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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無所畏懼 - 第27章字體大小: A+
     
    第27章 犯錯

      裴十二郎坐在下面, 看著章興文被一腳踹飛, 再見吳六郎險些被一刀砍死,又被踹過去跟前者做伴, 呆滯如一頭木驢, 精神放空,魂魄離散。

      ……喬家從哪兒找來這麼一個魔鬼?

      為什麼偏偏讓他們遇上了?

      這一定是個陰謀……陰謀!

      他正滿心驚駭, 神思彷徨, 冷不丁聽喬毓喊自己上去,心驚膽戰還來不及, 哪裡還敢動身。

      喬毓將刀上血跡吹掉,淡淡道:「裴十二郎, 像個男人一樣,即便是輸,也別丟掉骨氣。」

      「就是,」喬安斜他一眼,冷哼道:「我小姑母一個弱女子都敢登臺,你不敢了嗎一直以來,自詡家風清正、膽氣不斐的,不都是你嗎」

      裴十二郎聽他如此言說, 心緒一陣翻滾,險些吐出口血來:

      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小姑母算是哪門子的弱女子!

      簡直欺人太甚!

      演武臺上有章興文與吳六郎灑落的鮮血, 刺眼的紅, 不過片刻功夫, 渾然沒有要乾涸的意思。

      章興文躺倒在不遠處,衣襟被血色染濕,面色蠟黃,神智萎靡;

      吳六郎比他還要慘,左肩傷可見骨,血液順著手臂蜿蜒而下,緩慢的落到地上,漸漸聚集成一方小小的湖泊。

      畢竟是皇家準備的演武場,不乏御醫藥材,每逢有公開比試,便在近側守候,以防萬一,現下剛好用得著,二人並沒有性命之憂,傷筋動骨卻是真的。

      裴十二郎一直以系出名門自詡,對於武家子弟總有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但真的到了此刻,心底卻生出深重的膽怯與畏懼來。

      刀劍無眼,若真是受了傷,即便沒有殃及性命,怕也不好禁受。

      退一萬步講,即便只是斷了胳膊腿兒,也不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

      裴十二郎久久沒有應聲,面色躊躇不定,周遭人便知他作何想法,噓聲陣陣。

      喬家人抱著手臂,冷笑不語,吳家人與章家人臉上神情也不好看,章六娘面色陰沉,哼道:「裴十二郎,你不是總說與我家同氣連枝嗎?現在怎麼要當縮頭烏龜?!」

      圍觀眾人一陣哄笑,帶著難以掩飾的嘲諷,另有人揚聲喊道:「當然是因為他怕死了,哈哈哈哈哈!」

      稱病已經來不及,避戰也只會叫人笑話。

      裴十二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也知自己再不上場,名聲怕就要臭了,屆時,蔣國公府不僅不會幫他,反倒會覺得他給裴家人丟臉。

      他兩股戰戰,木然站起身來,勉強拔出佩劍,步伐艱難的登臺而去。

      那臺階略微有些高,他似乎沒注意到,一腳踩空,順勢栽倒,摔到了演武台下,一翻白眼兒,就此昏迷過去。

      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場中一時有些哄亂,御醫匆忙過去查驗,看過之後,無語道:「他暈過去了。」

      周遭又是一陣哄笑。

      喬毓身在臺上,將方才那一幕瞧的真真的,裴十二郎狠下心腸,腦袋往臺階上撞了下,為了不丟臉,傷身都不在乎了。

      她心下有些好笑,慢悠悠下臺去,將左右眾人撥開:「讓一讓,讓一讓,我來看看他。」

      眾人出身高門,都是見過明德皇后的,見了那張臉,不覺心生敬重,加之方才兩番對戰,對喬毓心悅誠服,更沒有攔著她的道理。

      御醫見了她,頷首致禮道:「裴十二郎昏迷,怕是不能繼續比試了。」

      「我來看看吧。」喬毓蹲下身去,伸手把脈之後,又自香囊中取出一根銀針。

      醫者見她行為頗有章法,略有詫異:「小娘子懂得醫術?」

      「早先學過幾分,叫你見笑了。」

      喬毓指間撚著那根銀針,動作舒緩的刺進了裴十二郎頸間穴道,輕輕轉了轉,溫柔中略帶一絲自責,道:「若非是為同我比試,裴十二郎也不會受傷,若真因此留下遺憾,叫我如何過意的去。」

      「小娘子善心,」御醫大為動容:「此事純屬意外,又何必自責。」

      裴十二郎只是昏迷,叫他醒來有的是辦法,喬毓瞥見他眼睫微顫,便知道是醒了,只是怕丟臉,才硬扛著不做聲。

      「奇怪,怎麼還不醒?」

      她臉上滿是擔憂:「不行啊,得加重力道才行。」

      裴十二郎眼角不易察覺得抽搐了幾下。

      那御醫則贊道:「小娘子宅心仁厚。」

      「唉,」喬毓歎口氣道:「醫者父母心啊。」

      裴十二郎:「……」

      喬毓又摸出兩根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正正插在他手臂穴位上,裴十二郎只覺一陣劇痛襲來,痛呼一聲,驟然彈起身來。

      喬毓喜道:「啊,他醒了!」

      裴十二郎主意落空,心下何等氣怒,捂住作痛的手臂,目眥盡裂:「你這毒婦……」

      喬毓一巴掌拍在他臉上:「跟救命恩人說話,嘴巴放客氣點!」

      御醫眉頭擰個疙瘩,嫌惡道:「裴十二郎,裴家教你這般恩將仇報嗎?」

      「……」一股怒氣直衝心肺,裴十二郎幾乎失了理智:「她明知我已經醒了,卻故意狠下重手,刻意折磨於我!」

      「什麼?」御醫驚詫道:「你方才一直醒著?!」

      裴十二郎:「……」

      「你為逃避與我比試,竟想出這樣低劣的法子,」喬毓站起身,神情複雜,目光鄙薄而不屑,正氣凜然道:「也罷,你不必再怕了,你我的比試就此取消。」

      「我喬毓,不屑於同你這等小人同台相較!」

      御醫歎道:「小娘子高義!」

      底下眾人喝道:「說得好!這等不戰而逃之輩,根本沒資格握劍!」

      「……」裴十二郎心口劇痛,哆哆嗦嗦的指著喬毓,想要說句什麼,卻覺喉嚨悶痛,半個字也說不出。

      他眼皮子一合,就此昏死過去。

      「裴十二郎,你這就沒意思了,」底下有人冷嘲熱諷:「到了這地步,還裝什麼呢。」

      「不會是想以此誣賴喬家姑姑吧?嘖!」

      喬安面沉如霜,怒道:「此獠居心竟如此惡毒!」

      「為了避戰,竟做到這等地步……」

      喬毓垂眼看了看,搖頭歎道:「算了,也是可憐,好生送他回去吧。」

      御醫感懷道:「小娘子心腸真好。」

      「唉,」喬毓不好意思的擺擺手:「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我的人。」

      另有人抬了裴十二郎下去,吳六郎與章興文也被送走,喬毓目光下望,瞧見那些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面孔,心間卻生出幾分悵惘來。

      章興文與裴十二郎也就罷了,吳六郎卻是真的善戰,然而這樣的人,在她手底下也走不了多久,到底是她太強,還是現下的長安勳貴子弟太弱?

      又或者說,是真正的高手還沒有出現?

      不應該是這樣的。

      喬安見幾個死敵先後被抬下去,歡喜的不行,忙向喬毓道:「小姑母,我們贏了!快下來,我們一塊兒吃酒去!」其餘幾人也在側附和。

      「贏了嗎?」

      喬毓卻沒有下場的打算,拄著長刀,目光下望,下巴微抬:「時人都講長安地傑人靈,在座諸位也是龍虎之後,難道竟無人是我一合之敵?」

      這話落地,真如一滴水落到一鍋油裡,驟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反響!

      喬南有些擔憂:「小姑母如此行事,怕會樹敵。喬家雖不懼,但也不必……」

      喬安卻笑道:「我卻覺得,她心中自有分寸,不會逾越。」

      「喬家姑姑,你身手厲害,我們心中欽佩,可若是因此藐視長安英雄,那便不該了,」底下一陣紛議,不多時,有人起身,震聲笑道:「我來領教閣下高招!」說完,一躍登臺。

      喬毓使刀,他也使刀,只是刀跟刀卻是不一樣的,只不過半刻鐘,喬毓的刀尖便抵在了他脖頸,輕鬆克敵。

      那人面露訝色,旋即收刀,施禮道:「在下陳敬敏,今日受教了,多謝手下留情!」

      喬毓向他輕輕頷首,卻沒再說別的。

      陳敬敏也不介意,再施一禮,從容下臺。

      喬毓單手持刀,語氣輕鬆道:「怎麼,沒人了嗎?」

      陳敬敏與吳六郎都是長安屈指可數的好手,卻先後落敗,眾人心下雖不服氣,卻也說不出別的來。

      喬毓輕蔑一笑:「原來長安英雄,皆是土雞瓦狗,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難為你們方才還取笑裴十二郎。」

      這話的嘲諷值太高了,底下人瞬間變色,怒氣昭昭。

      「你這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不成?!」

      「雕蟲小技,難道真以為我們怕了你?!」

      「……」

      喬毓靜靜聽他們說了,下頜高抬,目光傲然:「我不是說你們某個人,而是說在座的所有人,統統都是垃圾!」

      早先那句話說完,其餘人還能忍,現下明刀明槍的殺到了眼前,如何還能忍得住。

      能不能打得過是一回事,敢不敢打,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來試試!」有人起身登臺,行禮道:「在下盧國公之子,表字……」

      喬毓一抬手,制止了他下邊的話:「反正都是要輸的,名字還重要嗎?」

      那少年面色驟紅,眼底怒意閃現,不再多說,舉劍向前。

      喬毓見他功底不弱,面上不以為意,應對之間卻愈發小心,饒是如此,片刻之間,便以刀將他手中劍挑掉。

      「我輸了。」那少年面色不忿,語氣卻很平靜:「不過總有一日,我會勝過你的。」說完向她一禮,轉身下臺。

      「我來!」另有人提戟登場,向她宣戰,糾纏不多時,同樣被喬毓擊敗,默然行禮,就此退去。

      在此之後,陸陸續續有人七八人登臺對戰,卻皆一失敗告終,場中氣氛愈發凝滯,一聲不聞,唯有兵器相擊時發出的清鳴,不時響徹演武台。

      喬毓年輕氣盛,體力卻也有限,眼見登臺之人身手逐漸趨低,心裡便有了猜測,收刀入鞘,道:「已經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後邊兒還烏壓壓的排著隊,等著登臺削她,聞言,排在最前邊兒的少年怒道:「怎麼,你格外看不起我嗎?!」

      「並非如此,」喬毓將佩刀懸回腰間,躬身致禮:「我們家講輸人不輸陣,即便要輸,氣勢也要足,方才說話冒犯,諸君勿怪。」

      眾人早先見她囂張跋扈,原以為會再口出狂言,驟然見她如此,反倒有些詫異,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喬毓也不介意,繼續道:「不過,我早先所說,並非無稽之談。大唐泱泱大國,少年英雄何其之多,我也曾周遊多地,見過諸多英豪,然而卻是虛有其名,略有所成,便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天下第一,從此不思進取,就此荒廢。」

      「演武場是用來做什麼的?不是為了叫你們鬥毆逞兇,爭一時之氣,也不是為了叫你們賭錢玩樂,而是希望你們能在競爭中磨礪自己,成帥成將,榮耀家族,承繼大唐!」

      喬毓想起自己曾經做過那個夢,大唐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際遭受致命一擊,由盛轉衰,華夏千百年沉浮,甚至為外族侵略□□,恍惚之間,她想起後來人說的幾句話來。

      「我念的書不多,字也寫得不好看,我曾聽人說過幾句話,覺得很有道理,也想說給你們聽。」

      她徐徐道:「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我想,」喬毓道:「聖上設置演武場,大抵便是出於這個目的吧。」

      眾人一時默然,連喬安與喬南都怔住了。

      如此過了良久,最開始登臺的陳敬敏才道:「說這麼多大道理,怎麼跟我爹似的,不過,是有些道理……」

      過了會兒,他又怒道:「講道理就講道理,沒必要把我打得這麼重吧?!」

      眾人哄笑出聲,喬毓也忍不住笑了。

      她從臺上跳下去,拍了拍陳敬敏的肩,笑道:「對不住啦,是我失禮,諸君見諒!」

      她畢竟是女流之輩,生的又好看,笑起來的時候明亮耀眼,一群男人,倒不好同她計較,哼哼唧唧幾聲,便不再說別的了。

      「誰沒有輸過?爬起來就是了。今日我勝過你們,明日你們好生練過,興許便要勝過我啦。」

      「走走走,我請你們喝酒,」喬毓笑嘻嘻道:「咱們一醉方休!」

      眾人原先臉上還有些掛不住,聽她幾次致歉,倒不好再說什麼,彼此對視幾眼,紛紛應聲。

      陳敬敏道:「喬家姑姑……」

      喬毓道:「別叫我姑姑,多顯老啊。」

      「是有點,」陳敬敏為難道:「那叫什麼才好?」

      喬毓也有些為難,目光轉了轉,忽然瞅見坐在一處,面色複雜的蘇懷信與許樟了,一拍大腿,道:「叫我大錘哥吧,輩分歸輩分,咱們自己玩自己的!」

      「……好的,大錘哥!」

      有些人之間的友情,只需要一頓酒,有些恩怨的消弭,也只需要一頓酒。

      少年人意氣相投,性烈如火,又並非生死仇敵,推杯換盞,吃過酒後,便好的如同兄弟了。

      直到傍晚時分,暮色漸起,喬毓幾人方才搖搖晃晃的歸府,酒氣衝天,興致勃勃。

      喬毓好久沒這麼開心了,跟幾個侄子、侄女進了前廳,就見喬老夫人神情凝重,端坐上首,旁邊是面黑如墨的衛國公與常山王妃,雙目落在她身上,對她進行死亡凝視。

      喬安、喬南等小輩,驟然安靜下來。

      喬毓也有點不自在,背過手,乖巧的喚道:「阿娘,姐姐,大哥。」

      喬老夫人眉頭微微皺著,卻沒說話,衛國公也是如此。

      常山王妃嗅到她身上酒氣,面色愈發沉:「幹什麼去了?」

      喬毓眨眨眼,道:「出去玩了。」

      常山王妃道:「玩什麼了?」

      喬毓雖不記得往事,潛意識裡卻也知道不能直言,想了想,胡扯道:「我交了幾個朋友,我們,嗯……我們吟詩作對去了。」

      「哦,」常山王妃繼續對她進行死亡凝視,目光沉沉,追問道:「吟了什麼詩?」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好吧,」喬毓腦袋耷拉下去,萎靡道:「我可能犯了一點年輕人都會犯的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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