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多年的木雕
承朝宮,大批的侍衛和宮人進進出出。
有的抬著箱子往外走,有的則拿著封條準備封宮。
宮殿的主人已經淪為階下囚,這座內廷最華貴的宮殿也即將失去它的風采。
明明已是春意盎然,眼前這幅景象卻讓人倍感蕭索,內侍拿著帳冊一樣一樣清點承朝宮內的物品,之前駙馬府失火後內廷已經將府庫帳冊重做,禦賜之物每一樣都記錄在案,需要逐一清點封箱後存到內廷珍寶閣,等待他日帝王再降恩澤,用來賞賜給其他人。
對封宮查帳的事情南宮靜女並無特別指示,所以內廷就按照規矩辦了。
似乎……在下旨罷黜皇夫以後,齊顏的任何事就真的和女帝再無一點兒關系似的。
起初還有不少朝臣擔心南宮靜女會“秋後算帳”畢竟這件事上他們的確逼迫的緊了些,但大勢所趨朝臣們也沒有辦法……
塵埃落定後兩個牽頭人:邢經賦和陸伯言,一個回家繼續丁憂。
另外一個稱鎮國公陸權舊疾複發,病勢深沉……不得不到鎮國公封地去侍疾。
畢竟鎮國公府如今只剩下這一位公子,另外一位又是護國功臣,為國捐軀,陸伯言順理成章地避開了鋒芒。
可苦了其他人,連續幾日都小心翼翼,光是入朝前的儀表都要整理個兩三次,生恐被陛下捉到一點兒錯處……。
不過這些人都想錯了,南宮靜女並沒有“報復”的意思,聖旨下過,這件事好似沒發生過一般,一切如常。
但不乏有細心者會發現,陛下清瘦了些許,而且氣質也比從前更加沉穩了。
特別是她端坐在禦案後不置一詞,隻靜靜地看著上奏的朝臣時,像極了先帝春秋鼎盛的歲月。
只要坐在那兒就像一根定海神針,哪怕是一句話也不說,朝臣們也不敢起一絲別心。
三日的時間,上百人分工清點,承朝宮的禦賜之物一樣不少。
而屬於齊顏的私人物品,僅僅只有一箱……
三件出宮遊走的民間常服,還有一口放在書房椅子旁邊的木箱子。
說出去誰會相信呢?
曾經的嫡出駙馬,後又位極人臣、榮登皇夫之位的人,屬於她的私人物件竟然還裝不滿一個普通尺寸的木箱……
說的難聽一點兒,內廷隨手抓過來一個稍稍得寵些的宮人,突擊他的家底恐怕都要比這位皇夫闊綽。
內侍收起帳冊將禦賜之物送往珍寶閣,侍衛們則挨個宮殿貼封條,承朝宮從前的宮人被發配到了浣衣局做粗活。
內廷司理事太監命人抬著這口箱子來到了甘泉宮,正值午後南宮靜女下了朝便回宮休息。
理事太監:“奴才內廷司理事黃有才參見陛下。”
南宮靜女:“起來吧。”
理事太監:“謝陛下。啟稟陛下……這是從承朝宮查封出來的私物,特來請陛下過目,定奪。”
南宮靜女略蹙了蹙眉,苛責的話到了嘴邊兒又咽了回去。
她有些惱怒這幫宮人不經準許就擅自封了承朝宮,但轉念一想內廷的規矩向來如是,自己既然沒有特別吩咐,他們的做法也並無不妥。
而且,有關於齊顏的事情啊……就像是心頭的一道暗傷,南宮靜女不敢碰,更不敢想。
她看著面前這口平淡無奇的箱子,本想讓內廷司的人抬走,可最終只是擺了擺手。
理事太監:“是。”
這裡面裝的,是齊顏在內廷這麽多年的全部家當了。
南宮靜女知道齊顏的私產絕對不止這些,她的名下還有一間富可敵國的四方錢莊,不過先後兩次支援朝廷,恐怕也所剩無多了吧?
南宮靜女獨坐良久才起身來到箱子前面,掀開,最上面放著一個包袱,打開一看不過三套常服,再下面則是兩副字畫三本書還有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角落裡的一個相對精美的木匣吸引了南宮靜女的視線,她拿出木匣,分量有些沉,捧到面前單手掀匣蓋,短暫的驚愕過後南宮靜女的眼眶濕了。
木匣放的都是木雕,每一隻都是憨態可掬的小豬形象,圓滾滾喜慶又憨厚。
這不正是自己的屬相嗎?
南宮靜女將手探入木匣中,手指微顫卻怎麽也摸不到木雕上,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阻礙攔住了她。
南宮靜女就這樣捧著木匣緩緩地蹲了下去,在木匣的一邊放著一把雕刀,刀柄被白布條細細纏住,從布條的磨損程度上來看,定是有一隻手握著刀柄摩擦過無數次,才能讓布料變得這麽舊。
眼淚溢出眼眶,淚滴滑落,氤氳的水汽卻折射出齊顏被自己鞭打後倔強的模樣,南宮靜女的胸膛裡傳出了心碎的聲音。
太遲了……
許多事情,自己都知道的太遲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若齊顏真的如自己痛斥她那般殘忍凶戾的話……她又何必回來?
她大可以趁著去淮南的機會遠走高飛,背靠四方錢莊,天大地大,足夠她逍遙一生了!
而且她還是草原皇族的遺孤,也可以趁著洛川冰封直接潛回洛北去,用四方錢莊的銀子購買軍械和朝廷分庭抗禮……
可是她都沒有,而是拿出苦心經營的家底來救朝廷於水火,甚至不想讓自己知道四方錢莊的東家是誰。
若無她的良策,渭國半壁江山危矣,根本不可能這樣輕松地收回淮南。
即便是自己給了她一車的黃金放她離開,她也沒有走……
根本就不是自己說的:想看到仇人之女痛苦的樣子。
而是……回來還債的,齊緣君與南宮蓁蓁之間的債!
齊顏把她的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換來的……卻是折磨和羞辱。
自己不該打她的,她連命都可以不要,怎能再承受這樣的羞辱和折磨?
南宮靜女將木匣緊緊地抱在懷中,眼前閃過與齊顏的點點往昔,她們的初見,她掀開自己蓋頭的那一瞬……每當自己無理取鬧時,她那無奈又寵溺的笑意……
還有,那次與她冷戰後自己的生辰她送出舊墨時,那被自己忽略掉的欲言又止。
南宮靜女一手扣住木匣壓在胸口,另外一隻手抓著箱沿,指尖泛白,壓抑的哭聲也隨之響起。
……
擺駕冷宮!
南宮靜女靠坐在轎輦上,腿上放著木匣:“擺駕冷宮!”
內侍為難地看著南宮靜女,遲遲沒有傳旨。
南宮靜女:“擺駕冷宮!”
內侍:“陛下……那是一處晦氣地兒,即便您要去,也容奴才們先去清掃,淨一淨屋子啊。萬一有什麽衝撞了陛下,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南宮靜女:“擺駕冷宮!”
內侍:“……遵旨。起駕……冷宮。”
……
下了轎輦,南宮靜女吩咐道:“你們都在外面候著,朕自己進去就行了。”
南宮靜女並不知道齊顏被關在哪間宮殿,好在前幾日下過一場雨,尋著泥巴上的腳印來到了一處角落裡的宮殿。
華貴的帝王朝服下擺被泥巴弄髒,南宮靜女卻毫不在意一路疾行,臨近齊顏所在的宮殿時,步子反而慢了下來。
到了臨門一腳,之前的那種衝動被羞愧和害怕所取代,南宮靜女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齊顏……
谷若蘭:“吃藥啦!”
這邊廂,谷若蘭從被她改成煎藥廳的偏殿端著藥碗走了出來,看到南宮靜女后,愣住了。
南宮靜女也目露意外,沒想到這冷宮裡居然還會有別人,不過她很快認出了谷若蘭,瞬間收起了脆弱冷著臉抬了抬下巴。
谷若蘭驚呼一聲,跪到地上:“民女參見陛下。”
在屋內小憩的齊顏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轉過頭直直地看著窗子的方向。
南宮靜女:“她怎麽樣?”
谷若蘭:“回陛下,皇……齊緣君已經好多了,我……草民正準備送藥進去。”
聽著陌生女子喚她名字,南宮靜女有些不習慣,冷冷道:“一起吧。”
谷若蘭:“是。”
“吱嘎”一聲,殿門被推開了,撲面而來的一股子霉味,即便谷若蘭每日都會焚燒些艾草熏熏屋子,但年久失修又缺少人氣的冷宮,每一個物件兒都從骨子裡透出發霉的味道,並不是短期內可以驅散的。
好在谷若蘭勤快,將這座寢殿打掃的一塵不染,反倒顯出一份古舊的雅致。
南宮靜女稍稍松了一口氣,她最怕來到這裡之後看到齊顏帶著一身傷縮在髒兮兮的角落,那她會更恨自己的。
谷若蘭將藥放到齊顏床邊的小幾上:“喝……藥了。”
……谷若蘭的笑意凝固,相處了這麽些時日,自己還從來沒有見過齊顏這副模樣。
雖然帶著幾分病容,但那雙好看的琥珀色眼眸中卻有了光彩,不再像之前那般死寂。
谷若蘭的心裡湧動著說不出的滋味,似苦,似酸……
谷若蘭:她若是……能如此看我一眼,該有多好?
齊顏沒注意到谷若蘭,南宮靜女卻一點兒不漏地看去了,看著谷若蘭像被點了穴道似的,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齊顏,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此事並不簡單。
雖然內心的羞愧半點兒沒少,但南宮靜女的目光也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