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陰晴悲歡離
丁酉雖然舍不得齊顏,好在他還是有大局觀的,他知道自己再繼續留下來只會給齊顏添麻煩。
丁酉的宅邸在宮外,趁著休沐聯系了面具人在京城的據點,在對方的保護下成功離開了京城。
禦醫掌握著內廷各宮貴人的脈案,沒有內廷允許不得擅自離職,禦醫院王禦醫發現丁酉逃走後,立刻上報內廷發出了通緝令,不過丁酉早就不在京城了。再加上內廷現在都自顧不暇,哪有人真的去管一個小小的禦醫?
丁酉日夜不停地輾轉了十日,終於來到了面具人的據點。
十多年不見,面具人的身形似乎比從前更消瘦了,她依舊穿著一襲黑袍,臉上戴著黑鐵面具。
丁酉跪在面具人身前:“稟報主人,南宮讓已死,屬下任務完成,特來複命。”
面具人淡淡回道:“本宮已經知曉,這些年辛苦你了。說吧,你想要什麽賞賜?”
面具人的回答不出丁酉的預料,除了自己和齊顏對方還在內廷安插了其他的樁子,只是……
丁酉:“小人的命是主人給的,不敢求任何賞賜,我隻想回無名谷去,請主人把醫廬繼續交給小人打理。”
面具人想了想,回道:“明日讓武大送你。”
丁酉:“不必勞煩武大哥,主人的安危最重要,小人雖然離谷多年,但回家的路一刻也不敢忘,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面具人:“也好,你做得很好,待到本宮平定大事,再好好賞賜你。”
丁酉:“謝主人。”
……
丁酉是被蒙了眼睛帶入府的,同樣被蒙著眼睛送了出來。
武大給了丁酉一匹馬,馬鞍上綁著一個包裹,路上所需的盤纏乾糧和換洗的衣服都在裡面。
武大:“上路吧。”
丁酉騎上馬,頭也不回地走了,直到丁酉消失武大才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謹慎地兜了幾圈確定沒有人跟著才回了面具人的宅邸。
……
景嘉十六年·二月十五。
兵部出缺,原兵部侍郎乃是太尉府舊部,陸權前往湯泉山養病的這些年,該兵部侍郎全力支持陸府嫡子也就是左仆射陸伯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的太尉府在齊顏的計策下三分共治,照理說六部歸中書省統一管轄,單單這兵部特殊,名義上雖歸邢經賦指揮,實際上則聽從太尉府調遣。
陸仲行在與南宮姝女談過以後,思量了好些時日,如今只剩下三位皇子,另外兩位皇子一個孤僻,一個年少,他實在想不出陛下心儀何人。
直到他從宮中內應的口中捕獲了消息——七皇子南宮離被請到未明宮坐客已有一月。
陸仲行明白了:沒想到這不顯山不露水的七殿下,竟然是在韜光養晦!
陸仲行當上太尉以後,給曾經支持自家大哥的那些朝臣穿了不少小鞋,兵部尤甚。
兵部尚書被刁難,受氣的卻是兵部侍郎,再加上兵部侍郎本就上了年紀,受了這一肚子鳥氣也知道自己升遷無望,索性上書叩請告老還鄉。
南宮達自然應允,在和平盛世這兵部也不起眼,不過目前局勢緊張,兵部水漲船高,南宮達正苦於兵部還沒有自己的心腹,這下好了。
可是這回……事情卻並不想南宮達想象得那樣順利了。
在兵部侍郎的人選上,幾方勢力各不相讓。
首先,南宮達,陸仲行,邢經賦各自推選了一人,這讓南宮達始料未及。
陸仲行也就罷了,或許是初回朝堂沒看清形式,可是邢經賦這個老狐狸,自從去年就開始沉默,自己提出什麽政見只要不特別問他,他就不會做聲,哪怕是問到他了,也會同意。
這次,卻突然跳出來和南宮達唱反調,竟然還推舉了晉州的一位新晉六品官擔任侍郎一職!
陸伯言見自家弟弟推舉了人選,先是提出反對,然後乾脆破罐子破摔,也推出了一人。
這下子,一個兵部侍郎的位置居然有四個候選!
南宮達的臉色很難看,他直接繞過了陸家兄弟,問邢經賦:“中書令大人在人才的任用上未免也太不拘一格了吧?兵部侍郎乃正三品,你提議的這個人算起來連升六級,這也太多了。”
邢經賦手持玉笏默然出列,朗聲道:“殿下此言差矣,老臣昔日也不過是小小的後補長史出身,全仗陛下慧眼如炬,委以重任才有了臣之今日。如今回頭看看老臣這十余載入仕光陰,方知陛下是何等的知人善任,依照律例,在官員的任職上最多可連升六級,老臣並未越製。”
朝堂中的哪一位不是人精?他們都知道邢經賦是誓死的忠君派,從前陛下身體康泰時,全靠他衝鋒陷陣製衡太尉黨,自從去年起才逐漸沉默。
今日卻突然跳出來,公然對抗監國皇子,這意味著什麽?
邢經賦的政見,大多是陛下的意思,難道說……在儲君人選上陛下心中另有人選?
是了!一定是這樣的,若非如此,陛下又何必立遺詔?直接宣布五皇子為太子不就行了?
想通這裡,邢經賦從前的那些追隨者紛紛響應:“殿下,臣以為中書令大人所言甚是。”
“臣附議,正所謂知人善任,邢大人並未越製,此推舉有效。”
“回殿下,依照律例,六部長官的人選應先由上一代上長官推舉,交中書令擬定,三品以下官員,中書令有先任命,再請奏陛下。”言下之意,五皇子南宮達才是越俎代庖。
南宮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身有殘缺的他同樣練就了一手偽善的本事,只見他露出和煦的笑容:“眾卿家言之有理,邢大人擔任中書令多年,自然慧眼如炬。不過……本宮記得這位……”說著翻開奏折看了一眼,繼續說道:“這位晉州秦德是上屆金科榜眼吧?去年才剛弱冠,如此年輕本宮擔心他應付不來……”
邢經賦:“殿下無需擔心,老臣自會親自指導,若殿下實在不放心,就先記秦德為後補兵部侍郎,兵部侍郎一職暫且空懸,讓秦德歷練歷練再行轉正。”
南宮達:“如此……甚好,就按照邢大人說的辦吧。諸位臣公可還有本?”
……
南宮達:“退朝。”
邢經賦出了大殿,走在宮道上,不少昔日舊部追了上來,圍著邢經賦想要發問。
邢經賦卻擺了擺手:“諸位大人無需多言,老夫不過是盡人臣本分罷了。”
陸仲行就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更加認定了南宮姝女所言非虛,說不定是陛下給邢經賦下了什麽密旨,所以他才會在朝堂上公然對抗五皇子,削減南宮達在朝中的勢力。
同樣看到這一幕的還有禮部尚書公羊槐,他知道這並非邢經賦的本意,而是齊顏用了那道密旨達成的。
中書省,太尉府,禮部……對抗南宮達的陣營似乎越來越大了。
一轉眼,南宮讓已經死了一個月了。
寒冬正悄然離去,自南宮讓駕崩後的第三日,甘泉宮的大門便緊閉不開,四九用令箭調動禦林軍嚴防死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四九打開了南宮讓寢殿的窗子,又讓內侍到地窖中抬了幾塊足有櫃子那麽大的冰磚過來,整個寢殿寒冷的像一座冰窖,南宮讓的屍身被四九鎮在了冰塊上。
幾乎是每一天,甘泉宮裡都有屍體被運出來,有時候是一個宮婢,有時候則是幾名內侍,他們都趁著夜色從角門被運出,隨著糞車一同運出皇宮,丟到亂葬崗上。
這些人,都是在伺候的時候,不小心看到南宮讓遺體的人,四九一個未留,均滅了口。
可是……隨著冬天的結束,事情也漸漸裹不住了。每天都有大量的冰塊融化,年邁的四九親自收拾,一桶一桶往外抬水,內廷的冰窖也快不夠用了。
可即便如此,甘泉宮的寢殿裡還是彌漫著一股腐臭之氣,宮中幾乎人人都能聞到,每個人都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四九終於累到了,他把自己的令箭交給可信之人,讓他去請齊顏。
齊顏看到令箭,也知道是南宮讓的事情瞞不住了,好在幽州府兵已經秘密抵達京畿地帶,並成功控制了當地府衙,關閉城門,絕了與外界的聯絡。
十萬大軍是何其龐大,消息不脛而走,不過上官武當機立斷,扣押了所有前來問詢的朝廷官員,再加上兵部裡有秦德,朝中有公羊槐,陸仲行,邢經賦等人幫襯,成功瞞過了南宮達。
齊顏拿著四九的令箭,找到了南宮靜女。
南宮素女和南宮姝女也在,辛苦了這兩位殿下,每日輪班去“陪伴”南宮離。
齊顏:“殿下,臣有件事想和你說。”
南宮靜女:“說吧,這兒又沒外人。”
齊顏抿了抿嘴:“陛下駕崩。”
南宮靜女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什麽時候的事?”
南宮素女歎了一聲,齊顏繼續說道:“景嘉十六年,二月初二。”
南宮靜女瞬間瞪大了眼睛:“二月初二?怎麽會……?”
齊顏:“是臣……”
“啪”的一聲,南宮靜女甩了齊顏一巴掌,哭著吼道:“你怎麽敢?父皇去世一個月本宮居然都不知道!你怎麽敢把這件事壓下來!”
渭國奉行儒家,入土為安是對死者的尊重,若反過來……則是大大的不敬。
試想一個月不落葬,屍身會成什麽樣子?
齊顏的嘴角滲出鮮血,卻一把抓住了南宮靜女的手臂,阻止她跑出去。
齊顏:“殿下,你聽我……”
齊顏對上了南宮靜女的眼睛,裡面透出的防備和陌生看得齊顏心頭一揪。
南宮靜女失望又哀傷,疊聲質問齊顏:“禦林軍是不是你調的?鎖宮之事你也敢做?是不是你吩咐他們不準本宮進甘泉宮的?是不是!”
齊顏:“殿下……”
南宮靜女:“放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