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許君趴在桌上, 想了許久,他始終無法相信陶馳會做那樣的事情。
又在桌上趴了一會兒後,許君緩緩抬起頭來。
現在雖然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陶馳,但他並沒有證據, 所以也許根本不是他。
許君不願意相信是陶馳,也不想相信。
不光因為他人好玩, 也因為他是他在這軍營當中除了鬼面將軍之外認識的第一個人,他是真的把他當朋友。
從田地那邊回來後的第二天, 初冬第一場大雪就下了下來,僅一夜的時間, 整個營地便變成了白皚皚的一片。
許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出門時看到面前這雪白的一片,愣了好一會兒後才小心地踏出一步。
平日裡許君起床時, 耳邊總是伴隨著一陣陣的號子聲呐喊聲,該是因為昨夜下雪所以今天訓練停止,因此他出門時目光所及之處僅剩一片雪白。
他在京城也見過下雪, 但京城的雪不大, 大多數時候都只能積薄薄一層, 醜陋的地面都裸露在外面,遠遠沒有這裡的壯觀。
向前走了兩步後, 許君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腳印,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有些不舍得把這白白的地面踩亂。
又在雪地裡走了幾步, 踩出幾個小腳印後, 許君興奮起來。
他連忙洗漱完,抱了自己的兔子和小零嘴就往鬼面將軍那邊跑去。
因為深冬來襲,營中的事情也變少了許多,所以許君這段時間一有空就喜歡跑到鬼面將軍那邊去蹭暖爐。
鬼面將軍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後,自覺地起身去開了門。果不其然,門外雪地當中,許君抱著兔子還有一包東西向著他這邊快速跑來。
快速跑到鬼面將軍門口後,許君‘咚’的一聲一下撞進了鬼面將軍懷中。
鬼面將軍習以為常,自覺的把人接住,然後接過了他手中的兔子,還有他帶來的小零嘴放到了一旁。
到了深冬季節後,不光是許君的帳房清閑,就連他也清閑了許多。
把東西放到屋內後,鬼面將軍關了門。
屋內是他早已經溫好的熱茶,他早已知道許君會來。
“將軍,下雪了。”許君抱著熱茶站在窗口,興奮得兩頰發紅。
“嗯。”
鬼面將軍把兔子放了出來,讓兩隻兔子在屋內活動。
這兩隻兔子現在已經被許君養得很肥,整個看上去毛茸茸的好大一團,捧在手裡的時候還頗具重量。
用陶馳的話來說,就是能炒好大一盤。
“下雪了。”許君又道。
“快過年了,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下很長一段時間的雪。”鬼面將軍看了過去,他對這一幕早已習以為常,唯有許君還興奮異常。
說到過年,許君就不由得有些想家,他還是第一次獨自一人在外面過年。
本來稍早些時候,他家裡是說讓他回去過年的,等過完年再送他過來。
不過如今夏國那邊還沒退兵,所以營中一直都是備戰狀態,他這也不好隨意走動,畢竟這來回一趟最少都要一個月的時間,萬一這中間開始打仗會耽誤很多事情。
因為這事,他爹爹、娘親還有哥哥給他寫了好多的信,還讓人給他送了好幾大箱他最喜歡的零嘴,就怕他在營裡受了委屈。
許君站在窗口又望了一會兒後,有些受不了誘惑,他放下了杯子出了門,蹲到了鬼面將軍院子裡雪厚的地方玩雪。
他剛剛還捧著熱茶而溫熱的手指碰到冰冷的雪後,瞬間凍得許君一個激靈,不過這並沒讓許君的興趣減少,他搓一會兒雪團子又把手放在手邊哈一會兒氣,玩得倒是開心。
鬼面將軍坐在屋內喝著熱茶,從窗口看著許君。他眼中是淡淡的暖意,如同手中的熱茶。
陶馳來找鬼面將軍匯報情況的時候,許君已經在外面玩了好一會兒,地上已經放著好幾樣他的傑作。
陶馳匯報完大雪的情況,以及因為大雪最近幾天恐怕都不能訓練的事情後,也來了院子當中。
“你這是什麽?”陶馳問。
地上擺著好幾樣東西,有兩個白白的兔子,還有兩個小人。
見陶馳問,許君來了勁,立刻向他展示自己的傑作,“這是兔子,這是將軍,這是我……”
許君用雪做了南瓜大小的兩個小兔子,連小尾巴都有,惟妙惟肖。
又做了個鬼面將軍,小小的腦袋,大大的肚子,臉上還帶著個樹葉戳了孔的面具。
他自己的雪人才剛剛做好,和鬼面將軍的雪人一樣大,不過胖乎乎的,挨著鬼面將軍站著。
陶馳看了看那四個雪人,又看了看腳邊另外一堆東西,眉頭一抽,指著地上的那些鬼畫符問道:“那這些是什麽?”
“你呀!”許君挪了挪蹲到了旁邊,指著地上畫著的那一堆東西一個個數了起來,“這是平安,這是司馬賀……”
陶馳眉頭又是狠狠一抽,“為什麽你和將軍都是雪人,我們是鬼畫符?”
把許君畫的那些東西說是鬼畫符一點都不誇張,他那純粹就是在雪面上畫了兩個圓圈,再添了四根棍子手腳。
那程度,五歲小娃兒都比他畫得好。
“太冷了。”許君手縮了起來。
許君給的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就是因為他太有說服力了,反而讓陶馳都不知道怎樣反駁是好。
許君要把鬼面將軍和兔子還有自己的雪球拿到屋裡放著,末了看了看地上的其它人,轉過頭,裝作不知道。
陶馳見狀急了,蹲了下去,在地上撥弄起來。
許君則是在進屋之後,立刻就把凍得冰冷的雙手塞到了鬼面將軍的手裡,讓他給捂著。
“好冷。”
“有熱茶。”
鬼面將軍把溫度剛好的茶遞了過來,許君接過,大大地喝了一口。
“可是晚上也好冷。”
鬼面將軍正想說夜裡有暖爐,許君就已經湊了上來,他甜甜一笑輕聲道:“將軍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許君溫熱的呼吸故意噴在鬼面將軍脖子上,讓鬼面將軍忍不住一個哆嗦。
“別胡鬧。”
“將軍不來給我暖床嗎?”
鬼面將軍抬手要捂許君的嘴,卻被許君在掌心裡親了一口。
“不然我給將軍暖床可好?”
“休要胡說。”
“將軍,你耳朵都紅了。”
許君戲弄完鬼面將軍,欣賞著面具下通紅的耳廓,他乖乖坐在屋裡讓鬼面將軍給他暖手。
捧著熱茶的鬼面將軍的雙手非常的暖和,沒多久就把他的雙手都捂得暖暖的。
等雙手變得暖和了,許君便到一旁給鬼面將軍介紹自己做的東西,介紹完見陶馳還蹲在外面,他又跑了出去。
鬼面將軍看了看許君,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兩個雪人,默默伸手把兩個雪人放到了一起,緊挨著。
緊挨在一起的兩個雪人親昵的互相扶持著,看著順眼多了。
看著那兩個雪人,鬼面將軍有些走神。
若這裡不是什麽軍營也不是什麽邊關,這裡只是一處安靜無人的山中小屋,那該多好!
他早已經習慣軍營的生活,他大半輩子都待在這裡,他以為他早已習慣,可自從承諾了許君要和他一起去隱居之後,他一顆心總是無法安靜下來。
屋外許君蹲在地上,看著陶馳擺弄他自己做的那個雪人,陶馳洋洋自得,許君毫不留情的打擊他,他是真的覺得陶馳做的不如他的好看。
陶馳不讓,兩人便鬥起嘴來。
吵著吵著,陶馳突然問道:“查到了嗎?”
“嗯?”
許君愣了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他神情頗為複雜地看了陶馳一眼,卻對上陶馳的眼。
“看來你是查到些什麽了?”
“沒有,只是猜測而已。”
陶馳沒問,隻道:“有證據了嗎?”
許君側過頭去不看他,他難得的好心情轉化為抑鬱沉悶。
陶馳也沒再說話,隻繼續擺弄著他手裡的雪人。
他似乎準備做個比許君的還要大的雪人,不過想要把雪人做大並沒有那麽容易,如果雪球不夠結實,上面的雪球一壓上去立刻就會塌。
看著陶馳第二次把下面那個雪球壓碎後,許君才又悶悶地問道:“你說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營中有什麽不好?
鬼面將軍有什麽不好?
大榆現在有什麽不好?
如果是因為晉祁的事情才這樣,為什麽又要幫夏國?
如果是因為晉祁的事情他幫反叛軍都能說得過去,可為什麽偏偏是夏國?
把營中的防守布置泄露給夏國,最直接傷害的是邊關戰士的性命,因為那件事情之前幾次遇襲死掉的士兵上萬,這些人又有什麽錯?
聞言,陶馳正準備第三次重新壘雪球的手動作停住,他沒有看許君,只是稍停了一會兒後便又繼續壘雪球。
直到陶馳把那個雪人做完,門外的士兵過來叫他,說是有事情讓他過去一趟,陶馳這才開了口,“可能他也不想。”
許君抬頭看著他。
陶馳往門外走去,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但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許君抿嘴,心裡越發的難受。仿佛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心臟上讓它無法跳動,也讓他無法呼吸。
002
大雪下下來後,閑置了一段時間的營中很快又忙了起來。
這一次忙並不像之前那樣是忙著訓練,而是為過年忙。
現在已經十二月中,再要不了十幾天就要過年了,所以營中開始準備起來。
許君帳房這邊要忙著營中過年的慶祝,雖然這裡是邊關沒辦法像在家中一樣大肆慶祝,不過總該有所表示,至少年夜飯要讓士兵們都吃頓好的。
有些食材要提前準備,晚了來不及。
除此之外,許君帳房這邊也要像鬼面將軍那邊做一次年終總結。
鬼面將軍在剛到十二月沒多久,就開始召集各方的將領見面匯報整理這一年的情況,許君這邊比他稍晚些,因為帳房的事情年前肯定做不完,要忙到年後一月才算完。
除了一年的帳目總結之外,許君還要見上一次幾個營地的帳房管理人,總結這一年的情況的同時,也要為來年做準備。
帳房和營地不同,帳房有些東西需要提前做準備,例如糧草的籌備、種植還有武器裝備的預定,這些都需要時間。
許君這邊進行得如火如茶,雖然他是第一年開年會還有些生疏,但大體下來還算順利。
鬼面將軍那邊卻有些不順,夏國的事、袁國的事還有國內反叛軍的事情,以及那流言蜚語的事情,所有的事情擰在一起讓眾副將均是頭痛不已。
這還不是讓眾人最頭痛的,讓眾人最頭痛的還是關於軍中士兵騷動的事。
自從那流言在營中傳開之後,不少士兵都議論紛紛,趁著這年會大家都在一起,軍中也有副將想要個說法。
議事大廳中,鬼面將軍坐在上位,看著面前在桌子兩旁坐著的副將。
“將軍,這件事情總要有個說法,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一旁一個副將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陶馳不喜。
“將軍,我們都跟在你身邊這麽多年了,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是什麽樣的人,我相信大家都清楚,可是隻我們相信你沒有用啊!”
“現在營中人心惶惶,若這樣一直下去總歸不妥。”
“下一件事。”鬼面將軍道。
“將軍!”
“可是……”
眾人急了。
“你們只需要記住,你們守護的是大榆的邊關,你們守護的是大榆的百姓。”鬼面之下低沉的嗓音響起。
眾人沉默。
“邊關軍不是為了誰而存在的。”鬼面將軍道。
“邊關軍常年駐守在這裡,常年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守護的是大榆的民眾,而不是宮裡皇位上坐著的那一個人。”
“而我的任務就是守好這裡,無論如何,絕不讓夏國的人跨過一步。”
至於晉祁那邊的事情,他不管,他相信晉祁會自己處理好,也會給這天下一個交代。
眾副將心中雖然還有些疑惑,但已不再說話。
就如同鬼面將軍所說,無論鬼面下那張臉到底是什麽模樣,鬼面將軍常年駐守邊關守住了這裡是事實。
“如果沒問題了,那就下一件事。”鬼面將軍道。
眾人安靜了一會兒後,這才又道:“明年開年,營中征兵的事情……”
年前營中副將還有鬼面將軍以及帳房這邊都忙,唯一清閑的大概就是那群士兵了。
基本一到過年這段時間大雪就會一直不停,有時候雪小一點還好,若雪大的時候肯定沒辦法訓練,所以這一段時間大部分時間大家都在休息。
因為要準備過年那兩天的事,許君索性叫了一些士兵過來,讓眾人跟著去城那邊準備年夜飯的食物。
今年養了牛羊,年夜飯相對於平時要豐富些,許君也算大手筆,宰殺了不少的羊。
聽說有肉吃,營中那些士兵很是興奮,不少人都主動跑來幫忙,倒是很快便把許君帳房這邊年前的準備給做完了。
年夜飯這邊準備完,許君又去了一趟城那邊,看了看庫房。
入了冬,下了雪,地裡面基本是顆粒無收,所以這段時間營中消耗的基本都是上一年存的,這段時間下來庫房空了大半,看著還挺嚇人。
許君去的時候,順便帶上了之前從京城那邊送回來的賣紅姑的錢,準備著若是在城中遇上那些土匪,就把他們的錢交給他們,也好讓那些人過個年。
這群土匪在後半年這段時間,不再動大榆這邊的糧食之後,大榆營中的人到不在像之前那樣排斥他們,不過依舊是兩兩相厭就是了。
在城呆了五、六天后,許君正琢磨著要不要去一趟山裡,司馬賀那邊就來了消息,說是在城中見到了那群土匪。
這邊開始下雪之後,大雪封山,那些土匪下來一趟也不容易,這也是眼看著就要過年,所以最後下來看看有什麽要買的。
許君得了消息,立刻就拿了錢過去在城城門口守著,晌午時分,這群人這才牽了馱著東西的馬出門來。
見到許君,眾人圍了上來,在看到許君拿出來的銀袋後,眾人瞬間就興奮了。
之前那些紅菇不多,不過總的來說,這也是一筆還算不小的額外的收入,眾人自然開心不已。
當然,如果不提許君抽走的那一部分,眾人會更開心。
許君把所有的錢都給這些家夥後,又和他們聊了兩句,便回了庫房那邊。
才進庫房,許君就發現庫房中人多了許多,許多原本應該在營中的人都跑到這邊來了。
眾人臉上都還帶著幾分余驚未平,全都聚集在屋內,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小先生。”那群人衝許君這邊抱拳打招呼。
“你們怎麽來了?”
營中正在如火如茶的準備著過年的事情,這些人應該在那邊才對,怎麽會都跑到這裡來?
“小先生,你還不知道嗎?”眾人微訝。
“什麽?”
“前線開戰了。”
許君停下手上動作,一臉震驚地看了過去。
“開戰,什麽時候的事情?”許君記得他離開的時候那邊都還一片安靜,就算是剛剛出去找土匪之前,他也沒聽說過那邊打起來了。
“就在晌午前不久,突然就打起來了,所以我們才撤退來這邊。”
許君點點頭,若是這樣那也就不奇怪了。
“聽說是夏國那邊有動作,欲要偷襲,無意中被陶副將發現,現在陶副將已經帶兵過去了。”另一人道。
許君正準備說話,就聽那人又道:“不過他沒事吧?將軍不在,他就帶了一個大隊的人出去迎敵,對面那麽多人會不會有點……”
許君一顆心立刻高高懸起,一個大隊的人?
陶馳他想幹嘛?想去送死嗎?!
“將軍呢?”許君猛然上前拽住那人問道。
“將軍那邊好像才知道。消息傳回來的時候,陶馳副將正在前線所以他直接帶兵過去了,不過他有讓其他人回去告訴將軍。”
聽完這話,許君眉頭越皺越深。
陶馳不像那種衝動的人,如果敵軍真的殺來,他肯定會立刻回營通報,隻帶一個大隊迎敵並不是最佳選擇。
“將軍那邊已經在安排人過去,不過我們撤退的時候,聽說前面已經打起來了,也不知道後面的人能不能趕上。”
“小先生,你去哪?”
眾人話還未說完,許君已經衝出門外。
他拉了旁邊不知哪裡來的馬,翻身便上了馬,然後驅馬向著前方衝去。
眾人見狀嚇了一跳,紛紛在後面叫喊,但許君沒有回頭的意思,隻伏在馬上驅馬讓馬全速前進。
大雪中,許君無視吹在臉上冰冷的寒風,隻極速前進。
陶馳並不像是那種會如此衝動的人……
想起之前陶馳曾經說過的話,許君心中莫名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突然想起之前陶馳受傷那事,當時夏國的人突然攻進營中,陶馳帶著人在前面迎敵受了重傷,如果不是鬼面將軍把他救了回來,他恐怕早已經命喪黃泉。
之前許君並不覺得,如今再想一想,卻是一身的冷汗。
夏國攻進營中,前後不過那麽片刻的事情,他和鬼面將軍當時在睡覺,聽到聲音之後立刻清醒過來馬上出門,可即使如此也沒能趕上陶馳的速度。
那時候的陶馳已經整裝待發,甚至在前面迎敵。
他和鬼面將軍發現不對之後立刻就起床,期間並沒有耽誤時間,不可能和陶馳之間差了那麽多時間。
唯一的可能就是陶馳早就已經在等待著夏國的攻擊,所以他才能在別人都沒發覺時就已經發覺,甚至開始迎敵。
只是如果是這樣,如果他早有準備,為什麽他會受傷?
戰場上受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無論是多麽強大的將士都有受傷的時候,許君之前也這樣想,隻當那是意外,可如今再想想卻驚出一身的冷汗。
那時的受傷,還有現在的獨自帶兵出征,如果這全都是他的安排,那他是又要去送死?
“駕!”
許君衝回營地時,營中已大變了模樣。
原本被大雪覆蓋的營中仿佛又回到了幾月之前,校場當中走廊當中盡是受傷的士兵,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息,還有不斷響起的痛苦哀嚎。
許君進了營地,立刻抓住了身邊的士兵詢問陶馳的去向,那人卻在他開口之後沉默。
許君又抓住旁邊一個人,“陶馳呢?”
那人面露苦色,“陶副將他死了……”
“什麽?”許君被寒風吹得發青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他不信,又往旁邊走了些,抓住了另一個看著有些眼熟的隊長問了同樣的話,“陶馳呢?”
“小先生……”
看到許君,混亂中那隊長也面露哀傷之色。
許君不想聽這些人廢話,他去找鬼面將軍。
他在校場中找到正在指揮士兵的鬼面將軍時,已經是好片刻之後。
前方夏國偷襲,陶馳帶人獨自出兵迎敵的事情傳回營中時,已經是一盞茶的功夫之後。
陶馳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時,他們後續的大部隊才出發沒多久。聽聞陶馳的死訊,大部隊眾人皆震驚無比。
“將軍。”許君面色煞白。
“你先回去。”鬼面將軍道。
“陶馳呢?”
“……還沒找到。”鬼面下的臉被掩藏,讓人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什麽?”
“屍體還沒找到。”
許君臉色越發的慘白,他站在混亂的校場中,看著四周不斷退下來的士兵還有那些染紅了白雪的血,隻覺得手腳冰涼。
“夏國突然來襲,原本是準備殺我們個措手不及,陶馳發現夏國偷襲之後立刻帶兵迎敵阻擋,並且讓其他的人回來報信,我們過去的時候,他已經不見。”
許君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是他嗎?”混亂之中,鬼面將軍的聲音傳來。
“什麽?”
“叛徒。”
“是……”
003
許君回答後,前方的鬼面將軍許久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站在校場上,看著四周不斷退下來的傷兵。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場硬仗,營中的士兵雖然驚訝,但卻很快便調節好心態。
陶馳的事情雖然讓眾人驚訝,但這樣的事情在這裡是時常發生,眾人悲傷震驚的同時,更多的卻是憤怒,對夏國的憤怒!
這一次,夏國的行動在還未開始之前就暴露,大榆這邊突然的出兵把他們打得措手不及,讓他們並沒有討到好處,反而損失不小。
短暫的交戰之後,不到半天的時間夏國那邊就退了兵,又退回了他們的國界。
這次並不算一場大戰,甚至只能說是一次摩擦,短暫的交戰後,便分開各自回營休整。
許君驅馬回到營中時,已經是戰事結束時,大量的傷兵從前線撤下來。
諾大的校場很快便被傷兵佔滿,一片混亂,血腥的氣息,哀嚎的呻吟,還有許多未受傷的人在其中走動幫忙包扎傷口,忙得不可開交。
“他說他也不想,但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許君喉頭一片苦澀。
一直站在前方一動不動的鬼面將軍,依舊是那巍然不動的模樣,仿佛絲毫沒有被撼動。
“將軍,這件事……”
許君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麽,他其實也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陶馳就是叛徒,可是現在陶馳這樣做,反倒是證明了許多事情,讓他想要裝作不知道都不行。
現在陶馳死了,他甩手不理了,可……
叛國是大罪,一旦被抓住一旦被發現,不光是要受剮刑還要受株連九族的罪。
“你回去吧。”鬼面將軍回頭,一雙黑眸猶如千年古潭,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許君低著頭,卻沒走。
“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許君驀地抬頭,鬼面將軍什麽意思?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這話說完,鬼面將軍便不再說話,他向著旁邊而去。
傍晚時分,營中的情況穩定下來時,許君才明白了鬼面將軍那話是什麽意思。
營中的叛徒被抓到了,這消息已經在營中傳開。
叛徒是陶馳身邊一個護衛,是夏國埋伏在他們這邊的探子,此前一直隱藏,直到不久前被陶馳發現他與夏國有書信來往。
陶馳發現不對後立刻告訴了鬼面將軍,鬼面將軍派人想把那探子拿下,沒想那探子發現不對竟跑了,隨後鬼面將軍才讓陶馳帶兵去追捕,未曾想夏國卻在那時攻來。
叛徒的消息一傳開,整個營地便是一片嘩然。
得知那叛徒竟然害死了陶馳,營中眾人更是憤怒異常,嚷嚷著要為陶馳復仇。悲傷的氣氛凝聚成一股,士氣大漲。
許君偷偷摸摸溜回了帳房那邊關上門後,都還能聽見校場那邊要復仇的喊聲。
進了門,許君有些緊張地看向屋內站著的人,“怎麽樣,送走了嗎?”
“已經按大人的吩咐,偷偷送到城那邊了。”司馬賀身上的雪還沒來得及拍掉。
許君聞言,松了口氣,慘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他怎麽樣了?”
“現在還不知道,傷得太深,又失血過多,那邊的大夫說如果挺不過今晚,恐怕就難以活下來。”
許君不言語,營中軍醫是沒有可能幫忙看了,城那邊又沒什麽好大夫。
“還請大人放寬心,你已經救了他一命,他能不能撐過來那要看他自己,這一點誰也幫不了他。”
“如果他醒過來,立刻告訴我,我要見他。”
司馬賀面露為難,“大人,這件事情……”
之前得知陶馳帶兵獨自迎敵後,許君立刻就衝了出去,可是他去的地方並不是營中而是戰場所在的方向。
他到時,後面一批大軍還未到,隻前面陶馳的大隊與夏國敵軍正戰作一團。
許君遠遠看著在人群當中殺紅了眼的陶馳,心中的苦澀化作空氣從他口中鼻中散出,讓他整個人都難受異常。
明知道這樣做不對,但他還是在看到陶馳體力不支被重傷之後,換了敵軍的衣服衝了出去,趁著其他的人未曾注意把人帶走。
夏國大軍對上他們大榆一個隊的士兵,混亂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是否多出一個夏國士兵。
把人救出來後,許君立刻把人帶回營地藏在屋內,隨後這才聯系了司馬賀,讓他利用向營地這邊運送藥材的機會,把人送到了城。
屋內兩人正沉默,門外便傳來敲門聲。
做賊心虛的許君聽到聲音,立刻如同驚弓之鳥般望了過去。
“誰?”
“是我。”鬼面將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許君慌亂地回頭看了一眼司馬賀,深吸一口氣後這才上前開門,“將軍,你怎麽來了?”
鬼面將軍進門,反手關上門,看了看旁邊的司馬賀後,才看向許君,“他人呢?”
“誰?”許君心虛地低下頭。
將軍松了口氣,許君並不擅長撒謊,他一說謊兩隻眼睛便不斷的左右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說謊。
“陶馳。”
“我不知道。”許君越發的心虛。
陶馳是營中叛徒,若是在戰場上死了也就算了,若還活著那株連九族的罪,還有那千刀萬剮的剮刑肯定是逃不了的。
“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屍體都沒找到嗎?”許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面前的鬼面將軍。
見許君這樣,鬼面將軍幾乎立刻就肯定了陶馳定然還活著。
不然以許君的性格,這會兒肯定早就已經急紅了眼,傷心得不行,而不是這樣心虛的左看看右看看,卻不敢看他。
“他現在在什麽地方?”鬼面將軍看向一旁的司馬賀,司馬賀額頭已是一頭冷汗。
陶馳是叛徒,救了陶馳還藏匿他,若追究,是大罪。
“他已經死了。”許君固執。
他雖然不知道陶馳為什麽要做那樣的事情,但他覺得陶馳一定是有苦衷的,而且陶馳肯定早就已經知道他在懷疑他,但他卻什麽都沒做甚至還說了那樣的話。
“我已經讓人去過戰場那邊,確認那邊沒有他的屍體,夏國那邊也並沒聽說帶走了屍體的消息。”鬼面將軍道。
“他肯定是被雪狼吃掉了。”
“……”
“不然就是被雪埋了。”
“……”
“我要見他。”鬼面將軍看向一旁的司馬賀。
後者看了看許君又看了看鬼面將軍,長籲一口氣後道:“現在恐怕不行,大人從戰場上把他救下來的時候他已經重傷,後來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了,不過……”
許君立刻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司馬賀,司馬賀居然敢背叛他!
司馬賀卻無視許君看叛徒般地瞪視,又道:“不過現在可能已經被大人一個過肩摔給摔死了。”
鬼面將軍茫然地看向許君。
許君立刻委屈了,他氣弱的低聲說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陶馳帶回來後,陶馳清醒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兩人均是沉默,最後陶馳強撐著起了身要出去,許君不讓。
陶瓷一心求死許君攔不住,急了,一個過肩摔就把人摔暈了。
陶馳身上受了重傷,傷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許君這一摔直接把他所有的傷口都又摔開了,陶馳也立刻就昏死了過去。
“那他現在在哪裡?”
“屬下已經把他送到城中醫治,但能不能醒過來還要看他自己。”
鬼面將軍不再詢問司馬賀,而是回頭看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的許君。
“我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原因……”許君一直低著頭,有些害怕鬼面將軍會生氣。
“以後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
聽聲音沒聽到怒氣,許君偷偷抬頭瞥了一眼面前的大將軍。
“是不是有什麽其它原因,他醒了之後我會問清楚,在那之前不要讓他離開。”看著面前偷偷摸摸偷看自己的許君,鬼面將軍生不起氣來。
許君可以任性,他卻不行。
因為他是將軍,如果陶馳真的是那叛徒,他必須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麽,又都泄露了些什麽消息資料出去。
他要對整個邊關軍負責,不可能拿整個邊關所有駐軍的性命做賭注。
“哦……”許君又偷看了一眼,見鬼面將軍真的沒有生氣,他才膽子大了起來,“我原本也是準備等他醒了之後問清楚的。”
說起這事許君有些糾結,因為陶馳從原本的重傷到現在的瀕死,算起來是被他給揍的。
“他死了怎麽辦?”想到這,許君忍不住急紅了眼。
如果陶馳沒死在戰場上,反倒是被他給失手摔死了那怎麽辦?且這樣一來豈不是變成他殺人了?
許君越發急了,他不想殺人,也不想變成殺人凶手。
司馬賀頭疼,許君動手之前怎麽沒想想這問題。
“他不敢。”鬼面將軍輕聲道。
許君不安地望了過去,冷靜下來後他也有些自責,早知道他就不應該動手的。
“他死了,我就抄他家株連九族。”
司馬賀突然覺得,陶馳大概真的離死不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