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已上中天。

　周星辰推了推他，沒推動。

　她可以當做這是重逢以來的禮節性擁抱，也可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幫他「取暖」，可這都過去十多分鐘了，他還抱著不放，就有些趁機佔自己便宜的意味了。

　這算什麼呢？

　音樂會上，她因那個大膽求婚的女孩，心情如同過山車。

　原本以為當初那些若有似無的情愫，早已被時光沖得不能再淡，她已經很久都不去想以前的事了，可他一回來，似乎一切都亂了套。

　事實在提醒她：他對自己的影響力比想像中大很多。

　「傅衡光。」

　「嗯？」

　「你放開我，我餓了。」

　「好。」

　傅衡光低笑一聲，慢慢鬆開她，呼出的溫熱氣息就這樣正對著她耳朵噴過來，幾縷碎髮飄起後，紅通通的耳根再也無處遁形。

　他還捏了捏：「你這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哪裡一樣了？

　周星辰撇撇嘴。

　以前他總喜歡把冷手蓋她耳朵上，那是被凍紅的，現在是……

　她摘掉髮繩，把長發全放下來，轉身往外走。

　「去哪兒。」

　「吃火鍋。」

　傅衡光長腿一邁，三兩步就追上她，「陪我去吃點別的。」

　「不要。」

　小舅還在等著她回去。

　他一眼就看穿她心思：「你小舅已經有人陪了，你確定要回去當電燈泡？」

　周星辰驚訝極了：「誰？」

　他語氣莫名篤定：「一個將來很大可能會成為你小舅媽的女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舅媽？」

　混血兒女孩的輪廓浮光掠影般從心底過。

　這個不聲不響就從天而降的「小舅媽」，實在太令人驚奇，她更要回去看看了。

　「不必，」傅衡光笑得格外有深意，「你很快就會見到她的。」

　周星辰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也稍稍冷靜下來，畢竟求婚事件還不了了之，那兩人確實需要單獨的空間去好好談一談。

　不過，小舅是什麼時候有女朋友的？之前居然連一絲風聲都沒透露。

　兩人來到地下停車場。

　傅衡光去取車，周星辰就站在光柱下等，溫度很低，她原地剁了幾下腳，忽然聽到一陣女孩子的聲音：「啊，你是傅衡光！」

　她們可能也是音樂會結束後順道來吃飯的。

　幾束光線晃過來，她悄悄探出頭去，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俊不禁。

　微黯的橘色燈光下，他被三個女生圍在中間，她們甚至拿出手電筒來「驗明正身」，「天啊真的是！」

　「天啊天啊！」

　「你好！」有個蘋果臉女孩激動得語無倫次：「我……我能給你……簽個名嗎？」

　她同伴大概沉浸在同樣情緒中，竟也沒察覺這句話有哪裡不對勁，直到傅衡光取了寫字筆遞過去，認真地問：「你要給我簽什麼地方？」

　同伴們反應過來，笑作一團。

　蘋果臉女孩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捂著臉，不好意思極了：「我剛剛的意思是，能麻煩你給我簽個名嗎？」

　傅衡光輕佻嘴角，低頭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明明是稍顯清冷的輪廓，大概因燈光的緣故，依稀顯出幾分柔和。

　他總是那樣的。

　樂意時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不樂意時待他身邊簡直就如置冰窖。

　全憑心情而定。

　周星辰心想，他現在心情應該還不錯？

　傅衡光把本子遞迴去，見女孩滿臉通紅，順口安慰道：「不用緊張，我也只是個普通人。」

　「不，」女孩們異口同聲，「你不是！」

　眼前這個人啊，他曾以一種別緻的方式橫貫過無數少女的青春年華，是求而不得卻甘之如飴的美夢，可他偏偏在風頭最盛的時候，選擇退出娛樂圈，出國深造。

　如同璀璨星光隕落。

　不知有多少人為他惋惜，網絡上挽留他的留言鋪天蓋地，可他最終還是離開了。

　周星辰聽得眼眶微熱。

　他爸爸傅時謹是音樂人，媽媽梅苒更是曾轟動歌壇的傳奇歌手「MR」，他遺傳了極高的音樂天賦，而且也有意往娛樂圈發展。

　但家裡的資源，他一分都沒用。

　從偶像歌手到實力歌手，他只花了三個月時間，向所有人強勢宣佈了「傅衡光」這三個字的存在。後來他的背景被狗仔曝光，還一度成為熱議，褒貶不一，但這些都不足以阻止他紅起來。

　他想做成一件事，就會全力以赴。

　那一年，他幾乎斬下樂界所有的獎項，每首歌都會登上音樂榜首，年尾出的專輯，十分鍾不到全部賣光……

　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他已然站在了許多人仰望的位置。

　沒有人想到並願意相信他會選擇在那種時候退出。

　但這是事實。

　周星辰想到爸爸齊儼曾對這件事做過簡單評價：被捧到最高處，還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內心，並勇於付諸實踐，很少人能做到這樣。

　是啊，在得到過盛大的輝煌後，又如何在平庸中消磨度日呢？

　一個和他同期出道的男歌手，如今也還挺紅，曾在某次訪談中被主持人問到：「當年你屢次屈居傅衡光之下……」

　男歌手口出狂言：「我坐在這裡就是你們收視率的保證，但傅衡光……呵。現在還有誰記得他？」

　節目播出後，男歌手的微博迅速淪陷，甚至一度癱瘓。

　底下全都是這樣的評論——

　「我記得。」

　「我記得他。」

　「我一直都記得他。」

　……

　沒有什麼激烈的文字，但粉絲們那顆維護他的心，熾熱真誠，讓人熱血沸騰。

　女孩們都如願以償地拿到了簽名，周星辰看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隱約還能聽到帶著哭腔的聲音：「他剛剛還跟我們說謝謝！還叮囑不要太晚回去，天啊，怎麼能好成這樣！」

　這些姑娘真可愛啊。

　以前還不怎麼理解有的女生追星不惜節衣縮食，買周邊搶入場券送禮物，必要時還化身戰士維護偶像……現在好像有些理解了。

　如果喜歡的是那樣一個優秀又好的人，都是值得的吧。

　傅衡光走過來，「一直看著我，是想我也給你簽個名？」

　周星辰攤開手心，「簽吧。」

　「簽這兒，」他輕握著她指尖，「待會吃飯不洗手？」

　她笑意嫣然：「洗啊。」

　姑娘望著他，黑眸清澈，似蘊著一方雨後晴空，透出盈盈之光。

　傅衡光曲起兩指彈了下她額頭，正要簽名，筆落下時頓了一下，也只是一兩秒鐘的事，很快，她手心出現「傅衡光」三字。

　他仔細檢查一遍，滿意了。

　其實，他真的想在她身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位置都想好了。

　就簽在她心上。

　小插曲過後，兩人去主打清淡菜色的如意樓吃了晚飯，傅衡光把她送到南大東門，就回酒店了。

　周星辰回到宿舍。

　夏天聽到撞門聲看過來：「星辰，你怎麼回得這麼晚？」要不是離開時打過招呼，都差點以為她被外星人捉走了。

　周星辰放下包，「外面遇見熟人，順便吃了飯才回來。」

　「噢噢！」夏天點點頭，「要來點水果面膜嗎？」

　她從實驗室裡拿回了個水果面膜機器人，原理和3D打印差不多，可以根據個人需求「打印」出不同的面膜。

　這款機器人有自動的人臉識別功能，記錄面部各項數據，以便面膜全方位貼合肌膚。她還可以根據各人不同膚質推薦相應的面膜，比如：油性皮膚適合用黃瓜面膜，中性皮膚則是蘋果面膜，乾性和敏感性肌膚對應的是香蕉面膜。

　周星辰從水果籃裡選了草莓。

　夏天把它們洗乾淨後放進原料倉，按下開關，不出幾分鐘，一張草莓面膜就新鮮出爐了。顏色粉嫩得不行，還Q`Q的。

　周星辰洗完澡出來，夏天貼心地把面膜給她敷好，她躺在沙發上，聽到對面的馮婷婷輕嘆一聲，「回來路上高原不知跟我提了多少次，說很遺憾沒和大師握個手，哪怕拿個簽名也好啊。」

　「哈哈哈，你說一個大男生怎麼也來小女生的這套……」

　周星辰心想，依小舅的性格，握個手挺難的，不過……要簽名倒不是什麼問題。

　她把這事記在了心上。

　***

　第二天，周星辰依然一大早去了實驗室，中午和班上幾個男生吃了飯，剛出門就接到媽媽的電話，問她元旦回不回家。

　手上還有個挺重要的項目，元旦結束後學校又安排了給本科生期末監考的任務，時間真的很難勻出來，只能放寒假再回了。

　她媽阮眠有些失望，但還是表示理解。

　母女倆聊了好久的家常才結束通話。

　周星辰收好手機，準備直接回研究所，剛走出百米遠，她察覺身後有什麼異樣，可回頭看時，又似乎沒什麼異常的。

　難道是錯覺？

　她繼續往前走。

　感覺越來越強烈——

　有人在跟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