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翻塞外聲
那名草原勇士將齊顏帶到了一處角落裡的空帳篷,帳篷雖小,不過裡面的東西很齊全。
那名勇士向齊顏比劃了一個“吃”的動作,齊顏點了點頭,後者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齊顏趁著這個機會快速洗了淨布將身上的血漬擦去,從裡到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解開小臂上的繃帶。由於這幾天沒怎麽休息,傷口愈合得不好,不過並沒有太嚴重的發炎情況,齊顏換了藥纏上乾淨的繃帶,囫圇躺到了床上。
她的心裡亂糟糟的,錢通到哪兒了?就算日夜兼程地趕路,最少也要十多天才能到京城,這段時間自己該如何穩住局勢?
吉雅的帳篷裡為什麽會有嬰兒的哭泣聲?以南宮讓的年齡和身體狀況,孩子不可能是他的,難怪吉雅會著急回草原省親……
難怪阿努金的態度如此古怪!難怪自己來到這邊一個渭國人都沒看見,可能已經被阿努金或者吉雅滅口了吧?
那南宮望呢?他犯下如此重罪會不會就此隨了阿努金,乾脆反了?
這五日齊顏累壞了,她擔心暴露行蹤,選在夜晚趕路,白天在野外根本睡不踏實,躺在床上聞著空氣中熟悉的氣味,眼皮越來越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齊顏是被一股肉香味給饞醒的,帳篷裡並沒有旁人,矮桌上放著一隻烤好的羊腿,一壺馬奶酒和一碟金燦燦的烤饢。
齊顏彈坐起來,快步來到桌前席地而坐,用小刀片了羊肉鋪到烤饢上,撒了些韭花醬,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呃!”一口烤饢卡在喉嚨裡,齊顏看著走進帳篷裡的人瞪大了眼睛。
齊顏掄起拳頭捶打胸口,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來人,一眨不眨。
對方默默地坐到齊顏對面,拿過碗倒了滿滿一杯馬奶酒遞給齊顏,用雄渾低沉的聲音說著標準又流利的草原話:“慢點吃。”
齊顏毫不猶豫地接過酒碗,大口大口喝了起來,喝著喝著眼眶紅了。
對方默默地拿過桌上的小刀扯過一張烤饢墊著,將羊肉片好鋪到囊上又細心地撒了一杓韭花醬。
來人的身材十分魁梧,比齊顏大了兩個號不止,無論是割肉的小刀還是舀韭花醬的杓子到了他的手裡都略顯袖珍,他的身上穿著牛皮坎肩,一張狼皮裹著半身——標準的草原人打扮。
男子的頭上沒有一根毛發,頭頂布滿猙獰的傷疤,燙傷、刀傷、還有幾處凹陷下去得箭矢傷。
一道疤痕從左邊的額頭起始,將左側的眉毛硬生生地砍斷,劃過左眼停在左側臉頰上。
大顆大顆的眼淚溢出齊顏的眼眶,除了南宮靜女和自己的親妹妹小蝶,這還是齊顏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落淚。
坐在齊顏對面的男子將鋪滿羊肉的烤饢推到齊顏面前,又抬手給她倒了一碗馬奶酒,粗壯的胳膊暴露在空氣中,上面同樣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傷疤,很難想象這副身體曾經經歷過怎樣慘烈的過去。
男子見到齊顏落淚,心裡的動容並不比齊顏少,可卻一滴眼淚都沒流。他咧了咧嘴,猙獰可怖的臉上綻放出一抹十分違和的憨厚笑容。粗大的手指在脖頸間掏了一把,扯出一條油麻繩項鏈,上面穿了三對已經包了漿的狼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男子:“牛角號呢?”
日月穿梭,時光荏苒,不知誰還記得……
曾經有一對小少年在這片草原上交換了禮物。
後來……他們在存亡之間選擇了不同的路,當時其中一位少年小心翼翼地勾出脖子上的狼牙項鏈晃了晃,問道:“牛角號呢?”看到自己的安達從懷中取出自己送的禮物,笑了。
她以為,那一別就是永遠。
他深信,他們還會重逢。
齊顏垂下了頭,抬起受傷的胳膊死死地攥住胸口的衣襟,仿佛只有把自己胸膛破開,才能喘過氣來。
牛角號被她留在了無名谷,上面刻了巴音的名字,她沒有辦法帶在身上。
即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安達還活著,即使她在通緝令上看過巴音的樣貌,可真的親眼看到還是難以自持。
“啪嗒”“啪嗒”大顆大顆淚珠砸在桌案上,齊顏渾身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歡喜又愧疚更心疼,巴音替自己完成了復仇的責任,可是自己卻沒有早點找到他。
這些年巴音無數次在死亡邊緣遊走,終日承受著非人的折磨,草原滅了,撐犁亡了,但巴音從未屈服過渭國人,一有機會就策動□□,好幾次差點被殺死。
但在行刑前夕某位渭國官員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覺得斬首太便宜巴音了,他命人當眾剃光了巴音的頭髮,用燒紅的烙鐵燙巴音的頭皮,把巴音折磨成了一個血人……
他們以為巴音已經死了,隨便把年僅十六歲的巴音丟到了埋屍坑裡,當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雨,巴音就這樣活了過來,靠喝雨水吃草根活了下來。
經過這麽多折磨,巴音連一滴眼淚都沒掉,可看著自己的安達泣不成聲,還是微微紅了眼眶但眼淚很快被他壓了回去。
他從懷中取出一隻彎彎的牛角號,牛角號的表面泛著光澤——想來與狼牙項鏈一樣,牛角號也被盤得包了漿。
巴音將牛角號遞給齊顏:“收好了,別再弄丟了。”
齊顏將牛角號牢牢地攥在手中,倒吸了一口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牛角號一直放在無名谷,是誰把它交給巴音的已不言而喻。
說不定面具人正是利用這枚牛角號與巴音建交的……
齊顏恨不得砍自己幾刀,自己算什麽撐犁王子?算什麽哥哥,算什麽安達?
撐犁覆滅自己無能為力,妹妹丟失自己沒能及時尋回,明明已經知道巴音尚在人間,卻讓面具人先自己一步找到了他。
這麽多年,自己什麽都沒做!
巴音:“別哭了,草原男兒流血不流淚。”
齊顏瞪大了眼睛:難道面具人沒有把自己的女子身份告訴巴音嗎?
齊顏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巴音的神情,只見對方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裡只有真摯和坦誠。
齊顏又在心中罵了自己無數遍,這些年自己的內心已經扭曲成一個怪物了,不受控制地猜忌,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所有的事情。
齊顏不想這麽對待自己的安達,可是凝在骨子裡的習慣卻自作主張。
罷了……自己的身份對安達有什麽可隱瞞的?
齊顏:“其實我……”話到了嘴邊,齊顏卻硬生生地止住了,究竟在顧慮什麽齊顏自己也說不清,但她覺得現在並不是最佳時機。
再等等吧,等到一切都結束了,自己絕對不會再隱瞞巴音什麽的。
可是……這個“結束”指的是什麽呢?
巴音聽到齊顏生疏的母語皺了皺眉,但隨即釋然,問道:“什麽?”
齊顏:“對不起,我把胸口的狼王圖騰燙掉了。”
巴音沉默片刻,反過來寬慰道:“你師父已經把你的目的告訴我了……這些年也難為你了,若是換了我肯定是做不到的。燙掉了也好,只要你是安全的。”
齊顏:“對不起,巴音。”
巴音:“你我安達說這些做什麽?我的傷在身上,你的傷在心上,為了報仇連仇人的女兒都娶了。”
齊顏的唇邊堆起一絲苦笑,她不敢直視巴音的眼睛。
巴音似乎沒有察覺齊顏的異常,略帶興奮地說道:“不過很快你就不必再受苦了,阿努金已經決定和我們聯合,等我們殺光了渭國人,與阿努金劃江而治,重建撐犁王族!安達,你的騎射和當年比如何了?”
齊顏的心頭泛苦,挑選巴音能夠接受的話,回道:“這件事恐怕沒那麽容易,渭國的兵馬數倍於阿努金,我們……”
齊顏已經做好了被巴音罵甚至挨一頓揍的準備,誰知巴音卻說:“我知道,南宮老賊就快死了,你現在是那邊的大官兒又是駙馬,只等你把兵符搞到手,咱們裡應外合,這事兒就成了!”
齊顏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
“嘭”地一聲,巴音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裡的馬奶酒撒了出來。
巴音:“你放心,我們會幫你拿到兵符的!”
齊顏:“你們?是誰?”
巴音“嘿嘿”一笑,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上的刀疤:“你很快就知道了。”
齊顏:“好。”
巴音:“對了,你要不要看看你兒子?這一年多我親自教導他騎術,你托付的是什麽人?被嬌慣得不成樣子不說,連母語都不會說!不過你放心,我會替你教好他的,可惜這孩子沒能繼承你與馬兒溝通的能力。”
齊顏笑著,心中卻翻江倒海。
果然,所有不祥的預感都應驗了!
面具人騙了巴音,這孩子明明是小蝶的,對方不僅隱瞞了自己女子的身份,還把這個孩子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到底是什麽目的?!
可是……齊顏卻不能解釋,就像面具人預料的那樣。
巴音所說的“我們”讓齊顏非常不安,是面具人,阿努金還是吉雅?
如果自己女子的身份被後兩位知道了,會更加被動!
這對狼子野心的兄妹不容小覷,他們的父親額日和被巴音親手殺死,他們竟然還能和巴音聯合……太可怕了。
南宮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