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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籠中帝 - 第46章字體大小: A+
     
    第46章 惑君

     看著蕭獨離去的背影, 我一個人兀自在榻上發怔。

     ——莫非……我是真對這小子上了心?

     我何時對他上的心,如何竟一點也沒有察覺?

     心浮氣躁,身上越來越熱,尤其是胸口,杯盆被端到面前:「皇上, 請漱口潔面。」

     我接過杯子,忽地感到一股熱流湧上喉頭, 竟嘔出一口血來。

     血是極深的顏色, 在水中散開,彌漫著一股甜膩的香氣。甫一吐出來, 我的燥熱之感便消散了許多。白異大驚失色,慌忙要傳御醫, 被我喝住。他急得不知所措:「皇上,咳血了可不是小病!」

     我擺擺手:「不要驚動任何人, 千萬別讓攝政王知曉。」說著, 我環顧四周一圈,見房內還有幾個宮人,低聲道,「剛才見我吐血的, 全部拉出去處理了,做得乾淨些。還有, 叫敬事房把宮裡名喚順德的那個安排進來,朕這裡缺個機靈的人。」

     白異點了點頭:「是。」

     誠如《地經》中所述——

     若蠱蟲漸衰,則咳血, 每日晨起咳血一回,數日後,蠱蟲盡死。

     白異點了點頭,將血水盡數倒在夜壺裡,提著夜壺退下,而後換了盆乾淨的清水來。我洗了把臉,總算冷靜下來。

     蠱蟲在衰亡,我沒對這狼崽子動心。

     眼前浮現蕭獨方才的笑容,我心頭一熱,忙閉了閉眼。

     于情於理,我都得瞞著他。蕭獨若知曉我對他無意,以他這執拗的少年心性,定會將我逼得更緊,我們叔侄二人關係只會變得更加緊張,若他哪天知曉了那件事,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也許,兵戎相見,只在瞬息之間。狼終究是嗜血的野獸。

     我憂心忡忡,喚來人為我更衣。

     昨日的龍袍自已不能再穿,我便擇了件緙絲袞服上朝。袞服上的龍紋皆以孔雀羽與真金線織就,飾以千枚翡翠,金翠生輝,雖不及那十二金龍七星九曜的冕日祭天袍大氣,但也足夠華貴莊重。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將帝冕緩緩戴上頭頂,只覺仿佛回到了當年。

     袞服重若千金,額前冕旒沉沉,令我不得不挺直腰身,昂首前行。

     饒是我腰腿酸軟不堪,也不得不慎重對待重臨帝位的第一日。

     在上朝之前,我還需向虞太姬請安,沒有太后,她便算是我的長輩,即便是我是皇上,也得遵循這孝道。但說是請安,也是示威,我即位不比蕭獨監國,她若想垂簾聽政,只能是癡人說夢。

     聽聞這老女人手腕頗為厲害,我一直奇怪蕭獨是怎麼制了她,可待我一走近她的寢宮,便恍然大悟。寑宮裡滿地狼藉,全是散落的衣服,地上橫七豎八的臥著七八個美少年,皆爛醉如泥。

     貪色誤事,養了這麼多面首,她哪還有精神爭權?

     蕭獨倒也挺會投其所好嘛。

     我走進她的寢宮裡,隨行的宦官喊了一聲,都沒將他們喊醒。

     只有一個揉著眼睛,坐起身來,滿身銅鈴嘩啦作響。他生得頗為俊俏,是個金發藍眼的蠻人,長得像只貓兒似的,近乎赤-裸的身子上傷痕累累,全是被女人的尖指甲抓出來的,甚是可怖。

     我不禁想起當年蕭獨溺水後爬上岸的樣子,也是這般狼狽不堪。

     可憐兮兮的,像只小獸。

     我心一軟,停住,抬起他的下巴。

     那少年看了我一眼,慌忙伏下身去。

     「皇,皇上。」他音調古怪,咬字不清。

     「你叫什麼名字?」

     「桑,桑歌。」

     「好聽。」我直起身來,吩咐身旁的宦官,「送他出去。」

     「皇上,送去哪兒?」

     我低聲問他:「誰送你來的?」

     「太,太子殿下。」

     我心領神會:「送去攝政王府上,說是朕賜他的。」

     ——省得他精力旺盛,天天來纏著我。

     我如此想著,卻有點不是滋味。

     「小奴,小奴不想被送走,小奴想回太子殿下身邊。」

     我蹙了蹙眉:「這攝政王,就是你的太子殿下。」

     那少年一怔,瞪大了雙眼,複而竟笑了起來。

     「太好了!」

     太好了?回到自己主子那了,高興了罷。

     「其他的都拖出去,」我揚高聲音,盯著前方那紗簾擋住的榻,冷冷一笑,打算來個殺雞儆猴,「斬了,禍亂宮闈,罪不容恕。」

     「慢著——」蔻丹染的猩紅指甲從簾縫中探出來,簾被掀起,露出一張容色衰敗的臉,白慘慘的,像霜打的菜地。她笑盈盈的,「本宮才醒,竟沒發現是皇上來了…….」

     見她這樣,我倒不放在眼裡了,道:「朕來給太姬娘娘請安。」

     她仰頭瞧著我,瞧了好一會:「皇上生得可真像羽貴妃啊。不過,卻一點也不似先皇……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掩了口,咯咯一笑,「皇上的臉型眉鼻,倒叫本宮想起那玉樹臨風的翡神官來。」

     我眯起雙眼:「太姬是何意啊,朕聽不懂。」

     「哎呀,老糊塗了,胡言亂語。」她揉著眉心,「只是想起了些舊事,想起先皇病中說的一些夢話,什麼私通啊,孽種啊,異星現世,蕭氏將亡啊,還提到了羽貴妃和翡炎,本宮怕是聽錯了罷。」

     我勃然大怒,心中騰起一股殺意。

     如此倡狂,敢當著我的面質疑我的血統,說這等荒謬的胡話……

     我定要殺了這女人。

     我拂袖要走,卻聽她又笑:「皇上若奇怪的話,不妨去問問別人,這些舊事呀,翡神官一定比本宮瞭解的更加清楚。」

     不知怎麼,我隱隱聽出些威脅的意味來,出了寑宮。

     我緩緩行進大殿,落座於皇位上,看著文武百官沖我俯首下跪,蕭獨站在最前一排,身著一襲銀灰朝服,好似個謙卑的臣子。

     ——如若他真是個謙卑的臣子,那便省心了,可惜他不會是。

     我抬起手:「眾卿平身。」

     蕭獨抬起頭,朝我看來,似有若無地一笑。

     我避開視線:「近日來變故諸多,朕倉促登基,實為情勢所需,朕自知責任重大,還望眾卿踴躍上奏。眾卿,可有本要稟奏?」

     龍墀之下,一時竟一片沉默。我看見分明有一兩個人抬起頭來,冠帽晃了晃,卻是朝蕭獨的方向轉去,又重新低下了頭。

     我心中微惱,揚高聲音:「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聖天子孜孜求諫以圖大治。如今內憂外患,為何無人諫議?」

     依舊無人應答,一場小朝會宛如守靈,連一貫強勢的太尉越淵也不開口。我氣得夠嗆,知曉是蕭獨建立的「拱衛司」的功勞,狠狠一拍龍椅:「朕才剛登基,你們就當朕是死了?」

     底下又跪了一片,只有一個人沒跪——他也跪不了,只能坐著。

     殿內跪倒一片,他獨自靜坐輪椅之上,倒有點傲雪淩霜的意思。

     我盯著他,蕭煜拱手朝我行了個禮:「啟奏皇上,近日來,楊堅盜璽與神官行刺的案子牽連甚廣,攝政王已將一幫大臣投入刑寺進行審問,已有半數或流放或處死,朝內人心惶惶,臣等委實不敢在這風口浪尖上妄提諫議,不是無本可奏,只是有心無力啊。」

     蕭獨低低一哂,側過身子,目光森然。

     「煜親王是何意?本王身負監國重任,自然有調查此事之責,謀逆是大罪,本王不可不慎重處之,故而要調查與楊堅有來往的大臣。按結交近侍官員律,他們與內務宦官私交,本就已觸及王法,本王將他們收監,有何不可?至於論罪者,自然是證據確鑿,若無罪,本王還能給清白無辜的朝臣安上莫須有的罪名不成?」

     「攝政王誤會了,小王並無此意。」蕭煜看向我,面不改色,「皇上,臣以為在外敵入侵之際,未免引發內亂,應該將此事暫緩。」

     我心下一笑,這個蕭煜,倒看不出來有幾分膽色,可堪大用。

     如今蕭獨在朝中隻手遮天,不能容他獨大。

     蕭煜手上也有兵權,又任司徒之責,用來掣肘他正好。

     「煜親王,朕身邊正缺一名能直言不諱的輔臣,你乃是朕的親侄子,本是一家人,朕特封你為輔國公,賜你黃袍,可常出入宮中,與攝政王各為朕的左膀右臂,共同輔佐朕治理江山。」

     蕭獨道:「臣以為,皇上千里歸來,身子欠妥,應好好修養……」

     我厲聲一喝:「朕話還沒說完,何時容到你插嘴?」

     我有意在朝堂上挫挫蕭獨銳氣,以免群臣懼他,讓他太過霸道。他既是我的臣子,就需懂得君為臣綱的道理。

     此言一出,雖上奏直言的人沒有,呈奏疏的人卻接踵而上,我便命站在龍墀前的司禮監一一收了,以免它們被蕭獨攔下。

     見蕭獨低頭不語,我一字一句道,「攝政王,朕以為,煜親王說的有理。朕,既已即位,監國重任,便不勞攝政王代勞了。這監察檢校百官之責,也理應由大司憲李修來履行。攝政王昨日向朕請纓親赴北境,勸降烏頓,朕雖不舍攝政王離開,但思慮一夜,卻覺此等難事,唯有有勇有謀的攝政王可堪擔此重任,故而,朕封你為天策上將,領精兵三千,與西默王的京畿軍會和後,共禦外敵。擇一良日,朕為你舉行告天之禮,親自送你啟程。」

     「臣,」蕭獨頓了頓,語無波瀾,「領命。」

     我有些意外,未料我給他這麼少的兵,他竟會爽快的答應。

     爽快的,我都有些不安了。

     這狼崽子總是深藏不露,冷不丁伸出爪子來撓一下。

     「不過,在臣赴北境之前,想求皇上一事。」

     「何事?」

     「臣想求皇上賜臣虎符,可令京畿軍,鎮北軍,皆聽命於臣。」

     聽到這句,我倒是不意外了——這蕭獨想號令三軍!那不還容他翻天了?

     「此事容朕考慮考慮。」

     他跪地不起,字字鏗鏘:「皇上對臣委以重任,臣定不負所托。」

     我心中盤蘅了一番,看向兵部尚書樓滄:「樓卿,虎符在你手上,朕命你,與攝政王同行。」

     「是。」

     樓滄是個頂強勢的人物,一員虎將,戰場上所向披靡,謀略亦是過人。我看著他跪下,心中生出一念,笑道:「聽聞樓尚書家中有三女,各個才貌雙全,尤其是樓舍人,朕偶有一次在寒淵庭見到她,驚才豔豔,甚是傾心,朕有意納她為妃,樓尚書意下如何?」

     我親自在朝堂上向樓滄開口,他脾氣再硬,也不好拂了我的面子。就算那樓舍人心裡喜歡蕭獨,可我到底是天子。如此一來,我便可借此拉攏樓家,並通過他女兒將他一家命脈攥在我手裡。

     果然,樓滄點了點頭:「皇上看上小女,實屬臣家門有幸。」

     「甚好,你便讓你家三女都入宮罷。待朕皇兄喪期過後,朕便給她們名位,定不會虧待她們。」我往後靠在龍椅上,又轉向越淵,「朕也有所耳聞,越三小姐美貌出眾,不知是否名副其實?」

     越淵顯是一驚:「皇上謬贊了,臣家小女,皆姿色平平。「

     「哦?」我挑起眉頭,「那朕就更加好奇了,如何平平,能名滿冕京,一出行就引得無數公子競相圍觀,太尉不如讓朕親自賞鑒?」

     越淵未有遲疑,趕緊俯身:「臣受寵若驚,擇日就讓小女進宮。」

     我撫掌而笑,卻見蕭獨一掀衣擺,又跪到了地上。

     「皇上,臣斗膽,懇請皇上將樓舍人賜嫁給臣。臣與樓舍人暗生情愫已久,在羲和神廟中私定了終身,樓舍人其實已是臣的人了。」

     好個蕭獨,你敢和我唱反調,跟我搶女人?

     我氣得七竅生煙,奈何他在大庭廣眾下這樣說,我還真不能奪人所愛,搶他之妻,否則便成了個專橫好色的昏君。

     無事,無事,樓氏還有兩個女兒,我今夜就臨幸一個。

     我強壓怒火,應允了他,而後便散了朝。

     一下午,我都待在禦書房批閱奏疏,熟悉這久違的政務,大大小小的問題多如牛毛,看著讓人頭暈眼花,因著昨夜一宿未眠,我批了幾十折,便不知不覺地伏在案上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又被一個噴嚏打醒了,一摸額頭,也是滾燙,竟像染了風寒。

     我強撐精神,還想再批上幾折,好快些將朝中要務處理妥當,卻聽外頭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走到了禦書房門前。

     「皇上,攝政王求見。」

     我道:「說朕在忙,不見。」

     「攝政王說,有要事相商。」

     「不見。」

     我揉揉額角,翻開一折奏疏,一眼瞧去,竟是空白。

     密奏?

     我置於火燭上,烤了一烤,但見密密麻麻的小字顯現出來。

     七殺星現,蕭氏滅亡,魑鬼橫行,日冕無光。

     我手猛一抖,想看這是誰的奏疏,便見底下一個「翡」字。

     「皇上,攝,攝政王進來了!奴才攔不住!」

     我急忙蘸了墨水,往那奏疏上糊塗了一番,扔到一邊,用手托腮,把奏疏全攬到手臂下,裝睡。「哐」地一下,書房門敞開來,一股狂風席捲而來,像猛虎下山,我自巍然不動,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門關,風止,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唯剩他的呼吸聲。

     我頭上一輕,帝冠被取了下來,繼而什麼落到我的臉上,是修長的手指,我不動,他便繼續往下,從我手臂下抽出一折奏疏,我眯起眼,看他抽出一隻筆,竟是要替我批奏疏。

     我本能地伸手把那奏疏按住了。

     蕭獨俯下身來,頭湊到我頸邊:「皇叔,今日在朝堂上真威風,嗯?」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會越來越驚心動魄,狼崽子現在還沒有徹底黑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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