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那個晚上沒有抽煙,而是在黑暗中親吻彼此,熟稔地沉浸在對方的身體裡,讓快/感衝刷掉不該有的理智。
第二個早晨,他依舊在睡,我為自己打好了領帶,抻平襯衫的褶皺,我推開了門,轉身關門的時候卻撞上了他睜開的眼。他側過身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我,我也沉默地看著他,過了幾秒鍾,我將門緩慢地關上,擋住了他的視線。
沒有人能一輩子開心快樂,平安順遂,總會經歷些磨難。
人生的每一步路靠自己走過,甜也好,苦也罷,總歸要靠自己去走。
當年不願意離開的是我,如今不願意繼續的也是我,我下了決定,無論張晨做什麽,都不會再改變。
我走出了監獄,眼前仿佛還能看到張晨躺在床上看我的模樣,他的眼裡沒有驚訝也沒有恨,我知道我的感覺並不是錯覺,他知道了我要做些什麽,正在試圖挽留我。
但我與他之間的問題,並不是做幾次能夠解決的,我漫長的回憶裡,他留下了難以泯滅的痕跡,每一道痕跡都是一刀穿心。
我想對得起我自己,就該放過我自己。
我坐在後車座上閉目養神,電話鈴音驟然響起,我接通了電話,貼在了耳側:“你好,我是陳和平。”
“陳和平,”鄭東陽的聲音自話筒傳出,帶著濃重的笑意,“恭喜你,你離婚了。”
“手續都辦好了麽?”
“辦好了,叫我秘書給你明天送過去。”
“謝謝。”
我沒再管他要說什麽,利落地掛斷了電話,塵埃已定,剩下的,只有不久之後的告別。
我的頭有一點點疼,手指揉`捏著太陽穴,有一些煩雜的、瑣碎的記憶一一湧現,又被我逐個壓了回去。
只剩下清晰的一條訊息——我和張晨終於離婚了,從法律意義上,分割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昨日肉/體溫存,今日悄然割裂。
而我竟然也不怎麽難過,反倒是像終於甩開了一個包袱,但被壓得太久了,暫時還體會不到飛揚和輕松。
就在這個時候,白先生打電話給我,非常平靜地說:“我快死了。”
“那你打電話給我幹什麽。”我很詫異這個問題,於是就問了,說出口才發覺的確有些誅心了。
但我一想到我的母親,就很難生出什麽父慈子孝的心思來,況且他從未養過我,只是將我視作他財產的接替人罷了。
“我知道你做了一個人的打算,給你聯系了一家代孕公司。”
“謝謝,不需要的。”
他沒有再勸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讓司機掉頭,沒再去公司,反而回了爺爺的房子,早些年這地段說要拆遷開發,剛進入籌備階段,上頭就下了文件,把這塊地方劃成了不得建高建築物的區域,開放商買地當然是想建高樓的,文件一下,這麽多年了小區一直很安寧,完整地維系了當年的模樣,我派人定期去整理,因而房子還能住人。
但這些年的好生活還是有點後遺症,我連換床單的手法都生疏了,秘書特地發訊息問要不要安排保姆上來收拾,我想了想,沒難為自己,叫別人上來了。
保姆簡單收拾了房間,做好了飯,我打開老舊的電視機,電視機裡正在播放新聞聯播,這或許是這麽多年來唯一沒變的東西,我拿了一袋開口松子撥,撥了一會兒,才發現手指有些酸疼了——太久沒乾這樣的事,皮膚也矯情了,並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的身體在走下坡路。
上床休息的時候,床板擱著也不舒服了,沒什麽記憶裡熟悉的感覺,只是想著,走的時候得和人要一份公司裡床墊的型號,省得以後睡不安穩覺。
半夢半醒、光怪陸離,手機調成了震動還是輕易醒了,我接通了電話,陌生人對我說:“請問是白先生的兒子麽?白先生死了。”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心裡倒沒有多少難過的情緒,只是覺得不太湊巧,原本的打算是卸任掉張晨這邊的事物,轉過來再去接手白先生留下的,他這麽快死了,我不得不加快速度了。
醫院的規定,直系親屬健在的時候,必須去醫院協助辦理一些手續,我對這些並不陌生,因而也拿了自己的證件準備出門。
我不想身邊的員工知曉我即將離開的消息,因而直接打車去了醫院,但我低估了媒體的嗅覺,直接在醫院門口遇到了成片的記者,雪上加霜的是,白先生的律師團對外公布了我的身份,並表示會依照白先生留下的遺囑妥善處理財產交接事宜。
財經記者相對而言比較克制,我不知道娛樂記者為什麽也要湊個熱鬧,身邊沒帶人的後果就是被層層包圍,在紛雜的提問中迅速提煉有用的信息,好在白先生的保鏢不久之後開了路衝了過來,我邁進了層層把守的醫院裡,翻出手機,一連串的助理來電,我發了一條信息,報備了地址,並叫公關部準備起草聲明。
最好的方式是連夜解決問題,否則第二天早上風波會帶來很大的影響,但還有一連串的手續需要我去辦。
白先生的禦用團隊已經守在了醫院裡,開始了跟拍,攝影師熟稔地說我應該表現出一點傷悲的模樣,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就不說話了。
“沒必要作秀,對於非上市公司,大眾關心的只有產品質量。”
“您名下畢竟還有上市的集團,總要注意影響。”
商場的潛規則是上市集團的董事長不得兼任其他公司的董事長,畢竟要對股東完全負責,很難保證當事人沒有私心和偏袒。但一來沒有明確的法律禁止規定,二來白先生的公司是非上市實體公司,只要能擺平股東,這並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
問題在於,我原本的計劃並不是二者兼任,而是辭去一個,轉過身接受另一個,白先生的猝然死亡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讓我不得不面對沒有預設方案的境地。
大股東方暫時還沒有消息遞過來,但可以想象,他們已經產生了不信任,預料之外的大量可用資金意味著極大的不確定性,結合我之前在集團內部連續插入高管的行徑,很容易聯想到商業侵佔與吞並——特別是我剛剛得知,白先生留了一手,名下還有一家全資的準上市公司。
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拿到了死亡確認書,死因的一欄卻是缺氧,我偏過頭看向白先生的人,得到了對方親自扯下了氧氣罩的言論。
我幾乎快氣笑了,一個明明還有幾個月好活的男人,為了打這個時間差,迫不及待去死。
我在確認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用的力氣過大劃破了紙張,周圍的人都沉默著,律師帶來了遺囑,公證處的人員也及時到場了,相關的交接手續逐一處理,我開始更換衣服拿到稿件準備記者發布會。
短暫的發布會,入場的全都是對過標準答案的記者,我正式接手了白先生留下的產業。第一輪發布會結束後,我的助理和秘書也趕到了醫院,筆記本裡裝著公關部最新草擬的聲明和董事會提出的建議——他們建議連夜召開董事會。
我將聲明壓下了沒有發,準備先去開董事會,倘若他們的集體決定是撤換掉我,那後續的問題就交給新的董事長來解決。我已經撐著這個集團三年多,我也會感到疲憊和懈怠,一個集團的生死存亡依存在一個人身上,本來就是一件荒謬至極的事,股價波動也好、盈利降低也好,都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只是我太過在意這些東西,給自己的壓力太多。
處在決策者的位置上,本來就不該太過在意他人,那並不符合商人逐利的本性。
我離開了醫院,冷風吹過臉頰,燈光此起彼伏,耳畔嗡嗡作響,我進了後車座,開始閉目養神。
車子迅速地在路上行駛,沒過多久就到了集團的停車場,有人為我開門,我下了車,卻發覺不少集團的員工也在停車場,靜靜地看著我。
我一言不發地上了電梯,電梯直達到開會的樓層,大腦變得清醒又理智,我坐在了唯一空著的位置上,看著室內這一群我交情並不深厚的人,我從未信任過他們,也從未同他們在私底下有什麽關聯。
我拆開了鋼筆筆帽,看了一眼有些慌亂的會議主持,率先開了口:“有什麽想說的,直說,時間緊,別擾彎子了。”
我以為這種時候,他們聯合過來提議召開董事會,目的是想讓我退位,卻不想這一群人卻統一口徑,希望我繼續在董事長的位置上繼續做下去,甚至並不介意與我繼承的另一家公司融合在一起。
我對這個事態的發展感到了一絲驚訝,但還是繼續向下推了話題,討論如何將此次的危機盡快平息。
散了會之後,我接到了吳銘來自非洲的電話,我捏著眉心有些頭疼,吳銘幾乎是立刻從隻言片語中,獲悉了我的疑惑。
“陳先生,你接手集團以來,三年內股價上漲了三倍,”他的聲音中帶著急切,卻是在急切地誇讚我,“原有的弊端徹底改善,銳意改革成效顯著,員工福利大幅度提升,與政府之間的關系也處理極好,國外的市場也大比例擴展,公司董事跟著你資產膨脹,他們當然不希望您拋棄他們投入到另一家公司。”
“你說得太誇張了。”
我揉了揉眉心,臉有點紅,感覺特別尷尬。
“利益是最穩定的關系,我說過的,您是天才。”
“你可以閉嘴了,謝謝。”
我匆匆掛斷了電話,靠在了座椅上,沒休息多久,又揉著酸疼的肩膀,叫公關部的相關負責人上來,將修改好的公關稿親自交給了對方。
網絡上起了些波瀾,但基本平息了事態,董事會董事的聯合聲明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我熬到了第二天開市時間,盯了一個小時的波動,發覺沒什麽問題,才躺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