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星辰繼續往前走。

　感覺越來越強烈——

　有人在跟蹤她。

　在大街上，又是光天化日的，周圍人來人往，周星辰也不至於驚慌失措，但從小被爸媽保護得很好，頭回遇到這樣的事，說不緊張是假的。

　她三步並作兩步，穿過一個紅綠燈後，心裡就有了主張，身影一晃，就晃進了街邊的一家咖啡館，特地在落地窗旁邊選了位置坐下，靜觀其變。

　等了十分鐘左右，藉著綠植遮掩透出去的視線並沒有捕捉到什麼「可疑人物」，弄得她都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一個女孩子，獨自出門在外，多留些心眼總是沒錯的。

　周星辰拿出手機，想著給傅衡光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接自己。

　有他在身邊，她會安心很多。

　剛在通話頁面找到他名字，號碼還沒撥出去，對面一道影子斜了過來，周星辰以為是服務生，便沒怎麼在意，直到一陣輕微拖動椅子的聲音傳來，她這才抬頭。

　眨眼，再眨兩下。

　坐對面的梅玖看她這副懵然的樣子，努力克制住想去揉她臉的衝動，揮了揮手，「嗨~」

　周星辰的心思繞到了別的地方：真的主動找上門來了。

　傅衡光是……神機妙算嗎？

　「……你好。」

　見她終於有反應，梅玖的話匣子就很不見外地打開了：「我的天啊，你們這裡的路實在太複雜了，」她手指指出去，「就前面這一片，我兜兜轉轉至少十分鐘才走出來，還好你就坐在這顯眼的地方，不然我就要無功而返了！」

　等等！

　周星辰從她長串的話中提取了關鍵信息：「先前跟在我後面的人……是你？」

　梅玖大方承認：「是我。」

　事情是這樣的：她費了不少心思才打聽到周星辰平時常去的地方，就打算到研究所碰碰運氣，可沒有識別卡進不去，就只好在外面等，等到他們吃了飯，周星辰一個人往街上走，她就跟了上去……

　至於跟個人不僅把人跟丟，險些自己也丟了，這種窘事，不提也罷。

　要不是傅衡光那小子不肯做中間人牽線，她也不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好像還把人家小姑娘嚇到了。

　周星辰從她嘴裡聽到熟悉的名字，訝異地問：「你和傅衡光認識？」

　梅玖聳聳肩：「認識他二十多年了。」

　周星辰暗忖，他身邊有認識這麼長時間的女生，沒理由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的啊。電光火石間，她猛地對上了號，「你是梅玖，雪迎的表姐！」

　擁有俄羅斯血統的混血兒，藍色眸子，五官深邃；爸爸是翻譯家，從小學得一口流利中文；天生的淺金色捲髮……一一都對應上了。

　梅玖邊笑邊點頭，「你是周星辰，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小星星嘛，小雪迎的閨蜜，也是傅衡光的……」語氣恰到好處地停了下，笑容擴大，「小青梅。」

　兩人就像對暗號一樣連接到了同樣的頻道。

　說來也是神奇，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但就是從來沒見過面。梅玖爸爸在俄羅斯大使館工作，一家三口每年只有春節才會回國，加上她是傅衡光媽媽梅苒那邊的親戚，周星辰一家去拜年都是去的傅家……

　雖然不曾見過面，但有傅家小女兒傅雪迎在中間，對彼此是有一定的好感基礎的，見上面簡直就是一見如故。

　周星辰問：「你和我小舅……到底怎麼回事啊？」

　梅玖身上淋漓盡致地詮釋出了俄羅斯女孩的大膽和率真：「我覺得自己愛上他了，只是一眼噢，用了一秒鐘都不到，我就決定要嫁給他！」

　大概就是中國古話裡說的一見鍾情。

　周星辰覺得自己可能被傅衡光傳染了，居然還能淡定地問：「你們之前……不認識嗎？」

　「現在認識了。」

　也算是側面回答了問題。

　她繼續保持冷靜語氣：「那昨晚，你們談得怎麼樣？」

　梅玖苦惱地撐著下巴：「他寫了張紙條給我，說是絕對不會和一個剛見過一面的女生結婚。」

　「我說沒關係啊，以後多見幾面就可以了。」

　那男人聽了這話後，表情就跟見了鬼似的，但也沒有像之前那樣丟下她離開，她也就當做默許可以留下，還厚著臉皮和他一起吃了火鍋。

　她是真的喜歡他，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看到他的那一瞬，她就知道屬於自己的愛情來了。

　所以就想著找他外甥女多打聽點消息，老爸過去常常教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阮明輝這個人，她是勢在必得。

　服務生送來兩杯咖啡。

　鏤空雕花的小勺子被周星辰輕捏在指間，聽完來龍去脈，她輕嘆口氣：「我小舅情況比較特殊，恐怕……」

　梅玖急忙打斷：「他是gay！？」

　十幾雙異樣的視線齊齊投射過來。

　什麼？！

　周星辰嚇得手一抖，銀色小勺掉進咖啡裡，和杯底撞出清脆的「叮」聲，她抽了兩張紙巾去吸桌上濺落的咖啡，「不是。」

　「你指的是他……」梅玖想到某個可能性，抬手碰了碰喉嚨的位置。

　「嗯。」

　她明顯鬆口氣：「這有什麼關係呢？」

　每個人都有明亮光輝的一面，也有不為人知的暗面，她喜歡的是完整而真實的他。

　陪梅玖聊得忘了時間，周星辰回到實驗室，比往常遲了半個小時，其他人都準時到位了，正專注地忙著手上的事。

　她回到自己座位，腦中還想著離開前梅玖無意中提及的話。

　「你是天文學專業的啊，我好像聽說傅衡光在美國也是搞天文學研究。」

　她以為他會往數學或者物理方向發展，但為什麼偏偏是天文學？雖說物理天文不分家，但總有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會不會太巧了？

　他是出自單純的興趣，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不能想得太深，光是這一點就讓她的心亂了套，周星辰胡亂拿起水杯喝了兩口冷水，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把食指放在指紋識別器上，藍光微閃，屏幕亮起來，畫面依然停留在之前調出來的仙女星系的光譜圖像上，一張張點過去。

　可見光圖像、紫外光圖像、紅外譜圖像、X射線譜圖像……

　和本科不一樣，當時的課程理論部分比重大，和物理系的交叉課程也多，兩個系四年中有三年是一起上課的，偶爾也會跟著老師外出進行實地觀測，但這樣的機會不算太多，更多的實踐都託付給了學校的那台小望遠鏡。

　本科學到的也大都是一百年前的理論知識，屬於「固本」階段，也就是俗話說的，只學了個皮毛，應付外行人綽綽有餘，但如果想在這條路上深入走下去，遠遠不夠。

　研究生算是邁上了一個新台階，可以通過閱讀文獻和導師指引接觸到前沿問題，甚至如果幸運的話，還有機會參與到解決前沿問題的行動中。

　這對所有學天文學的人來說，無異於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周星辰屬於幸運的一部分。

　她跟的徐若平教授，曾是國際大規模巡天項目（SDSS）的骨幹成員，他手下有著一個團隊，其中不乏研究員、年輕的科研骨幹，他們在SDSS中有著不凡的表現，也獲得了大量突破性的天文學研究成果。目前，該團隊在相關領域的研究水平已躋身國際前列。

　SDSS的研究範圍主要是銀河系和近鄰星系，數十年來，總共觀測了銀河系超過百萬的恆星，獲取了可觀的星系、類星體和恆星的光學光譜數據。

　作為徐若平教授的學生，他們都有幸得到了SDSS內部所有數據的使用權，所謂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高瞻遠矚，事半功倍。

　周星辰手上的仙女星係數據也是來源於SDSS。

　仙女星系是距銀河系最近的星系，兩者同處於本星系群。探測數據表明，作為本星系群最大的星系，仙女星系正向銀河系運動，預計在30-40億年後，兩個星系會發生碰撞，最終將合併成橢圓星系。

　和「億年」這樣龐大遙遠的數字相比，人類短暫的一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也因為如此，在有限的生命裡去研究這些永恆的事物，創造出來的價值也將和它們一樣，恆久存在，永不磨滅。

　據徐教授說，年後會啟動一個更大型的探測行動，範圍已擴大到銀河系之外的宇宙更深處。

　周星辰當時聽得心臟咚咚跳，簡直快要從胸腔蹦出來了，師兄們和同班的男生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心情也是難掩激動。

　要是能有機會參與其中……

　然而，和前輩相比，她的資歷還是太淺了，希望渺茫。

　周星辰深深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把心收回來，繼續研究仙女系的資料。

　這一忙不知不覺外面的天就黑了。

　她揉揉微酸的肩膀起身，連續對著屏幕幾個小時，腦子暈暈的，視線也緩了幾分鐘才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角落忽然有聲音出現：「星辰，晚上一起吃個飯？」

　她這才意識到實驗室裡還有別人。

　是林非凡。

　他走過來，「走吧。」

　「你怎麼還沒走？」

　「等你吃飯啊。」

　他的坦白反而讓她有些無所適從，腦子搜刮了個遍，也沒找到合適的拒絕理由，大家都是同學，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鬧得太僵對彼此都不好。

　何況，對方根本沒有說過「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之類的話，頂多就是在態度上稍微有些曖昧，還有那關於他是為她才考天文學研究生的謠言，也是別人傳出來的。

　當事人可從來沒表過態。

　這樣就顯得她很被動了。

　一路糾結到研究所門口。

　天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雨，還有漸下漸大的趨勢。

　周星辰從包裡拿出傘，林非凡包裡也帶了傘，但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她旁邊。

　雨水拍打枝葉，將路旁的兩排燈光澆得水霧濛濛。

　周星辰雙眸飄進水汽，倒映著一片瀲灩水光，不經意看出去一眼，目光倏然頓住。

　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男人一身黑衣黑褲，同色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樑，他似乎察覺到什麼，抬頭看過來，那雙深邃雙眼眯了一下，笑意湧出來。

　大概是不想驚動別人，他站在背光那處，整個人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這麼大的雨，居然都不撐傘，也不怕再次生病。

　可不得不承認，看到他的那一瞬，緊繃的心弦完全鬆開了，周星辰看向林非凡，「不好意思，我想起之前和別人約好了吃晚飯。」

　林非凡愣了下，大度地說：「沒事。」

　她朝他抱歉一笑，舉著傘衝進綿密的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