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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怖谷漫遊指南 - 第38章 午夜歡樂秀(十三) (23)字體大小: A+
     
    起血紅的嘴唇,能面仿佛忽然成了活物,眼白上翻,七竅淌血,驟然裂開長有密麻尖齒的巨口,猛地朝正常演員的頭顱上噬咬而去!

     一切都迅如閃電,舒雨眼前陡然一黑,劇痛襲來的時刻,她大聲慘叫,□□隻來得及錯出二分之一的空余。

     “……舒雨、舒雨!”

     “醒醒,舒雨!”

     焦急的呼聲傳徹耳側,舒雨如遭雷殛,一下從軟墊上跳起來,□□下意識在空中揮出一道亮眼白光,呈一個防備的姿態。

     渙散的視線逐漸聚焦,在她面前,是張開雙手,做出安撫姿態,面色詫異而焦急的舒雲。

     “舒雨,你怎麽了?”

     見她醒來,舒雲也顧不得底下正在演出的劇目,隔著一張茶幾,如釋重負地朝後一坐,心有余悸道:“你剛才怎麽突然睡著了?我叫你好半天都叫不醒,沒過一會,就看你滿頭大汗的,怎麽了,做噩夢了?”

     舒雨呆愣愣的,似乎還沒能從剛才的驚魂一刻中回過神來,她咽了咽嗓子,環顧四周,仍然是空曠安靜的房間,擺設布置都不曾發生過變化,就連桌子上的熱茶,此時也在無知無覺地冒著騰騰蒸汽。

     “對……我、我剛剛做了一個夢。”看見熟悉的姐姐,她稍微安心了一點,伸手扒了扒頭髮,“我夢見底下演的戲是我們自己,你的脖子還變長了,跟怪物一樣……”

     “是嗎?什麽樣兒的啊?”

     舒雨一邊說,一邊難掩恐懼地微微喘氣,她正打算轉過頭去,給姐姐指著筆劃剛才夢中的場景,但不經意地錯眼一看,底下的舞台空空蕩蕩,唯有一具顱骨粉碎的女屍橫躺當場,血濺了一地!

     舒雨毛骨悚然,瞳孔霎時縮到針尖大小,徹骨的寒意傳遍全身,順著脊背攀爬到腦髓。

     ……不是夢,先前的不是夢?!

     “說啊,是什麽樣的怪物?”舒雲再次發問,和方才不同,她這次問話的聲音挨得極近,幾乎緊貼著舒雨耳側的肌膚,連那冰冷的,帶著微微腥氣的吐息都能被清晰感知到,“……是我這樣的嗎?”

     舒雨倉皇回首——這差不多是條件反射般的一個動作了,她只看見舒雲的身子還巋然穩在原處,正正端坐在茶幾另一邊,脖頸卻繞過桌子,彎得像一條病態的長蛇,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慘白如紙,眼仁上翻,七竅流血,張到最大的巨口甚至撕裂了顴骨,其間露出密麻掛血的尖牙,疾速朝她當頭咬下!

     “啊啊啊——!”舒雨再一次放聲慘叫,被人用一陣猛烈的搖撼從黑暗中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睛,看見舒雲焦急無比,伸手抓著她的肩膀:“舒雨,你怎麽了,醒醒啊!你做噩夢……”

     但這一次,她不等舒雲把話說完,便雙臂交錯,以一個最常見的格鬥防守姿勢將身前的人一下彈開,驚魂未定地厲喝道:“水幕籬!”

     【道具名稱:水幕籬】

     【等級:c+】

     【發動類型:即時發動】

     【冷卻時間:無】

     【攻擊力:無】

     【效果:該道具是一張面積為1.的防護道具,處在該道具的防護范圍內,除了能替玩家防禦三次不低於道具原等級強度的攻擊,玩家還可獲得道具附贈【清心】效果,正在降低的精神值會以每秒0.5%的速度緩慢回升。

     注:該道具為一次性道具,最長持續時間為30分鍾。】

     【裝備等級:15】

     【道具介紹:海中水幕,是無言的紗。】

     一副翻卷而上的淡藍色水幕瞬間包裹住舒雨的身體,同時也在她和舒雲之間隔開了一道屏障,舒雲愣怔了一下,當即被這變故搞得驚呆了。

     “舒雨……?”她遲疑地叫道,“你、你怎麽了?”

     舒雨大吼道:“你就站在那裡,不要靠近我!”

     在流動的水幕中,她看見舒雲的神情無措而難過,連忙衝自己發問:“究竟出什麽事了,我是你姐姐啊!”

     “不……”舒雨心亂如麻,“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舒雲,你……”

     她回頭看去,此時此刻,底下舞台上的兩個能面藝人都不見了,唯有一扇四合的屏風,圍著擺放在正中央。

     這景象,於死寂中顯露出十足的荒謬詭誕,短短不到一刻鍾的時間,舒雨已是被接二連三的套中套搞得心驚肉跳,快要暈過去了。

     “看來場上場下的情景都是同步的,”她抹了一把眼睫眉毛上的汗水,勉強想到,“下面的屏風就是我現在圍著防具的狀態……等等,台上怎麽沒有人?”

     思及此處,舒雨急忙四顧一圈周邊,發現整間房子當真空空如也,除了自己以外,早已失去了舒雲的影子。

     “這是……”她驀地怔住了,“舒雲……不對,那個東西呢?”

     難道她搞錯了,這裡的舒雲就是正常的舒雲,她被那東西抓走了嗎?

     不,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你能想到的,不要慌,不能慌……

     即便這是以命搏命的生存遊戲,她也做不到對舒雲拔刀相向,那是她相依為命的親人。不過,既然是異常點,就肯定會留下破綻供玩家發現,不可能留一個死局在這裡。

     ……但反過來說,倘若她找不到破局的關鍵,那她就必須要和披著舒雲人皮的怪物來一場肉搏戰了。

     從開始到現在,哪裡是值得她懷疑的地方?

     舒雨的胸膛來回起伏,她的目光無意識地凝聚在茶幾的桌角處,心臟打鼓的聲音猶如一下下要命的催促,讓她一直處於極度緊張和恐懼的狀態,精神值亦一直不得恢復。

     忽然,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什麽,打結的眉心遽然松開,一把抓住了桌上依然溫熱的茶水。

     “我知道了……一定就是這個!”她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這杯茶就是提示!”

     自從他們到了這裡以來,就沒有見過明火以及燒熟的食物是什麽樣子,怪病的設定讓這裡的原住民難以食用熱食,又怎麽會出現一杯熱騰騰的茶呢?

     可惜,是根深蒂固的習慣誤導了她,讓她在看到這杯不合時宜的茶之後,居然沒有生出什麽懷疑之心。

     舒雨再次回頭,去看舞台上的同步演繹:“破綻已經找到了!接下來就是……!”

     她表情一變,突然瞪大了眼睛。

     舞台的屏風圍攏,合成一個上方開口的,盒子形狀的避障,此時此刻,先前不見蹤影的蛇頸演員就吊在房梁,懸於屏風開口的地方,長脖子盤盤繞繞,垂下的黑發晃晃悠悠,已經探進了屏風之中。

     舒雨的身體僵住了。

     她忽然覺得後頸很癢,似乎有什麽絲絲縷縷的東西垂下,正輕輕勾著她裸露的皮膚。

     她如墜冰窖,窒息的陰寒攫住了她的全身,舒雨一寸寸地回頭,幾近可以聽見骨關節生澀摩擦的嘎吱聲。

     【水幕籬】之上,未曾合攏的空洞處,“舒雲”伸長脖子,慘白的臉上帶著扭曲誇張的笑容,眼珠凸起,口鼻溢血,漆黑亂發披散著搖晃,有的甚至已經挨到了她的臉頰。

     ——它就這樣,死死盯著她。

     ☆、98 怪談(二十八)

     啪。

     滴答。

     啪。

     粘稠的血滴滴墜落, 冰冷厚重地打在地上,打在衣上,打在舒雨的臉上。

     舒雨的大腦一片空白, 無意識的劇烈戰栗中, 牙關擦出冷到極致的咯吱聲響,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秒鍾,也許是一個鍾頭,也許是一天,抑或她已經死了, 視網膜上映出的一切影像都是靈魂飛逝前的延遲。

     猶如前兩次一樣, “舒雲”豁然裂開顴骨,由上自下地朝她撲去, 舒雨遍體冷汗淋漓,電光火石的刹那,她什麽都沒想,什麽都來不及思考, 只有戰鬥和在千百次刺探中鍛煉出來的本能支撐著她,讓她的肌肉如觸電般做出反應, 將一杯溫熱的茶水劈手向頂上血盆大口潑去!

     完了。

     她心中只有這麽一個念頭。

     她的軍刺還藏於腰側, 背包裡起碼還有不下五個能做出防禦或者進攻的道具, 然而在這千分之一秒的間隙,她什麽都來不及準備, 居然隻潑出了這麽一杯茶水!

     舒雨緊緊閉上眼睛, 等待著淅瀝的熱茶和女鬼的利齒一同落下, 將她澆成一攤碎肉,但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熟悉的痛意襲來。

     ……怎麽回事?

     舒雨試探性地睜開眼睛,一下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滋滋聲細微作響,潑出的熱水猶如強力的硫酸,以女鬼猙獰的臉孔為中心,把那慘白的皮膚蜷曲著燒成焦黑的一片,它的頭髮溶化成散落的零碎泡沫,臉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卷著壓縮在一處,而後砰然爆裂!

     “哇啊!”舒雨驟然大叫起來,在非人異物爆炸的下一瞬,她眼前的場景便猶如褪色般消失得乾乾淨淨,水幕籬不見了,女鬼的屍首不見了,周遭所有的事物全部在眨眼間恢復完好,光潔如昔,唯有舒雨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周遭。

     剛才那一切……全部都是幻覺嗎?

     身後傳來太鼓敲響的聲音,她匆忙轉身,急急扒住欄杆,發現下方燈火燦爛,戴著能面的演員舞姿窈然,樂隊安置在一側,狂言大聲的旁白嘹亮可辨……

     就好像她剛才死去活來,遭遇的恐怖景象都是不曾存在的臆想一樣。

     對了,舒雲呢?

     舒雨趕緊回身,發現舒雲同樣也癱在茶幾另一側,此刻還昏迷不醒。

     她箭步衝上,將自己的姐姐抱起來:“舒雲!姐!你醒醒,快醒醒啊!”

     連叫幾聲,都沒辦法讓舒雲醒過來,她情急之下,看見桌上還放著兩杯沒有被動過的冷茶,趕忙拿了,嘩啦一下澆在舒雲臉上。

     冷水刺骨,寒意浸人,舒雲猛地打了個擺子,被外力強行從幻覺中揪出來,她狠狠睜開眼睛,猶如溺水之人般深深呼吸,濕漉漉的臉孔無一絲血色,盡是驚恐之情。

     “……舒雨、舒雨!”她叫嚷起來,“你……我這是……”

     “沒事了姐!”舒雨趕緊給她順氣,“我估計,是剛才我們一進來就中招了。我先脫身出來,然後才把你叫醒的。”

     出於不想讓姐姐擔憂的心理,舒雨沒說自己在幻覺中的遭遇,舒雲緩了緩氣息,抓緊時間爬起來:“壞了,主線任務!”

     說著,她趕緊從包裹裡掏出拓影的符紙,舉起來對準下方。

     舒雲臉上的茶水還沒完全擦乾淨,下頷處仍沾著一片皺巴巴的茶沫,被觀影露台的冷風一吹,顯得分外狼狽,但她不為所動,發動的符紙正對下方,開始記錄舞台。

     “沒防住,被這鬼地方暗算了一次……我們本來就對這玩意一知半解,現在不知道漏了多少,更看不懂了,只能先錄下來。”

     舒雨憂心忡忡地道:“老大那邊應該是沒問題的。”

     舒雲沉聲道:“但我們不能什麽都靠老大,總得有自己解決的事情吧。本身進度就拖慢對面太多,第三環主線任務,再不能怠慢了。”

     另一頭,賀欽與聞折柳的房間。

     雖然一間房最多同時進兩個人,不過無人入眠的房間倒是十分好分配,賀欽和聞折柳一間,杜子君揪著謝源源的脖子進了一間,彼此都能有個照應。

     甫一進房,賀欽就瞄了一眼桌上的熱茶,又閑閑看了一圈底下兩個帶著童子面和中將面的演員,順手帶過杯子,直接揚了往下一潑,接著頭也不回地把空茶杯撂桌子上,轉身坐下。

     聞折柳遇到的謎題就要稍微比他複雜一些,也更考驗記憶力,不過,等到賀欽坐下沒多久的時候,聞折柳也接著從裡頭出來了。

     “解開了?”賀欽伸手摸摸桌上的冷茶,捧在手裡捂著。

     聞折柳點點頭,看著底下能劇演員魚貫而入,依次進場:“牆上的畫位置不對,得按照五島千裡宮殿裡的順序擺放,想了一下,浪費了點時間。”

     經過第二世界快樂道森的歷練,現在的聞折柳基本已經對幻境之類的關卡難題免疫了,都不需要第二眼,便能明確地分辨感知出來,“杜子君那邊不會有事吧?”

     賀欽掌心灼熱,很快便將難以下咽的冰寒茶杯捂得溫和起來,他遞給聞折柳:“先喝點水。都是老手了,沒必要擔心他們。”

     “謝謝。”聞折柳接過來喝了一口,聽著下方一聲太鼓響,“這就算開始了?”

     賀欽等他將茶杯放下了,繼續給他端在手上:“快了。只是不清楚,五島千裡到底要給我們看什麽。”

     “她既然叫瓏姬,那之前一定也是一位出身高貴的人魚公主吧?”聞折柳不禁有些不解,“真奇怪啊,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愛情真能影響一個人到這種程度嗎?”

     賀欽笑了笑,沒有說話。

     下方的能劇正式開演了。

     伴隨著鼓聲和幽咽的笛聲,兩位演員緩步登台。一個身姿嬌小纖細,身著一襲如水藍衣,戴著嬌美的小面面;一位挺拔高挑,金衣華貴,戴著俊秀的蟬丸面。

     小面面象征著年輕而天真的少女,蟬丸面則專為扮演貴族公子時所戴,至此,這兩個角色的身份已是水落石出了。

     “這就是初遇時的五島千裡和久松公子?”聞折柳似懂非懂。

     賀欽沉默地看了一會,開口道:“一對天真赤誠的年輕人,相遇在一條寬闊的大河邊。”

     在折射的燈光下,檜木打製的光滑能面泛出奇異的,金屬般的色澤,少女朱紅色的細薄嘴唇仿佛也矜持而嬌羞地彎起,轉頭看向年輕的公子。

     “初遇就像秋日火紅的柿子一般甜美純淨,”由於演員的念白都是散文形式的對話,不了解的人聽起來難免會覺得費勁,於是賀欽就一邊聽,一邊給聞折柳翻譯成白話,“我和小姐相會在這波瀾壯闊的河邊,不覺天色闌珊,夕陽西下,我對您一見鍾情,請您務必告知我您的姓名,不要有所隱瞞。”

     他的聲音低沉繾綣,有如重響的暮鍾,回蕩在夕燒濃豔的大地,配合下方幽微難明的能劇,就像另一個時空的當事人,對聞折柳訴說心中熾熱燃燒的情意。

     “她答應了嗎?”聞折柳情不自禁地問道。

     少女的和歌詠清越婉轉,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賀欽搖搖頭:“水中遊魚不與林間飛鳥有染,遠在天邊的家鄉也不能讓我與人間的男子互通姓名,你說一見鍾情,什麽是你心中的情?”

     聞折柳吃了一驚:“她……她一上來就挑明自己的身份,說自己不是人了?”

     年輕的公子側過頭,憂鬱地擺了三擺。

     賀欽說:“水中的神女,你是我生命的串線,我悲喜的掌握者,你如果不能接受我的愛意,也要受累於你我之間的因果,因為我必定日日思念你的倩影,直到氣息奄奄,魂歸天際。”

     “請讓我——”公子哀愁的唱腔拉得很長,賀欽也跟著停頓了許久,“——作為報答,讓我教會你,天真的神女,什麽是我心中的情。”

     聞折柳皺起眉頭,嘀咕道:“這男的怎麽死纏爛打的……”

     樂隊合唱的歌聲接著男聲低低詠唱,猶如聚合起來的蒙蒙大雨,籠罩在整個舞台上方。明明底下只有兩個人,但聞折柳卻從中看出許多抽象迷蒙的意象,曖昧難言的情愫,彼此在光怪陸離的舞台上紛紛潮湧,一種悲戚的宿命感亦油然而生。

     “她答應了。”賀欽說。

     聞折柳靜默片刻:“也難怪,畢竟是思維異於常人的人魚……”

     他忍不住想,從小生活在冰冷深海中的,小小的人魚公主,第一次上岸看見人間,就觸碰到了年輕公子一顆輕浮但灼燙的心靈,這股從未感受過的熱意是否從一開始就大大震驚了她,以至令她深陷到難以自拔?

     “轉場。”賀欽說,“在江戶,久松公子正在教她人類貴族的禮儀和行為舉止,他說:‘同您交心一次,足以令我的衣袖沾染一千年的香痕,我希望能與小姐長久地生活下去,還請您不要拒絕一個垂死之人的渴望戀慕。’ ”

     “他是個錘子的垂死之人,”聞折柳忍不住道,“滿嘴花言巧語,沒一句實話的。”

     賀欽的嘴角洇出一絲忍俊不禁的笑紋,而後又很快隱沒在燭火的光影之下,女聲輕輕吟唱,於是他也輕聲說:“像海中的珊瑚堆疊生長,潮汐也反射水月的光,我心中生出一種比潮汐還要奇特澎湃的感情,如果你要與我生生世世,那這也不是什麽毫無可能的妄想。”

     聽了這句話,聞折柳心中一陣唏噓,竟然有些說不出話。

     不知滿口甜言蜜語,自以為遇到一場奇幻豔遇的人類公子有沒有想過,他說出的話就像鏡花水月,美則美矣,份量卻極輕。然而被他抱在懷中的人魚姬,每一個若有所思的神情都是在認真地考慮,每一句輕聲回應的愛語,都是釘在板上的釘子,絕不反悔,也絕不回頭。

     這時候的她,是真真正正地,想要讓久松公子長生不老,與自己長相廝守的。

     ☆、99 怪談(二十九)

     賀欽暫時停止了翻譯,因為舞台上的久松公子正在且歌且舞, 口中吟唱出欣喜的長調。那金色的長袖波光粼粼, 紛亂無序地散射著燈籠的光輝, 一如他現在的心情,是高興到忘形的, 不加掩飾的失態。

     賀欽撐著下巴, 薄唇勾出譏諷的笑容, 評價道:“真不知道是誰比較天真。”

     聞折柳轉頭,看見他在連綿燈火下顯出深邃輪廓的側臉, 不由笑了起來, 目光難掩眷戀, “他可能隻以為, 這是一場不太尋常的豔遇而已。”

     “人魚是深海中的掠食者,生活環境和習慣跟人類完全不同, 更不用說被冠以公主頭銜的瓏姬了。”賀欽漫不經心地看著下方的場景, “可惜……”

     至於可惜什麽,他沒有說完。

     樂極生悲,久松公子的黃昏很快就到來了。賀欽說得完全沒錯,人魚作為異常的生物,縱使那些流傳至今的詩歌和神話將它們描述得如何夢幻華美, 本身的樣貌又是如何傾國傾城,它們仍舊是深海中的頂級獵食者, 與身為人類的久松公子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瓏姬熱愛捕殺活物, 她的胃只能接受生肉和鮮血的滋養澆灌, 無法吞吃人類的熟食。

     久松家身為貴族,庭院豢養的錦鯉鹿鶴一樣不少,瓏姬便以稀松平常的神態獵殺它們,剛死去的活物身上熱血猶存,於是她就將它們溺在庭院的曲水中衝洗鎮涼。牲畜成群結隊的死去,而久松家的水溝連到暗巷和城外,人們看見其中汩汩奔流出來的,都是腥臭三日不散的赤紅。

     久松公子害怕了,他跪地勸諫瓏姬,懇請她不要這樣做,如果要與自己白頭偕老,那就不應該弄出這樣惹人注目的動靜,可瓏姬的面龐嬌美動人如常,絲毫不為所動。

     “人類的年歲好像朝露轉瞬即逝,”賀欽聽見少女輕輕的唱和,“王朝百代,歲月興衰,皆在大海一個潮漲潮落的片刻,你既然要與我生世長久,那就不要在乎俗世的目光。試問百年之後,他們又在何處呢?”

     久松公子長久地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他在害怕,聞折柳心想,他終於從瓏姬的言行中察覺到她的意圖——他所說的天長地久,無非是被瓏姬容顏所迷惑後的口不擇言的示愛,但瓏姬用以回應他的天長地久,卻是真正看不見盡頭的長生。

     夜晚,久松公子獨自一人佇立月下,憂愁地歎息。

     “月宮的輝夜姬與海底的龍女,到底不是凡夫俗子所能肖想的稀世奇珍,只是、只是,”賀欽悠閑地看著下方,揉著聞折柳的手指頭,薄唇一張一合,將那些遣詞優美的句子吐出來,“獨佔仙人的欲望仍然在我心中熊熊燃燒……”

     翻譯到這,他忽然頓了一下。

     聽著久松公子唱出口的和歌,賀欽的眉心逐漸深深皺起,顯出意外的神色。

     “怎麽了?”聞折柳趕緊問。

     “……開枝散葉,壯大家族,也是我所不能推脫的責任,她要阻撓,她要反對,我又怎能違抗公主的意志?”賀欽接著道,“長生固然誘人,但看此茹毛飲血的情態,我不如就此當一個人間的貴族,享受天倫之樂,和妻妾觀賞四時變化的盛景。”

     他輕聲道:“……要怎樣才能將她留下?”

     聞折柳瞠目結舌,一下子驚呆了!

     ……何等貪婪的男人,何等膽大包天的凡夫俗子!

     他一邊貪圖瓏姬的美色和她高貴珍奇的,人魚公主的身份,一邊恐懼長生所帶來的身體異變。他既想獨佔人魚,讓瓏姬留在他身邊,又想像這個時代其他的普通貴族那樣收娶妻妾,然而他也知道,這是瓏姬所不可能同意的事,所以他自言自語,訥訥發問,怎樣才能讓她留下?

     怎樣才能在短短百年的時光中獨佔歲月無窮的仙人,怎樣才能在滿足自己世俗欲望的同時,擁有仙人的心和愛?

     幽玄微妙的刹那,舞台燈光昏暗,蟬丸面晦澀難明,聞折柳卻驀然瞥見了“惡”的一角。

     這不單是他一個人的惡,同時更是“人性”被揭出的陰暗一面。它是貪得無厭,是偏執,是瘋狂,是自不量力的妄想,是人在面對美麗事物時生出的佔有欲——而更多的人,習慣把這種欲望稱之為愛。

     “……可這不是愛。”聞折柳情不自禁地說,“他愛的不是瓏姬,他根本沒有把瓏姬當成和自己一樣平等的對象來愛,他愛的是自己幻想中的仙人,是佔有仙人的成就感和快感!”

     “愚不可及。”賀欽琉璃般的眼瞳在燭火下流轉出難以置信的譏嘲,“這個男的……說神經病好像輕了,白癡好像又有點溫和,還是傻逼最貼切。”

     然而,不管作為旁觀者的聞折柳如何吃驚,賀欽如何冷眼奚落,久松公子還是找到了機會。

     第三個人物隨之上場,那是一名奇特的角色,她穿著一身黑袍,戴著千嬌百媚的萬媚面,面具上卻綴著金流蘇一般的墜飾,打著卷垂落下來。

     “……”聞折柳疑惑地眯起眼睛,忍不住向前探過身體,仔細觀察底下新來的角色。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提示他,他應該知道這個人。

     “來自異域的女法師告訴久松公子,她有辦法達成久松公子的要求。”賀欽的神情刹那凝重起來,“等等,這不就是……”

     “來自異域”——這個詞鮮明無比地觸動了聞折柳的神經,久遠的記憶一下翻騰上來,令他猛地想起了一些往事:三重幻境中的虛構演繹,快樂道森將莎莎獻祭的儀式,聖修女遠渡重洋,換上和服,來到江戶時代的日本……

     “——聖修女!”他雙目圓睜,猛地脫口而出,“這個女人就是聖修女瑟蕾莎!她……!”

     豁然打通的思路猶如霎時解開的纏繞線團,許多不起眼的節點全都在瞬間連結在一起,拚成了一條通往真相的道路。

     可是,還不等聞折柳再將思緒理順一些,下方的情形就在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久松公子的授意和配合,瓏姬的寶物很快就被“來自異域”的聖修女盜走,如同被神話中被偷走了羽衣的織女,或是吃了凡人的食物,從此再不能飛上天空的仙子,她再也無法回到自己故鄉的海洋,周身法力盡失,只能被久松公子囚禁在江戶城中。

     賀欽若有所思地看著舞台,已經不再解釋他們之間的對話,但不用他說,聞折柳也能看出來,久松在背叛了瓏姬,徹底控制昔日身份高貴的人魚公主之後,便開始張羅另娶新婦的事情了。

     瓏姬跌坐在昏暗的室內,她虛弱地捂著心口,聽見久松公子站在距離她不遠處的地方,語氣溫柔地告訴她,她將是自己的第一房公之於眾的妻室,她叫青藤,而接下來的第二位新婦,名諱則是若紫。

     僵硬的能面在隱約朦朧的光線下微微轉動,明明是死物的面具,此刻似乎也在陰暗處縈繞出了活人的生氣,就像久松公子本人站在那裡,對伏在地上的瓏姬露出志得意滿的,狂喜的,飽含著瘋狂愛意和稍微歉疚的笑容。

     他的心願還是達成了。

     聞折柳終於明白,愛情確實不能影響一個人到殘害丈夫,將他的三房妻室猶如傀儡般握在手中,甚至死後也不得解脫的程度,但背叛能,背叛之後的侮辱,更能。

     “海女情死……”他喃喃囈語,“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久松公子離開之後,瓏姬抬起螓首,臉上的面具於瞬間產生變化,只見兩絲凌亂鬢發蜿蜒糾纏,眼塗泥金,血紅的嘴唇似哭非笑,於詭異中透出淒涼。

     “泥眼面?”賀欽挑起眉梢,有些詫異,“怎麽是這個?”

     泥眼面在能劇中象征的是嫉妒到發狂的女人形象,聞折柳也有點意外,他本以為瓏姬收到這種傷害,會一下黑化成惡鬼像,不曾想居然只是變成泥眼面?

     瓏姬情態恍惚,大作悲聲:“想昔日,松風蘿月將情話換,翠帳紅閨有共枕歡……”

     樂隊和聲的地歌低低接上:“……誰知那海誓山盟情盡後……”

     瓏姬壓下面首,黑發垂落肩頭:“隻落得,春華紅葉俱飄散!”

     “朝雲……”

     “……暮雨。”

     地歌最後沉聲合唱,猶如無言的歎息:“巫山夢闌。古事降今身,不知夢、現、幻。”

     “後面的還看嗎?”賀欽問。

     聞折柳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看吧,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看下去也沒什麽。”

     緊接著,久松公子又娶了禦召茶和栗梅兩位新婦,完美實現了他當時的願景——享受仙人在懷凡俗之樂。瓏姬也愈發沉默,寶物已經被聖修女帶走,只怕今生都再也拿不回來,她再想要回到大海,又有什麽用呢?

     所以她開始了復仇,人魚的復仇。

     她的血滴進湯藥,一連七天,改換了若紫的容貌,亦使她變成了供人操縱的傀儡。若紫沉溺色相,而送給栗梅的黃金令其日夜癡迷,送給禦召茶的美酒令其神智昏聵,久松的後宅立即亂成一鍋粥,久松公子心知此事與瓏姬脫不開關系,但又不能咬牙放她離開自己,於是趕去宮中尋求陰陽師的符紙,打算威懾瓏姬一二,卻不慎於途中落水。

     至此,瓏姬的最後一個機會,也來了。

     ☆、100 怪談(三十)

     “人世的欲望醜惡如斯,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久松明?”舞台上,瓏姬跪坐在久松公子身邊,臉上帶著猙獰無比的般若面,以令人心寒的聲音對他輕言發問,賀欽則笑了一聲,“原來叫久松明……藏得夠深的。”

     聞折柳撓了撓臉頰:“不管怎麽說, 這都是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啊。現在我們該怎麽做, 去找瓏姬完成主線?肯定免不了一場大戰吧。”

     “重點是她究竟要我們做什麽,”賀欽沉思道, “到了良夜之能劇這一環主線任務,她等於是已經把整件事情從頭到尾地跟我們講清楚了, 根本不需要玩家接下來再調查什麽——除非那種需要收集全成就的玩家, 比如你和我。所以……”

     “所以?”聞折柳接著問道。

     “所以我在想,”賀欽轉頭看著他, “她最終的目的,要不是打算找回她的寶物,重回自由——”

     聞折柳:“可是寶物已經被聖修女拿走了, 沒可能再拿回來。”

     “嗯,”賀欽點頭, “這條路是堵死的。那她就是要我們復活久松明, 或者把他的靈魂召喚出來了。”

     “哎?”聞折柳十分意外, “你說久松公子?不過這麽一想也是……若紫、禦召茶和栗梅的靈魂都在這裡, 沒道理久松明的不在啊, 那他去哪了呢?”

     此刻的舞台上,能劇已經接近尾聲。

     久松公子在病榻上哀哀歎息、呻吟,以袖子掩著面容,發出的聲音猶如含糊不清的嗚咽,聞折柳疑惑道:“他在說什麽?”

     “……我的身體如墜冰窖,又如火燒,我怎能放下塵世不舍的一切,放下我的龍女和仙子?”賀欽低聲說,“他在不甘,他還不想死。”

     聞折柳感慨道:“瓏姬的寶物被奪走,以前能給他的長生也變成空談,這只能說是他自作自受了。”

     舞台上,久松公子最後長長的悲歎了一聲——不,那不能算是悲歎,甚至都不能算是人類的聲音,它仿佛野獸的哀嚎,是飽受焚心之苦的餓鬼終於在火中將最後一絲靈魂的余燼燒成焦炭的嘶吼,連尾音都拖出萬分心不甘情不願的長度,直聽得人毛骨悚然,心中陣陣發寒。

     他終於死了,人間的湯藥治愈不了他的病症,瓏姬的血肉也只能徒令他瘋癲發狂,所幸到了臨終的時刻,他心心念念的仙人依舊在他身邊陪伴。

     聞折柳倒吸一口涼氣,在這聲非瘮人長吟中不堪忍受地縮起脖子,賀欽隨即以熾熱溫暖的手掌溫柔地熨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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