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給爺爺的護工打了電話,得知他一切都好,只是很惦記我,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想起來的時候會念叨幾次。
我道了謝,終於安心地在公交車上打了個哈欠。很快公交車到了站,我下了車,開始向家走,路上還買了兩斤葡萄和一桶礦泉水。
家裡幸好沒有養什麽活物,連隻水母也無,只是約摸有了不少灰塵,得好好清洗,我回憶著家裡洗衣液是否夠用,摸出了鑰匙開了門,推門的時候愣了一下,家裡竟然是亮著的。
炒菜聲伴隨著肉香撲面而來,我進屋關上了房門,通過窗戶看到了張晨的身影。
這一刻,我竟然是佩服他的,他總能在我快要把他推遠的時候,想辦法湊近一點。
我很疲倦,也很孤單,張晨偏偏在這時候來了——或許是算好了這時候來的。
他關小了火,推開了廚房門,笑著對我說:“你回家啦。”
我閉了閉眼睛,回了一句“嗯”。
張晨就一下子衝了過來,撞進了我的懷裡,他說:“我好想你啊。”
小學的時候,學《農夫與蛇》,看到農夫被蛇吞掉了,同學們都很難過。
張晨轉著筆,面上沒有定點難過的情緒,我就問他:“你怎麽看?”
張晨停了轉筆,嘴唇許是因為冬天冷,紅豔豔的,他說:“農夫是喜歡蛇的,他既然喜歡,又控制不了蛇,叫他不去咬他,那最後的結局,算得上求仁得仁了。”
我或許不是農夫,但張晨,一定是那條蛇。
我也睜開了眼睛,看著他那張豔麗而溫柔的臉:“先送開我,我去洗個澡。”
“我幫你放了洗澡水。”
“我家沒浴缸。”
“幫你裝了一個,在你家呆了二十來天,淋浴太麻煩了。”
他這像是在告訴我,他很乖,並沒有在我進去的時候亂走亂搞,但他亂搞,和我又有什麽乾系呢?
我思考著這個問題,推開了浴室的門,發現果然多了一個浴缸,不大,裡面盛著水,看起來倒是挺舒服的。
我把所有的衣服,脫一件就扔洗衣機裡一件,內褲扔進了盆裡,埋進了浴缸。
水溫剛剛好,空氣中還有很淡的柚子香,經歷過這一切回到家,本該是最放松和愉悅的時候,因為門外的那個人,卻變得複雜而壓抑。
韓進顯然是張晨他那邊的人,不然事情不可能辦得這麽順利,我在整件事中的作用,就是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只是張晨希望我參與其中,就硬拖我下水了。
我不知道張晨想幹什麽,總歸也不是什麽好事。但我卻知道如果我想繼續乾一天,就最好別得罪張晨,他能悄無聲息地毀了我,即使他暫時不想。
這麽看,我是應該跳出這個圈子,選擇和那個中年人走。
我在浴缸裡泡了一會兒,張晨推開了門,手裡還拿著嶄新的浴巾和睡袍。
“用不用幫你搓背?”
“不用了,菜盛出來沒有,一會兒糊了。”
“放心吧你,飯都盛好了,你擦幹了就出來吃飯。”
我和張晨聊了幾句,他也沒鬧我,直接走了。
張晨做了四菜一湯,對著桌面拍拍拍,發了朋友圈,特自然地說:“給我點個讚啊。”
我也特自然地跟他說:“屏蔽了八百輩子了,不想費勁去看。”
張晨臉色不大好了,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忍了,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成吧,你開心就好。”
於是開始吃飯,也沒什麽可說的,飯菜味道倒是不錯,我還填了一碗飯。
張晨比我吃完得早,我放下飯碗一抬頭,就發現他盯著我看。
“看什麽?”
“看你好看。”
這話說得就有些假了,我和好看沒什麽乾系,只能勉強說上一句周正。
“看我刷碗?”
“我買了洗碗機。”
“哦,那你收拾。”
於是我坐在沙發上看新聞,張晨在收拾碗筷擦桌子,又過了一會兒,張晨也坐在了沙發上,挨著我的左手邊。
“你進去這十多天我想了想……”
“想什麽?”
“你既然不想搬過去,那我就搬過來。”
我側過臉,見他說得一本正經:“瘋了?”
“沒瘋,”張晨看起來特別真誠特別善良,“陳和平,你知道的,我是喜歡你的。”
“喜歡到叫我做我喜歡的事,挖個坑讓我跳?”
“事兒太緊了,我那天中午剛知道的消息,就這麽點時間,你讓我怎麽找人?”
“你完全可以自己進去或者隨便找個人進去,所有路線你都摸通順了。”
“我去拿了材料,後面檢舉的人選誰?”張晨說了這句話,像也意識到不該這麽說,眼神有點散,但還是補了一句,“我找不到合適的人了。”
我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把那點皮乾脆挑開了:“所以拿證據不算什麽,主要得有個人,不突兀地實名舉報這個事兒,集火集在這個人身上。”
張晨沒反駁,我就知道我猜得差不多。
“這事有風險,你自己不願意去,你的朋友也不願意去,臨時你也買通不了合適的人,所以你找我。”
“事情都過去了,我說過我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你出事的。”
張晨的眉眼間有些情緒,但話語還是溫和的,我卻不耐煩他的粉飾太平,也不願意把這筆糊塗帳直接勾掉。
“你關心這件事,運作這件事,為的只是43億的項目,晨兒,43億的項目你能撈多少錢,要拿我當棋子。”
張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今天真的忍功了得,竟然沒有踢翻面前的茶幾,也沒有打人罵人。
我記得他有過一個情人,特寵,男的,小夥子跟了他兩年,偷偷和他公司下屬談戀愛,他就親自把小夥子和他下屬的腿打折了。我見過他對別人好的架勢,也見過他發脾氣的模樣,他這人是勢力的商人,也是惡劣的熊孩子。
“重點不是這一筆,而是之後的每一筆,除不掉這些人,以後市裡的項目都不會清明。”
“而你的利益也會有極大的縮水。”
所以總結來說,張晨為了自己的利益,願意操心大眾的福利,他這事,辦得算好事。
我作為嫉惡如仇的鬥士,連生氣都不站不住政治正確,但這股火到底不吐不快,按不下去。
“張晨,這次我幫了你,你和我兩清了。”
“哪裡能兩清了,我幫你,你幫我,互相幫忙,你好,我也好。”
張晨像沒聽清楚我話語中的意思,笑著回了這一句,逼著我把話挑開了說:“你就不能放過我麽,張晨?”
“陳和平,你跟我在床上滾的時候,怎麽不想著讓我放過你?草我不舒坦麽?我逼你了麽?”
張晨這話說得特隨便,也特別順,他沒有一丁點的羞赧,像是單純地表達一下疑問。
“晨兒,當年我們說好的,做個伴,時候到了,就和和氣氣散。”
我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也不想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單純地講了講當初的約定。
張晨卻一把手抓住了我的手,握得緊緊的,他的手心竟然生了汗。
“陳和平,我喜歡你,所以不願意和你散。”
自那日張晨清晨給我口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避著他,我的人生按部就班安排得安安穩穩,實在不想同他的跌宕人生產生什麽勾連。
但我還是聽進去了他的話,對學弟李暢多了幾分疏離,他約我幾次籃球和圖書館,我都婉言謝絕,李暢也品出了味道,不怎麽約我了。
我有一些好友,但他們不太愛去圖書館,我便落了單。有一日,我背著電腦包就出了宿舍門,天很藍,風很暖,我踩著落葉,心裡很快活。
張晨就在這時候進了我的視線,他穿著漂亮的小西裝,站在銀杏樹邊,側影像個純情少年。
我停下了腳步,聽樹葉被風卷起,發出沙沙的稀碎聲響,他卻突然轉過了頭,抬起手向我揮了揮。
避無可避,退無可退,我一步又一步走進他,走到了他的身邊,他噗嗤一聲笑了:“我還以為你會跑,沒想到你還敢過來。”
“有什麽不敢過來的?”我心裡尷尬,卻不願意示弱。
“陳和平,走吧,今兒陪你一起自習。”
“你還用學習?”
“不學習,你學,我看著你。”
他這話說得熨帖又老練,表情卻很認真,有種被他重視的錯覺。
“不用,你忙你的。”
“你忙你的,我就是想你了,想多看你幾眼。”
他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我再找不出什麽推拒的話來,就和他並排向圖書館的方向走。
我們之間原本隔著二十厘米的距離,卻莫名越來越近,近到張晨的手非常自然地攬上了我的肩膀,我側頭去看他,他卻說:“你癢癢肉在肩膀上?”
我身上就沒有癢癢肉,那點不對勁揮之即去,兄弟之間勾肩搭背本來就特自然。
我們刷了學生證進了圖書館,找了個向陽又不會被直射的位置,面對面坐著,我開了電腦,張晨接過線直接插好了電源,他問我看什麽書,我說我自己去找,他就嗯了一聲,乾脆趴在了桌子上。
等我找到了要看的書,甚至打了兩杯咖啡回來的時候,張晨已經側著趴在桌子上,睡了起來。
我看到他眼下兩個不輕的黑眼圈,想了想最近他那公司的新聞,久違的,有些心疼他了。
我在圖書館裡看了一下午的書,他就在我對面睡了一下午,早秋不怎麽涼,但圖書館裡竟然還打著冷氣,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中途回了一次宿舍,給他拿了條空調毯,輕輕蓋在了後背上。
張晨睡著的樣子真好看,陽光撒在他的臉上,活脫脫像個天使。
張晨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七點多,我喝了兩杯咖啡,倒也不餓,他是餓醒的,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晚上哪兒吃去?”
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醒了?”
他任由我捏了,眨了眨眼睛,眼睛重新變得清明:“我睡了一下午?”
“對。”
“你餓不餓?”
“餓了。”
“那我們涮鍋子去吧?”
“好啊。”
於是我們迅速地收拾好了東西,勾肩搭背地出了校門,涮鍋子去了。
那之後,張晨黏我黏得特別厲害,一開始的勾肩搭背,也變成了挽著手腕,像關系密切的小女生似的。
他第一次挽上我的手腕,是初冬的時候,喊著冷,卻不帶手套,特自然地挽過我的手腕,插進了我的衣兜裡。
我楞了一下,卻聽他說:“我想挽著你的手走。”
“這也太娘了……”
“你娘麽?”
“……”
“我娘麽?”
“……”
“我就想挽著你的手走。”
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也不想拒絕,就隨他吧。
張晨想哄一個人高興的時候,那個人很難會不高興。他那時候年紀小,還有幾分單純爛漫,也不會簡單粗暴地拿錢拿權來換。
那年的平安夜,我正在圖書館裡看書,張晨卻突然打電話給我,叫我出來。
他那時候去外地出了一周的差,早告訴我聖誕節回不來了,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我把書還了回去,出了圖書館的門,一眼就看到了張晨。
他穿著黑色的羊昵大衣,衣領高高立起,手中捧著一個特大號的果籃,手上卻沒有帶手套,手指凍得通紅。
隔著一條窄窄的路,他在路燈下,跺著腳,有點可憐,卻特別漂亮。
我奪過了他手裡的果籃,直接罵他:“這大冷天的不戴帽子不戴手套你是想凍死啊?”
張晨卻一下子把冰涼的手貼在了我的脖子上,激得我打了一個激靈,他笑得肆意又奸詐,他說:“你那麽暖,來溫暖我吧。”
他說他喜歡我,不願意和我散。
我知曉他說的是真的,發自內心的。
我也笑著對他說:“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這可怎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