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你什麼時候報的警?」
孔曉玥還沉浸在興奮中, 「就剛剛啊,兩分鐘之前吧。你放心,我們學校出警那叫一個快,五分鐘以內必到!」
謝嵐關掉煤氣灶,拔足而出。
「餵,你上哪兒去!」孔曉玥喊她。
門一開,刺骨寒風倒灌。
毛孔瞬間緊鎖,謝嵐打了個冷戰,孔曉玥拿著她的大衣追上來。
「你還病著呢,要去手刃跟踪狂麽?」
謝嵐披上大衣,彎腰換鞋,「他可能是我男友。」
「……啥?」孔曉玥瞪大眼睛。
「他是我男友。」
謝嵐都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如此篤定。
她根本什麼都沒看清。
但從下午停車場那個背影,她就似乎冥冥中得到一種感應。
一定是他。
【幾次Ip都在D鎮。】
原來他一直都在。
謝嵐渾身發熱,完全感覺不到寒冷的存在,砰砰直跳的心就像個發動機,給她注入源源不斷的能量--
幾十米距離,她向著他奔跑。
大衣沒來得及扣上,長長的衣擺被風掀得上下翻飛。
她目的太明顯。
車啓動了。
心猛地一沉。
「陳默,是不是你?!」
輪胎與地面摩擦出沙沙聲,那輛SUV從停車位中緩緩退出來,轉彎,上路--
一輛警車呼嘯而至。
車頂的紅藍燈閃爍不停,下來兩個警察,右手摸著腰間的槍柄分別從兩側向黑色SUV逼近。
「Stop!」
「Freeze!」
他們高聲警示。
黑色SUV靠邊停住。
年輕的車主拉手剎,搖下車窗,將雙手平放在方向盤上。
光綫很暗,帽檐遮住了他半張臉,但那毫無疑問就是陳默。
他穿著純黑色衝鋒衣,下頜輪廓硬朗許多,如同被經年的風刀霜劍雕刻過一般,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得冷峻而凜冽。
他一言不發,等著警察先開口詢問。
謝嵐以前沒見識過美帝警察的執法模式,霎時被這見面二話不說先掏槍的架勢給震懾住了。她做了個深呼吸,强自鎮定住發軟的雙腿,用英文向兩個警察解釋,「對不起,警察先生。我想可能是誤會了,他不是跟踪者,他是我男友。」
年輕的拉丁裔警察掃了她一眼,依然將手扶在槍柄上,死死盯著陳默。
陳默却聽到「男友」二字,抬頭看向謝嵐。
兩道視線相遇,火花一觸即發。曖昧在空氣中流動纏綿,每一點一滴都表露出,這分明是久別的戀人重逢。
白人警察問:「到底是怎麽回事?誰是報警的人?」
孔曉玥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她也沒穿好衣服,凍得瑟瑟發抖。
「是我,是我。警察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位男士是我室友的男友,看他開車跟在我們後面就以爲是跟踪者。抱歉對你們造成了困擾,這完全是個誤會。」
兩個警察低頭商量了幾句。白人警察指著兩個女生說:「你們過來。」
拉丁裔警察繼續向陳默訊問。
「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攔你?」
「不知道。」
「你被舉報非法跟踪這兩位女士。」
「……」
另一邊,謝嵐和孔曉玥在回答白人大叔的問題。
「我必須要向你們確認,你們有沒有受到過這位男士的威脅?」
謝嵐:「沒有。」
孔曉玥:「沒有。」
白人警察在表單上記錄。
「如果再次發生被跟踪的情况,你們可以向地方法官申請保護令。保護令期間,此人不得接近你們,否則將被警告或者逮捕,明白了嗎?」
孔曉玥尷尬地點點頭。
謝嵐問:「警察先生,他現在不會有麻煩是嗎?」
白人警察笑笑,轉身去找他的哥們,兩人又嘰嘰嚕嚕了會兒。
等警車終於離開後,孔曉玥長出口氣,「謝嵐,你這男朋友也太搞了吧,不能好好見面麽?居然玩跟踪play,嚇死寶寶了……」
謝嵐和陳默對視著,周圍那麽安靜。
五年未見,情緒像海水一樣氾濫起來,直將人淹沒。
誰都不懂該怎麼開口。
她想過無數種重逢畫面,却沒料到是今天這混亂的一幕--
險些讓他被警察抓走。
他能開車,至少說明下肢功能已經基本恢復。
既已痊癒,為什麼不來見她?
如果不想見她,為什麼又要跟在她身邊?
既見了她,爲什麽又要跑?
……
沒關係。
都沒關係。
謝嵐說服自己。
她不問原因,只要將來。
陳默緊抿著唇,低頭搭上手剎。
「晚上別走了。」謝嵐輕聲說。
他頓住。
謝嵐站在車窗外,狂風捲著她的髮尾飛揚,她的眼底卻無風無浪。陳默聽得出來她的語氣,雖然不重,但决不是在和他商量。
她永遠都是他們之間的主宰者。
陳默猶豫一瞬,拔下車鑰匙,又從後座扯了個旅行包,開門走出來。
謝嵐笑了笑,牽起他的手。
一隻手很冷,一隻手滾燙。多少年沒有握在一起,他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
他試圖拒絕,身體却不聽使喚,跟著她走到孔曉玥面前。
謝嵐面帶微笑,「介紹一下,這是我男友,陳默。這是我室友,孔曉玥,今天就是她報警要抓你。」
陳默低著頭,無奈得扯了扯嘴角。
「嗨呀,都是誤會!誤會!」孔曉玥跺跺脚,「快進去吧,冷死人了。」
陳默握緊謝嵐的手,又幫她把大衣領合上。
一個體貼入微的動作,讓孔曉玥羨慕不已。
他們回到暖烘烘的屋裡。
謝嵐去厨房將兩個菜重新熱一熱,又烤了幾片麵包。
孔曉玥沒事做,就在上下左右全方位觀察陳默,很快對他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脫掉外衣和鴨舌帽後的陳默,帥氣逼人。他待坐在沙發上,不說話,也沒有表情。
孔曉玥看著他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暗自腹誹:這貨真是謝嵐男友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被綁來的壓寨相公呢。
壓寨相公沉默地吃完一碗飯,菜吃得很少。
吃完後他主動去洗碗。
孔曉玥逮住個機會悄悄問謝嵐,「你怎麼從來沒說過你有男朋友?」
謝嵐說:「異地嘛,有和沒有差不多。」她去房間裡拿了睡衣睡褲,準備去浴室衝澡。
孔曉玥倚在她房門上,「難怪春假憋屋裡哪都不去,早計劃好了和男朋友過啊。」
謝嵐笑,「我也不知道他會來。」
「長得真帥。」孔曉玥小聲說,「不過我覺得他有點怪。」
謝嵐揚眉。
「見面就見面,他幹嘛偷偷摸摸跟了你一天?」
謝嵐也道不出個所以然。
「哦,我知道了。」孔曉玥自問自答,「難道想給你一個驚喜?看不出來啊,跟個悶葫蘆似的,還這麽浪漫。」
「……」
孔曉玥看著她手裡的奶奶款碎花睡衣,「姐,你們這好不容易見一面,要不要穿……正常點?我那有一件新的Le perla,蕾絲小吊帶,香檳色,性感而不失清純,高檔而不顯奢侈。七五折給你,要不要?」
謝嵐揶揄她,「你這推銷口才,怎麼不去做代購?」
孔曉玥拽著她的胳膊,「我就是在做代購呀……」
謝嵐拿這小姑娘沒辦法。她笑著搖搖頭,徑自去洗澡。
洗完出來之後,陳默還坐在沙發上,謝嵐問:「你帶換洗衣服了麽?」
陳默指了指那個旅行包。
「那等我室友洗完,你再洗。」
「嗯。」
「牙刷和毛巾在這裡,都是新的。」
「好。」
謝嵐囑咐完,先進房間躺下了。
她本來就低燒未愈,晚上又出去吹了半個小時零下二十度的冷風,這會兒頭昏昏沉沉,沾上枕頭便有些神志不清。
她想把他看明白。
可她實在無力思考……
還有什麽比他完完好好地站在她面前,更值得她高興呢?
來日方長,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她眼皮越來越沉。
陳默洗完澡時,房間裡亮著盞燈,謝嵐已入眠。
一張單人床,她蜷著腿,貼著墻壁而睡,留下足够的空間給他。枕頭也留給他,自己睡的是沙發上的抱枕。一床薄羽絨被,她也隻蓋了一角。
陳默輕輕坐上床頭,而後無聲無息地躺下。
床單和被子都是白底綠格子紋,很乾淨,聞上去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屋裡暖氣雖然足,但她畢竟還在病中,陳默拉起被角,給她從頭到脚完整地蓋好。
謝嵐覺察到他的動作,轉醒過來。
因爲發燒,她雙頰有些泛紅,眼裡也蒙著一層水汽。
她感覺得到,他原本是要走的。
是自己强行留他在這裡。
「陳默……」她迷迷糊糊地喊他。
由於扁桃體發炎沒好,她又一覺醒來,聲音也是沙啞的,聽在陳默的耳中,卻覺得萬分誘惑。
可今時不同往日,陳默克制住那些想法,隻摸了摸她的額頭,「還燙,吃藥了嗎?」
謝嵐壓了壓下巴。
陳默:「那我關燈了?」
謝嵐說好。
燈熄滅了。
謝嵐翻了個身,面向墻壁。
她故意把小腿和額頭貼在牆上,冰涼涼的很舒服。
「陳默。」
「嗯。」
「這些年你過得好麼?」
「好……你呢?」
「也還不錯。」
就像兩個老朋友久別之後的寒暄。
寒暄過後再無下文。
沒過多久,謝嵐又沉沉睡去。她再次翻身面對著他。
淺淺的呼吸聲在耳邊,陳默恍然回到了高三畢業時那個夏天,他們分別前的晚上。他在黑暗中凝望著她的輪廓,怎麼也看不夠。
簡直入了迷。
他本不應該再出現,更不應該留下來。
可他偏偏就是這麼自私,貪心,沒原則……
他反反復復告誡過自己的事情,却在見到她的一刻徹底失控。
陳默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觸碰她。
手指停留在她唇邊。
不敢再多動一寸。
謝嵐悶悶地「嗯」了一聲,陳默過電似的收回手。
她腰臀一拱,忽然沒預兆地靠過來,一頭扎進他懷裡。
他皮膚是凉的,身體裡却是暖的。發燒的人恰恰相反,因此才會格外貪戀這種感覺。
令人貪戀的不僅是溫度,他的胸膛也比以前更加寬闊緊實,像一座小山,將她包圍。
「別走……」她似在夢中細語呢喃。
陳默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回抱住她。
早知道見到她自製力為零,又何必……
罷了,放縱這一回。
就當給以後留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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