親手做的貼身物件。

     什麼荷包香囊鞋襪,一概沒有。

     真要論起來,這竟是鐘隨安頭一回收到了家裡人親手做的玩意兒。

     鐘念月將荷包給了他,也絲毫沒有提起太子的事,更沒有要叫兄長去為自己出頭的意思。

     這一下,鐘隨安反倒牽掛起來了。

     小廝瞧了瞧荷包,笑道︰“倒是巧了,公子慣用的荷包都磨損得掉了顏色了。這不就來了新的了?”

     書童接聲︰“公子卻也不能佩這個讀書去,這上頭針腳都沒收好,也不知繡的什麼形狀,像什麼話……”

     書童話還沒說完,鐘隨安就打斷了他︰“書英。”

     書童頓了下,望向鐘隨安。

     鐘隨安見他滿臉寫著不解,不由暗自皺了皺眉。

     他與這個妹妹關系不親近是事實,但不論如何,也不該輪到這底下人指手畫腳、大肆評論。否則人人如此,府裡哪裡還有規矩在?

     鐘隨安本來也沒有準備將這荷包隨身佩戴,但書英越是如此說,他就越應該先拿出兄長的姿態才對。

     鐘隨安當下就將腰間的荷包取了下來,轉而小心翼翼地佩上了新的。

     書童怔怔看著他的動作,緊跟著就聽見他家公子淡淡道︰“書英,你明日不必陪我去太學了。”

     說罷,他重新點了個人。

     這話對於一個書童來說,可無疑是晴天霹靂了。

     各府中,最得臉的下人無非就是那麼些,什麼奶娘啊,大丫頭啊,書童啊。

     若是公子之後都不要他做書童了,那就真是斷了他的路了!

     書英額上冷汗涔涔,立即跪了下來︰“公子,我、我……”

     鐘隨安卻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道︰“出去罷。”

     這底下人,若是輕易懲處一回,就放過去了。那下回還是不會長記性的。

     書英漲紅了臉,只能爬起來退出去。

     等將門關上了,書英憋不住還掉了兩滴眼淚。這比公子抽他兩巴掌,還要叫他覺得煎熬呢。

     鐘念月不知曉這狗比哥哥院子裡發生了什麼,她舒坦地用了晚膳,自個兒坐在椅子上,回憶了下穿越前的美好時光。

     一轉眼的功夫,天色漸漸暗了。

     “我爹爹回來了麼?”鐘念月問錢嬤嬤。

     錢嬤嬤也不知。

     因為原身從不問起這些事。

     “我叫個人去前頭看一看。”錢嬤嬤說著轉了身。

     鐘大人回府比鐘隨安晚得多。

     因上頭的父母、自己的妻子都不在府中,鐘大人便也隻隨口吃了些,隨後就進了書房,翻了些卷宗來看。

     “老爺。”他身邊的長隨隔著一道門,低聲喊︰“姑娘過來了,要見老爺呢。”

     鐘大人頓住了手上的動作︰“她……”

     她來做什麼?

     這話到了嘴邊,又被鐘大人咽了下去。

     他不如妻子和女兒那樣親近,女兒不喜歡他長篇大論,動輒教訓,更不喜歡他板著臉。

     偶爾來尋他一回,多半是因著太子的事。

     鐘大人揉了揉額角。

     依他說,女兒和太子是不合適的。只是妻子也說了,女兒嬌養到如今,是她的心肝兒肉。自然是女兒要什麼,就給什麼,隨心所欲,每日裡高興便好了。

     鐘大人拗不過妻子。

     “叫她進來罷。”鐘大人道。

     長隨應聲,不多時就將門推開了。

     鐘念月一步跨進去,一福身,脆聲喚道︰“爹爹。”

     鐘大人聽得頓了下。

     家中兩個孩子都是慣常喚他“父親”的。

     鐘大人重規矩,原先和他自己的父親之間,便是恭敬多於親近。只是輪到自己的兒女,也那麼一板一眼地喚著“父親”,鐘大人又覺得心頭好像缺了些什麼。

     只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講了那麼多規矩,倒也不好自己把話吃回去了。

     鐘大人扭過頭,不動聲色地看向鐘念月,問︰“何事?”

     鐘念月抬起頭來,打量了兩下原身的父親。

     鐘大人名叫鐘彥,劍眉鳳目,生得並不凶神惡煞,相反,依稀能看出年少時該是個秀麗俊美的模樣。

     只是他板著臉,嘴角微微向下繃緊,看著就凌厲古板,連帶那雙鳳目也顯得銳利許多,仿佛叫他盯著的東西,都就此無所遁形了。

     鐘念月怔忡了片刻。

     與她自己的親生父親,長得倒是近乎一模一樣的。

     只不過她父親是大學教授,每日裡都笑吟吟的。

     原身很是畏懼鐘大人的這般模樣。

     而鐘念月隻覺得還有幾分親近。

     鐘念月走到了桌案前,嗓音清脆道︰“我給爹爹送一份禮。”

     鐘大人眼皮抽動了一下,連扣著桌案的手都緊了緊。

     “什麼禮?”他問。

     鐘念月從香桃手中接過一個大盒子,往鐘大人跟前一放︰“就是此物。”

     香桃還在一旁埋著頭不敢抬呢。

     其實何止姑娘怕老爺,她也怕。連公子都怕的。

     鐘大人頓了片刻,才抬手打開那匣子。

     只見裡頭放的卻是一方硯台。

     “澄泥硯?”鐘大人出聲。

     “是。”

     “上面的刻紋乃是田求先生的手筆?”

     “是呀。”鐘念月笑得兩眼微微眯起,“爹爹眼力真好,一眼就瞧出來了。”

     鐘大人何曾被女兒這樣一番又甜又嬌的話捧著過?

     他垂下眼,面上瞧著有些僵硬,只是手卻伸出手,將那方硯台取了出來,似是不確定地道︰“給我的?”

     鐘念月點頭。

     鐘大人手微微一垂,袖口往下滑了滑,一下便將那硯台攏住了,像是藏了起來。

     他低低應了聲︰“嗯。”

     多的話,卻也說不出來,也不知該如何說似的。

     鐘念月仿佛沒發覺他的不自在一般,又開口道︰“我有一事要求爹爹。”

     鐘大人一顆剛叫爐火炙烤過的心,噗通又落水裡了。

     他板著臉問︰“何事?”

     隻應這一回……就一回……

     “我想要去國子監讀書。”鐘念月趴在桌案前,抬臉,一雙水汪汪的眼楮正盯住了鐘大人,“是不是晚了些?我聽聞高家姑娘,早幾年前就去讀書了。”

     “讀書豈有早晚之分?”鐘大人飛快地出聲。

     他心中揣滿了驚喜,看外頭的月亮都覺得圓了許多。

     像是生怕鐘念月反悔一般,鐘大人再度飛快出聲︰“你何時去國子監?我明日向陳司業說上一聲便是。”

     鐘念月點頭︰“那就後日去好了。”

     鐘大人︰“好。”

     他不由將袖中的硯台抓得更緊了些。

     是他愚笨了。

     夫人說得不錯,女兒嬌養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不是自己就曉得讀書了麼?

     鐘大人回憶起了萬氏昔日說的話。

     鐘念月卻沒有立即離開。

     鐘念月又問他︰“爹爹,我沒讀過幾本書,若是去了遭人嘲笑,如何是好?”

     按鐘大人一貫的性子,此時就該要說,讀書習文,心無外物,何懼旁人非議?

     我自君子心性,巍然不動便是。

     但這會兒看著女兒那張嬌軟的面容,正眼巴巴的,似是撒嬌一般。

     這倒是頭一回。

     鐘大人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鐘大人難得結巴了一下︰“便、便回家來告訴我,又不然,去告訴你兄長。”

     晉朝設國子監,國子監下分設國子學、太學、四學等。

     等鐘念月去讀書,鐘隨安離她也不會太遠,求助方便得很。

     鐘念月點點頭,又問︰“然後爹爹和哥哥便為我出氣麼?”

     孩子間的事,怎麼能由大人來出氣?

     失了分寸。

     但這話在鐘大人嘴裡晃上一圈兒,最後又變成了乾巴巴的︰“啊。”

     鐘念月笑盈盈地起身︰“那我就不怕了,多謝爹爹。”

     鐘大人覺得一顆心又架在了爐子上。

     寒冬臘月的,卻烘得暖得很。

     上一回嘗到這樣的滋味兒,還是兩個孩子尚小時,他初為人父,雖然滿腔笨拙,但依舊覺得高興得很。

     鐘念月又叫小廝搬了個凳子來給自己坐,還要上頭墊了綿軟的墊子,然後才坐下來。

     嬌氣十足。

     可鐘大人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鐘念月還叫人倒了熱茶給自己,然後接著說︰“我不曾去過這樣的地方,是不是還要另備紙筆呀?書呢?書箱也要是不是?爹爹,我會有書童麼?”

     鐘大人聽得好一陣恍惚,但心又不知不覺地軟了下去。

     他的兒子,便如同他當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凡事也不叫父母操心,自己一力安置妥帖了,年紀輕輕便已極是沉穩。

     似這樣瑣碎又溫情的對話,無論是鐘大人和兒子也好,還是他年少時同自己的父親也好,都未曾有過。

     等回過神來時,鐘大人已經滿口答應了鐘念月不少東西。

     這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鐘念月站起來,從鐘大人案頭取了塊點心,一邊吃著一邊走了。

     外頭守著的下人們人都快木了。

     他們從來沒見姑娘和老爺有這樣多的話可說……

     而且連一聲訓斥聲都沒聽見。

     只聽得“吱呀”一聲門開了,鐘念月慢吞吞地向外行去,面上不見一絲的委屈難過。

     真叫是……真叫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鐘念月一走,鐘大人才叫了人進去伺候。

     “研墨。”鐘大人道。

     小廝點點頭,挽起袖子就研墨。

     另一個還上前給鐘大人鋪紙。

     “熱一壺酒。”鐘大人又道。

     小廝一愣。

     這……這和往常的順序不大一樣啊。

     外頭的長隨一溜煙兒跑去取酒了,回來時還拎了個爐子。

     他忍不住暗暗嘀咕。

     因夫人不愛酒味兒,上一回老爺飲酒,還是擢升侍郎時吧?

     鐘大人辦事的效率是極高的,第二日再回府,他便親自來了鐘念月的院兒裡,同她說已經辦好了。

     “書童也給你選好了。”鐘大人道。

     他話音落下,便有個年長鐘念月兩歲,面容清秀,用青紗扎起頭髮的小姑娘,緩緩走到了鐘念月面前。

     說起來其實也就十四歲。

     但小姑娘拱手行禮,一板一眼︰“書容見過姑娘,日後就由書容伺候姑娘讀書了。”

     鐘念月眨了眨眼,盯著她一瞧。

     啊。

     書容滿面嚴肅,不見一點笑意。

     鐘大人真是挑了個和他一個模板的書童。

     這爹爹真是一點都不懂得小女孩兒的心思。

     不過鐘念月也沒有推拒,她到底和原身的性子是不一樣的。

     那廂又有小廝拎著書箱進來了。

     打開蓋子一瞧,裡頭什麼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筆是紫毫宣筆,紙是澄心堂紙,硯是歙硯,墨有松煙、貢煙……都不是什麼凡品,且備得很是齊全。

     鐘念月一一收下,又謝過了鐘大人。

     鐘大人在院子裡立了會兒,發覺女兒若是不主動同他說話,他竟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於是隻好乾巴巴地先回去了。

     當晚,鐘大人難得將鐘隨安叫到了跟前來,與他一同用了晚膳。

     至於鐘念月麼,還是在自己院子裡用的。她院子裡有個廚房,這些日子裡才調教出一些適合她的口味來,當然懶得挪動了。

     這邊飯廳裡,鐘大人擱下筷子,猶豫片刻,出聲道︰“明日你妹妹要去國子監讀書。”

     鐘隨安驚訝地抬起了頭。

     “你身為兄長,自然要照拂一二。”

     鐘隨安應了“是”。

     鐘大人與鐘隨安之間話也少,再問過幾句學業後,便叫他自行回去了。

     鐘隨安點頭起身,腰間的荷包卻是晃了晃。

     鐘大人盯著荷包瞧了瞧,皺眉道︰“此物是?”

     總不會是哪家姑娘贈的罷?他早早告知過兒子,不要胡亂收女孩兒家的東西,免得將來若是好事不成,將人家置於尷尬境地。

     鐘隨安捂了捂荷包︰“是……妹妹做的。”

     這下輪到鐘大人驚訝地瞪大眼了。

     鐘大人盯著那荷包來來回回地瞧,偏偏兒子捂住了,只能從指縫間,隱約窺見點鮮艷的色彩,瞧著便是很好看的樣子……

     鐘大人抿了下唇,仿佛不經意地道︰“昨日你妹妹送了我一方澄泥硯。”

     如此說完,鐘大人還覺得有點別扭不得勁兒,於是又追問道︰“你妹妹將荷包拿給你,可還同你說什麼了?”

     鐘隨安︰“沒有。”

     鐘大人︰“哦,你妹妹就是昨日同我說的,她想要去讀書了。”

     鐘隨安︰“嗯。”

     一時間,父子倆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多的話。

     鐘大人心想,雖說女兒也給她哥哥送了禮,卻沒和她哥哥多說上半句話,原來心底竟是與我這個父親更親近些。

     鐘隨安心想,原來妹妹真的只是想給我送荷包,別無他求。而父親,不過是要求他去國子監說上一聲,這才給送的禮。

     父子倆再對視一眼,彼此心底都獲得了些許的輕松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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