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兒這回從商城回來的一路上就悠閑多了。越往樂城走,天氣就越熱,但原本荒蕪的田野上偶爾能看到零星的百姓,他們雖然看到有騎馬來的人還是會躲起來,但至少不會一路上只能看到狐狸和兔子了。
「怎麼?都有人了嗎?」姜姬一聽就喜笑顏開,猶有些不敢相信。
蟠兒點頭道:「已經有不少了,都是自己種些黃豆,挑到附近的城鎮去賣,也能多得一兩個錢。」
她是怎麼都想不到,第一個「紅」遍魯國的竟然是黃豆,已經稱得上是世家盤中有它,百姓碗中也有它。
「你這一路回來,有沒有看到哪些城市風氣不好?」她問。
蟠兒知道公主口中的「風氣」指的就是百姓。百姓是否安居樂業,是否被抓丁、被苛稅等等。
他搖頭:「倒是都沒見到。」現在魯國最有意思的改變是鄉間百姓都喜歡做生意,野集、野市過幾十里就能碰到一個。
至於城裡,則是不管世家子弟,還是普通百姓,還有做個小買賣的商人子弟,都在學新魯字。
紀字的優勢自然是曲高難攀,非世家不可得。要想用紀字作好詩歌,好文章,非通讀百卷古書不可,不但要學,還要能融匯貫通。難如上青天。
新魯字就簡單了,字多,詞多,組合多,沒那麼多規則要遵守,不必擔心自己寫文章因為不合韻律而出醜。
修改紀字的那部分新魯字確實受世家垢病,但後來那些百姓們的自造字就沒那麼多人反感了。
城門口和官衙門口的招牌上都張貼著從樂城流傳而來的《說文解字》。有的商人還專門從樂城帶最新的《說文解字》來,這樣的商人,他的貨都是最受歡迎的。
而跟新魯字配套的就是紙的應用傳播了。
「我來的這一路上,大一點的城池都會有不下三個造紙坊。」雖然造出來的紙良莠不齊,但大半的都能用。
蟠兒還特意帶了一些回來。
姜姬小心翼翼的接過這一盒長短不一的紙張,它們大多是黃褐色,邊沿雖然都很整齊的被切過,但因為紙張太脆,有很多破裂的地方。
這種紙不能用普通的墨汁書寫,但百姓們的智慧是無窮的,他們發明了「漆書」,用更濃的墨汁調出顏色來,用來書寫。這種漆書還出現在了木牘上,被一些世家士子斥為有辱斯文。
放下黃紙,姜姬說,「他們會慢慢把紙做得越來越好的。」
現在的紙,是一種操作並不難,取材簡單、低廉的木牘的代替品,所以又叫貧家之寶。這樣的東西才能夠最快的流傳開來。
這世上想讓一個東西出名,要麼讓它成為最貴的,要麼讓它成為最便宜的,便宜到你覺得不用都是吃虧了。
紙就是這樣。不過等使用它的人漸漸變多,技術自然而然就會革新。
她還想再聽一點,龔香卻到了,一進來就問:「蟠郎回來了?那漆離怎麼樣了?」
姜姬才想起這個。
蟠兒說:「漆公子聽說他的女兒被送給蘆奴太子為妻后就怒而回去了。」
「還算有些義氣。」龔香先贊了一句,又嘆道:「只是他現在回去,可就要落到下風了。」
漆離是光明正大的趕回國的,一回去,別的先不顧,而是衝進蘆奴的太子宮把他的女兒給奪了出來。
他的女兒一見到他就抱住他哭著喊爹爹,而漆家的陪媵撲出來哀求:「叔叔!叔叔!不能這樣啊!這是老太太的決定!」
漆離一腳把人給踢開,抱住女兒上了馬,罵道:「我這個父親沒回來,誰能越過我嫁了我的女兒?!」
蘆奴也因為聽到消息匆匆趕回,見到這一幕,不免尷尬,上前道:「還請漆三公子息怒,不如進殿再說?」
漆離恨道:「太子英武偉岸,只是小女年幼,只怕不能匹配,還請太子放小女歸家!」
蘆奴見漆離說不通,就對太子妃道:「阿豐,我對你一片深情,你就真的捨得離開我嗎?」
漆離的女兒坐在馬上,只是抱住漆離在哭,聽到蘆奴的話,搖頭又點頭,哭道:「太子,我不想嫁你!你有寵愛的妃妾,娶她們就好!」
蘆奴還想再說,漆離已經聽夠了:「太子,既然小女無意,還請太子寬容些。」
蘆奴看著殿前的侍衛,到底說不出把漆離攔下這種話,只得放他們走了。
漆離出宮后就臉色蒼白,他下了馬,抱住女兒鑽到車裡就倒下了。
他女兒瞬間明白了,不敢出聲,只能扶住他不停流淚。
阿九上車來,看到后立刻從櫃中取出一個木盒,掏出一丸藥來:「公子,快服下。」
漆離吞下藥,過了一會兒才好些了。他靠在車壁上,對阿九說:「快走。」
阿九猶豫道:「公子……行嗎?」
漆離搖頭,「我撐得住,快!」
蘆奴被漆離搶走了太子妃,不敢告訴燕王,只敢跟他的母后商量。
燕王后馬上要讓人上漆家去質問。
蘆奴道:「還是不要去質問了。我看阿離確實不願意,四叔叔一直非常看重阿離,如果惹惱了他,實在是不智。」
燕王后也焦急,其實他們母子一直想跟漆離扯上關係,而漆離一直也不肯理會他們。這次漆家突然提出只要讓漆家女兒成為太子妃就會支持蘆奴,如果不是漆離之女,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結果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瞞著漆離的。
燕王后突然覺得不對:「……就算阿離不在,你四叔提議的事,他怎麼有膽子反對?」
蘆奴說:「其實,當初漆家提出這個條件時,我就覺得奇怪。」因為漆家與他相比,是漆家佔上風。漆家的對手一直都是燕王,怎麼會把他放在眼裡?
突然願意把漆離的女兒嫁給他,哪怕要他出的是太子妃之位,也不合理。
如果他現在已經是燕王了,那還差不多。他不是小看自己,他的太子妃之位,還真沒那麼值錢。
至少絕對比不上漆離的女兒。
是漆離與漆鼎不合?
漆離在反對漆鼎嗎?
燕王后和蘆奴實在想不出原因來,等了一夜,見漆家沒有反應,就試探著派人去漆家探望「太子妃」。
雖然漆離不願意,但太子妃畢竟是正式行過昏禮的。
蘆奴就派人帶上禮物,鄭重其事的去漆家了。
不料到了漆家才知道,漆離根本沒回來。
而漆離的妻子與兒子,也在昨天晚上出門回娘家探親了。
漆家情知不好,立刻派人去漆離妻子的娘家看,結果那一家竟然大門緊閉,一家人都不見了。住在一條街上的親友們都說昨天這一家人就出城祭祖去了,今天還沒回來呢。
等漆家剩下的人想到時,漆離已經攜妻兒回到了漆家發跡的漆城,又稱黑城。
與他一同歸來的,還有十萬石糧食與三萬石鹽土。
漆離看到如約而至的鹽土被商人送到后,回憶起蟠郎在分別時對他說的話:「小弟在此預祝兄長你……平平安安。」
他看著眼前的鹽土,喚來阿九:「如果我讓你回到魯國,服侍蟠郎,你可願意?」
阿九搖頭:「某不願。公子現在身邊正缺人手,某不能棄公子不顧。」
漆離說:「蟠郎待我情深義重,我本不欲疑他,但連我的親生父母,血脈骨肉都在背後欲害我,我又怎麼敢將信任托負給一個魯人?我要你去,就是要你跟在蟠郎身邊。如果他有危險,你必拚死相救;但如果他欲害我,你就要取他性命。」
漆離轉身看阿九:「阿九,你現在還不願意去嗎?」
阿九目瞪口呆,咬牙道:「……某不願。某信蟠郎對公子無惡意!公子忌憚蟠郎是公子不好!」
漆離說:「那你更應該去。你去了就會好好保護蟠郎,換一個人,他就會照我說的殺了蟠郎。」
阿九左右為難,阿江在旁邊看著,跪下道:「公子,阿江願往。」
漆離:「阿江……」
阿江說:「阿江一直仰慕蟠郎為人,阿江也不信蟠郎會害公子,就讓阿江去吧。」
漆離看了看這對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漢子,嘆了口氣,點頭:「好吧,阿江,你去吧。」
阿江利落的起身,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阿江茫然的跟過去,此時才想明白,去奪阿江手裡的包袱:「我去!公子一開始就是叫我去!」
「阿九!」阿江拉住他,說:「公子已經看出來了,你對蟠郎的情義,所以他不會信你。你就算是去了魯國,公子只會更加懷疑你,而不會相信你的忠心。我去,公子會信我的。」
阿九氣哼哼道:「我留下,公子一樣不會信我!」
「但你可以活下來。」阿江平靜的說。
阿九渾身一震,眼眶就紅了,死死抱住阿江。
阿江這是要去當姦細,跟上一次只是監視蟠郎不同,公子的意思很明顯,他需要阿江在必要時——「殺人」。
或許是蟠郎,或許是蟠郎身邊的人。
蟠郎時常出入魯王王宮,可能公子就是想殺魯王,或者魯國王宮中的其他人。
只要遵照公子的話去做,阿江必死無疑。但阿江對公子忠心,他就一定會辦到。
阿九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照公子的話去做。
阿江這是在替他去死。
他抱住阿江不放手,不停的說:「我去,我去……」
阿江緊緊的抱住他,然後猛得把他摔倒在地,閃身出去,把門關緊后,跑了。
阿九在屋裡抓住被鎖緊的門大叫,「阿江!阿江!你回來啊!你回來!!」
漆離聽到阿江離開,阿九被關在屋裡的消息后,嘆道,「先不要把他放出來。」
阿圈的兄弟,阿餅說:「公子,阿九心中有那個蟠郎,既然如此,為何要讓阿江去呢……」
漆離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因為我不能辜負阿江。」
阿江想讓阿九活下去,那他就會保證阿九能活下去。
阿江肯為他赴死,他就不能讓阿江最後的心愿也無法完成。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