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高空之上， 舒顏醒來的時候， 身上還蓋著條毯子，怔了一會兒， 她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慢慢回想起先前發生的事。

　　一旁的溫靜見她醒來， 立刻欣喜地遞過一瓶水:「醒啦，來，先喝點水。」

　　舒顏接過， 慢慢喝了一口， 合上蓋子。

　　看她臉色有所好轉，溫靜才安心地拍了拍胸脯:「可算是回神了，你之前的反應都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呢。」

　　舒顏偏頭看她，抿唇笑了一笑:「就是昨晚沒睡好，所以精神不太好， 現在睡了一覺， 已經感覺好多了。」

　　「我就說嘛，既然沒睡好，那你就接著再睡一下吧。」

　　「嗯， 好。」

　　舒顏回頭望向窗外，夜色濃鬱，片片漆黑，一如前路，什麼都看不清， 看不透。

　　無形之中，似有一隻預謀已久的大手，在向她步步逼近，寸寸深入，即將遮下。

　　至今想來，她都還有些恍然，網上的輿論，實在發展得太快了，如霧裡觀霧，水中撈月，偏又人雲亦雲。

　　尤其是一想起先前被記者圍堵的時候，那些人臉上的無盡瘋狂，口中吐出的難聽字眼，幾乎都與她那晚做的噩夢，一般無二。

　　仿佛就是在照著她夢境上演。

　　刹那間，現實與夢境的相似，令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辨不清什麼時候才是真的，什麼時候又是假的。

　　從高不可攀的空中到摔至平坦地面，好像真的只是一眨眼的事。

　　收回視線，她打開手機，看著手機裡靜靜躺著的好幾條短信，反反復複看了好幾遍，她唇鋒漸漸越抿越緊，心中慢慢有了另一個決定。

　　***

　　寫字樓內，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氣急敗壞質問面前的少年:「你跟我說說！這網上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大學，你都做什麼去了！」

　　秦誕垂著頭，面色羞愧:「爸，我……」

　　「要不是我跟那邊打了個招呼，他們早就扒出你姓甚名誰了，否則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無恙站在我面前？」看著面前比自己還高出一截，卻還絲毫不知事的兒子，秦振旭怒火更盛了:「你現在才多大啊？翅膀就硬了是嗎？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是嗎？」

　　秦誕明白自己父親的意思。

　　從小到大，他雖家境富裕，但秦振旭卻從不許他對外炫耀，不許他告訴任何朋友和同學，更不讓他參與其他富家子弟的任何活動，就為了防止他染上些不好的惡習。

　　辦公室裡沉默一會兒，秦蘇抬頭，認真對秦振旭解釋道:「爸，我跟舒顏，並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她只是我喜歡的偶像，我跟她並沒有什麼。」

　　聽到這話，秦振旭心裡更氣了，「如果沒有什麼，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解釋？那些照片又是怎麼傳出去的？」

　　「我就是有次去找我哥的時候，恰好碰到她，才拉著她拍的照片。」

　　「那你們拍照需要這麼親密嗎？」

　　一想想那些沒經修改的照片，送到他手裡被他看見的時候，秦振旭就感到怒不可遏，「秦誕，你現在是不是很厲害了？你去啊，有本事你別靠家裡，我倒是看看，看你能不能幫她解釋清楚！別到時被人怎麼拿去當擋箭牌都不知道！」

　　原本一直忍氣吞聲的少年，突然昂頭喊:「爸！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相信我一次啊？！我都說了我跟她沒什麼，何況這次，是我害了她，跟她本人沒有任何關係。」

　　說著，秦誕眼圈越來越紅:「從小到大，你總是嫌我這裡不好那裡不好，這裡比不上大哥，那裡也不如二哥，但你有真正瞭解過我嗎？你知道我真正想要什麼嗎？」

　　秦振旭嘴皮一顫，突然被問得失了言語。

　　「我以前，就想得到你的一句表揚而已，可你卻從來都吝嗇於對我說，直到高三的時候，我拿著一張幾乎滿分的數學試卷回家，但你當時是怎麼說的呢？」秦誕嘲諷地笑了笑:「你當時，說我沒用，說我沒出息，說我給你秦振旭丟臉了！」

　　堆在心裡二十來年來的委屈與不滿，頃刻間，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說出來的宣洩口。

　　秦誕不以為意地擦了擦眼睛:「爸，我知道，是你生我養我，可在我極度想得到你認可的那段時間，卻是一個我從沒見過面的明星鼓勵了我，她或許沒有為我做過什麼事，但她用她自身的故事，用她自身的勵志與努力，感染著所有喜歡她的粉絲，彌補了我心裡的遺憾。」

　　秦振旭伸出手，想安撫地拍拍秦誕肩膀，結果秦誕突然側身一躲，退後了一步:「好了，我話也說完了，爸你繼續忙吧，我先回學校了，明天還有課。」

　　話畢，門迅速打開又合攏，背影不見。

　　秦振旭依舊呆呆站在原地，好不容易回神，瞧著這一如既往的熟悉辦公室，他第一次覺得缺了些什麼。

　　依稀間，他仿佛看到一個手捧滿分試卷的小男孩，高高興興向自己跑來:「爸，你快看！我這次又考滿分了！老師她又在班裡表揚我了！」

　　但他當時回的是什麼呢？

　　「就幾次滿分而已，你不能太驕傲自滿，你要一直保持下去，如果你能永遠考到滿分，那才是真厲害。」

　　然後他就回頭繼續看檔，讓小男孩自己待沙發看書。

　　難怪，難怪秦誕從上大學後，就越來越少來公司看他，越來越少與他通話。

　　也不知何時起，那個素日愛以笑臉迎接自己的兒子，再次看到自己的時候，已然變成恭恭敬敬喊自己一聲爸。

　　靜謐間，門外慢慢走進一個面容姣好的婦人，口吻無奈道:「你剛剛是不是又罵兒子了？」

　　秦振旭面露迷茫，有些不解問:「我以前…難道真的做錯了嗎？我沒有想罵他，我只是想讓他變得越來越好，我也…沒有覺得他不如別人。」

　　何詩涵沒好氣反問:「你覺得呢？每次小誕一跟你說話，你就講他這裡不好那裡不好的，你不直說，他一個小孩子哪看得出來你真實想法。而且，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每次別動不動就發脾氣，好好和兒子聊聊天。」

　　秦振旭也明白自己的確是錯了，但口頭還是不肯承認:「明明他也有不對的，小小年紀，就跟娛樂圈的女明星談戀愛，雖然我對演員一行沒什麼意見，但我不就是怕他被人騙了還不知道嘛！」

　　「那個女孩子，我上回當面見過她，感覺還挺好的一姑娘，對人挺有禮貌的。」待想起什麼，何詩涵好笑道:「而且啊，你完全搞錯物件了！」

　　秦振旭立刻問:「我搞錯什麼了？」

　　想起自己上回接到的電話，何詩涵意味深長笑了笑:「喜歡那個女孩子的，不是我們兒子，是……秦蘇！」

　　「你說什麼？！」

　　***

　　夜色蒼茫之際，舒顏下了飛機，穿著寬大肥腫的外套，從上到下，全部都捂得嚴嚴實實。

　　加上有保鏢的嚴加保護，這才一路順暢無阻地出了機場。

　　剛走到人煙稀少處，溫靜就把身後保鏢通通喊走，只留下了她們二人，見狀，舒顏十分詫異問:「怎麼了嗎？怎麼忽然讓他們都走了？」

　　溫靜賊兮兮地笑了一笑，擠眉弄眼道:「自然是有其他人來接你了唄！」

　　舒顏啞然:「都這麼晚了，還有誰會來接我啊？」

　　溫靜揚揚下巴:「喏，看前面！」

　　舒顏順溫靜指的方向瞧去，燈火闌珊，點滴星亮處，一人逸然而立，回望著她，雖然瞧不清他的面容，但她就是覺得，他此時此刻肯定是笑著的。

　　幾年來，全國各地飛，四海皆為家，然而這一回，這個夜晚，因為有人接，她居然生出些關於這座普通城市的歸屬感。

　　對視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又驚又喜地急問旁邊的溫靜:「他怎麼會知道我要回來啊？你們是什麼時候有聯繫的？」

　　剛問完，她就聽到旁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看你什麼都不說，我就只好問溫靜了。」

　　舒顏一驚，慢慢扭過頭。

　　聞言，溫靜卻是歡快地揮了揮手:「那小顏我就交給你了啊，如果沒事，你就多看著她一些，我家裡還有事，我就自己打車回去啦。」

　　說完這話，溫靜立刻撞了撞舒顏手肘，誇張地挑了挑眉毛:「那啥，長夜茫茫，機會難得，你自己好好把握住機會啊。」

　　溫靜聲音本就不小，話音剛落，舒顏就看到秦蘇很是淡定地轉了個頭，一副任她們隨意聊的大度姿態，見狀，她又羞又惱地瞪了眼溫靜。

　　然而趕在她發火之前，溫靜就十分麻溜跳開了去，朝他們揮手道別:「你們也快點回去吧，路上多注意點，我走了啊。」

　　等溫靜走開，秦蘇一手接過她手中行李箱，一手牽起她的手，許是感受到她手心的冰涼，他開始握得越來越緊，用他手上的熱度，一點一滴溫暖著她。

　　舒顏心跳毫無徵兆地快了起來，正怔神間，就看到對方偏頭看她，緩緩笑了笑:「走，我們也回家。」

　　回家兩個字，實在太動聽了。

　　來不及細想，舒顏就完全被蠱惑得點了點頭。

　　兩人走開幾步，舒顏的左手心就被他捂出了些暖意，雙手交握時的感官，也開始被放得越來越大。

　　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而令人心安。

　　舒顏不知不覺間揚起了唇角，但看他一直沉默不說話，以為他是在生氣她回來卻沒跟他說的事，於是她慢慢回握住他的手，輕輕動了動，小聲喊道:「秦蘇，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的……」

　　秦蘇不鹹不淡地輕「嗯」一聲，雖聽不出多大情緒，卻也沒多言。

　　「真的！」舒顏急了，看他還是沒反應，她又忙不迭用力拽住對方手，但一想起自己沒能告訴他的原因，又瞬間焉了下來。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當時……神經錯亂，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吧……

　　見她被她自己急得團團轉的模樣，秦蘇又好笑又無奈道:「這次就算了，但是以後，下不為例。」

　　「好！」舒顏立刻點頭保證，隨後想起他原來說的「我們可以一起面對」，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月色雖淡，但他眉眼卻更為寡淡。

　　她知道，他雖然面上不跟她說，但心裡肯定是對她的躲避有失落的。

　　想想手機裡靜靜躺的短信，糾結再三，她終是抬眼解釋道:「秦蘇，其實我一直比較抗拒打官司，是有原因的，是因為我，答應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