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小羅扇,一面打著風,一面循聲找到了將自己吵醒的聲源。
平沙細草間,七八個青霜門弟子正吆喝著蹴鞠,用兩根修竹搭了球門,在竹竿上絡了細網,倒是將小小一方蹴鞠場布置得似模似樣。
弟子們見了封如故,馬上停下嬉鬧,向他行禮。
有膽大的招呼他:“雲中君要來試一試嗎?”
封如故大大方方地一挽袖子,毫不顧惜自己這一身千金服:“來!”
若是要做其他運動,比如教習劍術,封如故定是能推則推。
但蹴鞠一事,讓他懷念起了遙遠的過去。
十三歲時的封如故最愛蹴鞠。
他自作主張,在風陵山青竹殿後劃出一塊空地來,撒上細沙,編織好幾顆藤面皮球,常邀三五好友來玩耍。
封如故酷愛各種炫技的小伎倆,能將一顆球用足尖挑起千般變化。
他用發帶將頭髮束得老高,很是輕松銳氣,隨便一挑球,便能帶起一陣風來:“師兄,接住!”
不等常伯寧趕上前來,一身絳衣的少年韓兢縱身一躍,拿前胸攔下球來,將球前後輕松顛動兩下,卻反腳挑給了常伯寧。
一旁的荊三釵跌足大呼:“韓師哥!常師兄不跟我們一隊啊!”
韓兢笑微微地解釋:“他今日都沒碰到球呢。”
荊三釵一邊追趕運球的常伯寧一邊埋怨:“你乾脆下次和他一隊好了!”
常伯寧額上縛了一道縹色逍遙巾,顯得清爽又利落。
他側身輕巧繞過前來斷球的兩三人,獨獨把球送給了封如故。
封如故那邊不知過了幾重人,薄透的春衫早被汗沁濕了,貼在少年的胸膛上,隨著喘息微微起伏。
他接到球後,快活地吆喝一聲,足跟將球勾起,高高拋上天際。
那一顆藤球飛上了凌雲,與飛鳥一般高。
而時隔多年的此時此刻,那顆曾被他玩出千種花樣的球,卻始終到不了封如故的腳下。
他只是一具無法動用靈力的凡胎,胸中空有無數技巧,但論步法、身形,與那些剛入煉氣期、尚未結丹的弟子相比,都顯得笨拙無比。
與幾名弟子踢了一刻鍾有余,封如故連球都沒碰上一次。偶爾得了空,剛想伸腳,就立即被人斷了去。
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追得上那顆球後,封如故索性停了步,扶住膝蓋邊笑邊喘。
這幾名少年玩得正興起,況且,在蹴鞠場上,他們對“雲中君”這個頭銜沒有多少敬畏,便一齊笑話他道:“雲中君根本不會踢球!”
“是啦。”封如故用手背扇風,笑著看這群比自己年輕上一輪的少年們,由衷讚道,“真好啊,你們。”
說話間,封如故眼角余光一轉,竟發現如一不知何時來到了場邊。
也不知道他看著自己被這群小年輕們欺負了多久。
“來得正好。”封如故也不介意,氣喘籲籲地趕到場邊,抓住如一的衣袖,晃了一晃,厚顏無恥地尋找外援,“大師,幫我收拾他們。”
封如故以前是教過他家小紅塵蹴鞠的。
在這方面,他向來不怎麽要臉。
……我踢不過你們,還不能叫我兒子來收拾你們了?
如一見他從場上跑下來,一時緊張,立即把攥在掌中、打算遞給他擦汗的手帕收了起來。
等封如故提出要求,如一才知道他不是察覺了自己想要遞手帕給他的意圖,略松了一口氣,點一點頭,便將僧袍脫下,露出一身短打。
他肩寬腰細,兼以相貌出眾,竟能夠將短打穿出倜儻之風來。
眾家弟子都認為一個和尚,怎會擅長這種俗家遊戲,便嘻嘻哈哈的,打算像戲弄封如故一樣再戲弄他一遭。
誰想此人話少面冷,卻將一顆球運使自如。
甫一上場,他便靈巧閃避數人,一抬腳,將藤球直接送入球網。
他的蹴鞠技術雖然是義父一手教授,但他與張揚跳脫的義父性情畢竟不同,不愛耍些額外的花巧功夫,只是負手、靈活挪動,想要阻攔他的人隻覺眼前一花,他已脫開重重包圍,翩然到了數丈開外。
在場七八人七手八腳去攔他,卻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將球又一次輕松送入球網後,如一並不去看封如故,隻緩慢拿腳來回盤弄著球,仿佛這樣,自己就不是為封如故出氣了一樣。
——他來得很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這些年輕人,在發現封如故在蹴鞠一技上並不精通後,就有意逗他,吊著他在場上來回跑動。
在如一看來,封如故雖然天性懶怠,為人輕浮,卻也不是幾個不懂事的少年可以隨意欺負的。
封如故倒不介意如一的冷淡態度和後輩的戲耍之舉,盤腿坐在場邊,托腮看著如一,目光裡都是笑意。
他覺得自己是一具埋在土中日久的棺材瓤子,偶爾爬出泥來,看一看這新鮮的人世間和通身活力的少年們,也很好。
那幾個少年發現如一是蹴鞠的個中高手,又被他慘虐了一番,也算是知道了天外有天的道理,自願認輸。
他們既然認了輸,如一也不再不依不饒,回到了封如故身側。
封如故湊過去,殷勤地給他打扇,欣慰道:“不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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