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終於抵達了機場,張晨抱著陳安特地趕來接機,我彎下腰抱了抱他們兩個,出了機場上車回家。
張晨問我出國的情況,我回他一句一切順利,他就伸手攥了攥我的手,笑著說:“你好像瘦了。”
我瞥了他一眼,還是說:“沒瘦,反倒是胖了一斤。”
“那你看我胖了還是瘦了?”
“你還是老樣子,沒什麽變化。”
“漂亮還是好看了?”
“你這是選項麽?”
“是啊。”
“又漂亮又好看了。”
張晨笑了起來,特別自然地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司機盡職盡責地開著車,甚至沒有瞄一眼後車鏡,我初始還有點窘迫,但很快就放輕松了。
張晨是我的人,他愛撒嬌愛粘人點,也沒什麽的,是吧?
等車到了公司的停車場,底下人推來了輪椅,我想了想,打橫把張晨抱了起來,他還是有點沉,但下了車路也沒那麽遠,很快就進了電梯,我抱著張晨,助理抱著已經睡著了的陳安,直達了樓層,回家了。
家裡倒有了些新的變化,原本的木質地板全部換成了柔軟的墊子和毯子,桌椅的邊角也裹上了一層防護軟墊,室內的溫度打得很高,外套很快就穿不住了,孩子也睡醒了,張晨叫助理把孩子下來,麻利地給他換了一身薄薄的衣衫,沒過幾分鍾,我就目瞪口呆地看著孩子滿地爬了。
“……我這剛走了半個月。”
“孩子一天一個樣,學會了爬,就閑不住了。”
“你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我是孩子爸爸,應該的。”
張晨說這句話半點為難的味道也沒有,眼裡甚至有名為“父愛”的情緒翻滾,我看著卻平白有點擔憂,於是問:“你怎麽這麽親他?”
“你是我男人,陳安是我兒子,我為什麽不同他親近?”他反倒覺得我這麽問很不正常似的。
我就不說話了,左右孩子還小,以後再說吧。
張晨哄了一天的孩子,我忙了一天的工作,晚上一起在張晨新買的泡腳桶裡泡腳,他的小腿又白又細,因為長期複健終於長出些肉來,看著很好看,我伸手捏了捏,他說:“癢。”
感覺還是有感覺的,就是動彈不得。
我彎下腰,先幫他搓了搓小腿和腳,又把自己的搓了搓,直起腰準備拿毛巾的時候,聽張晨喊了一句:“哥。”
“哎,在呢。”
“我愛你。”
“嗯。”
我把自己腳上的水擦幹了,又伸手把他的兩隻腳逐個擦幹了,挪出來,拎著泡腳桶倒水,又發現洗手間裡多了個小號浴池,應該是給陳安專用的。
等再回房間的時候,正好撞見張晨在咬棒棒糖吃。
“多大了,還吃糖?”
“在戒煙。”
“怎麽想起來戒煙?”
“不能讓孩子吸二手煙。”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有點難以置信,這話是從張晨嘴裡說出來的。
“晨兒,你這變化有點太大了。”
“你好多年沒喊我晨兒了,看來你特驚訝。”
“嗯。”
“以前吧,總睡不好覺,夜裡做各種各樣的噩夢。”
“現在呢?”
“現在有了陳安,有了你,夜裡就睡得特別安穩,再也不會做噩夢了。”
我聽著張晨慢慢地說話,躁動的心也跟著一起平靜了,他或許一直處在不安與彷徨之中,我將陳安托付給他照顧,他有了難得的安全感和踏實感,不再那麽害怕了。
而看著全心全意照顧陳安的張晨,我心中一直繃緊的弦,也放松了一些,開始試圖相信,張晨已經同過往做了割裂,的的確確,是要好好過日子了。
說來也奇怪,在之前的那些日子裡,張晨已經表現得那麽愛我,那麽離不開我,我卻總覺得,他在某一天會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我曾在無數次抓住了他的衣角,又轉瞬從指間溜走,像那些沒有點燃機會、全都扔進垃圾桶的告白蠟燭,像那一對不知道丟在哪裡去的婚戒,像監獄裡過於安全又過於曖昧的時光。
忍不住給予溫情,吝嗇給予愛意,到最後只能寄托於時光,磨掉過於深刻的記憶,積攢曾透支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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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下了最後的一個回車鍵,刷開幾道門,進了陳安的房間,張晨果然在,正在舉著卡片哄陳安說話。
陳安已經會叫爸爸了,我第一次聽他叫的時候,沒有特別激動,張晨反倒是轉過頭,擦了擦眼角,又用雙手舉起他,親了又親,誇他是好寶寶。
有時候我在想,張晨是把他小時候缺的東西,一股腦地遞給了陳安,仿佛自己也得到了某種意義上的彌補。
我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陳安就向我的方向爬,我把外套脫了下去扔到了一邊,俯下身把他抱了起來,顛了顛,說:“又沉了。”
“這個體重在正常的范圍內的,不用減肥。”張晨特冷靜地說了這句話,但眼睛一直盯著我看,生怕我說出叫孩子控制飲食的話來。
我“嗯”了一聲,又抱了一會兒孩子,就想把他放回到軟墊上,剛彎下腰,這胖小子就哇地一聲哭出來了。
我還沒說話,張晨就急切地說:“你再抱一會兒他。”
“好吧。”
我迫不得已,又抱著他站直了身體,這小子咯咯地笑著,伸手去抓我的襯衫,手勁還很大。
我看著也很喜歡,哄了又哄,等到他睡著了,才把他重新放進了他的小被子裡,掖了掖被角。
張晨還坐在地上,眼神有點飄,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太想問,隻彎下腰把他抱了起來。
他雙手環住我的肩膀,枕在我胸口,說:“我剛剛在想你。”
“我就在這裡,你想我做甚麽?”
“想你年輕的時候。”
“年輕的我草你草得比較爽?”
這問題可能比較送命,張晨就不說話了。
我知道他未出口的是什麽,無非是我年輕的時候很傻、很天真、很善良,也很愛他。
我不太願意回過頭看,我對不起年輕時候的我。
說好了揭過這頁的,就不要再想起提及,不然容易成了祥林嫂,一輩子放不過自己。
我們沉在柔軟的床褥中,在黑暗中親吻相貼,讓欲/望操控身體本能地索求更多,短暫地遺忘難言之語。我從他的身體裡退出,扯掉套子打了個結扔到了垃圾桶裡,卻聽見張晨沙啞的聲音:“你年輕的時候很愛笑,現在很少見了。”
“那不是很正常的事麽?”我將他摟進了懷裡,叫他的頭貼近我的胸口,“管理企業並不需要太多笑容。”
“你明白我什麽意思。”
“有你和陳安在,我過得挺好的,”我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他,“不要瞎想,早點睡吧。”
“和平哥。”
“嗯?”
“我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對吧?”
“對。”
張晨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的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看樣子是睡著了。
我低下頭,親吻他的發頂,輕輕的、小心翼翼的,縱使過往的路千瘡百孔、遍布狼藉,我還是想試著同他走下去,死不悔改也好、執拗愚蠢也罷,終究難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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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久違地進了廚房,連握刀的手都變得陌生,新鮮的肉塊切得有大有小,保姆盯著我看,早就準備好了創口貼。
我幸運地沒有切到手指,卻被鍋裡的熱油濺到,好在隻紅了一小塊,並不需要塗抹藥膏,我按照記憶中的步驟向裡面加調料,糖漿裡多加了一杓糖,忙活了大半個小時,總算做出了一盆紅燒肉出來,用筷子嘗了嘗,差強人意,但還能吃。
米飯添得高高的,去陳安的屋裡,把我的人抱出來,放在餐桌邊,他盯著那一道紅燒肉,看了十幾秒鍾,才反應過來,一把抱住想走的我,說:“你做的。”
都不帶反問句的,直接確鑿肯定。
“嗯,先松開我,等吃完了隨便你抱。”
他聽話地松開了手,等我做到他的對面,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夾了一塊塞到了嘴裡。
“好吃麽?”我強做鎮定,問得卻有些忐忑。
“不是很好吃,但和我印象裡的味道,一模一樣,吃著還有點想哭。”
“一盤肉而已,有什麽可哭的。”
“你做的,不一樣的。”
“別煽情了,吃你的,”我夾了一筷子堆在了他的飯碗上,“以後閑下來,再給你做。”
“陳和平。”
“你愛我?”
“不是想說這句。”
“謝謝你?”
“也不是這句。”
“那你想說什麽?”
“我不會刷碗的。”
“本來也用不著……”我剛想說用不著他刷,畢竟有保姆在,又猛地想起當年我們兩個人在一起,誰做了飯,另一個人就得去洗碗,話語硬是拐了個彎,“我去洗,我做完了飯,該輪到你洗了。”
“我得照顧陳安啊,他剛剛被保姆抱走去喂輔食,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
“行吧,那我洗。”
“謝謝和平哥,和平哥最好了。”
“張晨,你能不能不賣萌……”
“我年紀又不大。”
“……”我實在是無話可說,把碗筷收了起來,刷碗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