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已吹燈燭滅
齊顏稍稍放下心來,問道:“陛下龍體康泰否?”
南宮姝女回道:“雖然還是由五哥監國,但父皇一直在垂簾聽政,想必身子已經大好了。”
齊顏的表情不見變化,心中的疑竇卻像一滴墜到水中的墨汁,渲染開來。
南宮讓的真實病情,齊顏從丁酉那裡了解到了一些,沒有臥床已是萬幸,怎麽可能日日上朝?
莫非……
齊顏的心中閃過一個可能,她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南宮姝女,試圖從對方的表情中捕捉有用的信息,卻無果。
可這個念頭一出,就像藤蔓一樣瘋狂地擴散。
莫非那珠簾後面另有其人?
錢源在齊顏的書房外踱步,最後還是下定決定敲響了書房的門。
“老爺,蝶姑娘一直嚷嚷著找您。”
書房內的談話戛然而止,二人對視一眼,齊顏歉意地說道:“請二殿下稍候片刻,臣去去就來。”
南宮姝女想了想也跟著起身:“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齊顏的足下一頓,倒也沒有拒絕。
南宮姝女只是覺得書房這樣私密的地方,主人不在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兒不太合適,而且她也想瞧瞧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能讓齊顏甘冒不韙也要養在身邊。
齊顏對錢源說:“你先下去吧。”
二人穿過一片竹林來到了私宅最僻靜的小院,房間裡並沒有傳出小蝶吵鬧的聲音,齊顏稍稍放了心推門而入。
小蝶正嘟著嘴坐在床上,兩名啞女丫鬟陪在她身邊。
齊顏擺了擺手,二人退了出去,小蝶看到齊顏眼前一亮,放下手中的小兔子木雕挺著隆起的腰身迎了上來,甜甜地叫道:“緣君~!”
齊顏扶住了小蝶,柔聲道:“小心些,怎麽又鬧脾氣了?”
南宮姝女站在不遠處打量著小蝶,說實話她是有些失望的,若不是看到小蝶身懷六甲的身子,她甚至不敢相信齊顏會收這樣一個女子在身邊。
雖然小蝶這幾個月調理得還不錯,至少不像剛相認那會兒黑瘦乾癟,但她的五官繼承了父親,輪廓清晰硬朗,眉骨和顴骨略凸起顯得眼窩較深。一雙劍眉濃密且凌亂,雖然組合到一起倒也不能說毫無姿色,只是這種女生男相的硬朗容顏,並不符合渭國傳統意義上對女性的審美觀。
南宮姝女盯著小蝶的眼睛多看了幾眼:這個女人雖然無甚姿色,但眼神清澈明亮……倒不像是狐媚心機之輩。
小蝶撅了噘嘴,撒嬌道:“你今日都沒來看我。”
齊顏笑了笑,拉起小蝶的手走到南宮姝女面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朋友,你就叫她一聲……”齊顏正在斟酌如何稱呼不會招致南宮姝女的反感,小蝶卻朗聲叫道:“姐姐!”
南宮姝女抿了抿嘴唇,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齊顏微微有些意外,卻糾正道:“是公子。”
小蝶這可不依,認真地反糾正道:“是姐姐!”
南宮姝女轉頭看去,發現小蝶也在看著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珠裡乾淨澄澈,不帶一絲雜質,實在讓人不忍苛責。
齊顏:“……是公子。”
小蝶:“姐姐!”
南宮姝女輕歎一聲:“罷了,既然這位姑娘認出了我……那就姐姐吧。”
小蝶笑了,笑容和她的眼神一樣乾淨,仿佛綻放在絕壁上的雪蓮,一塵不染。
南宮姝女收回了目光,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確實有吸引人的地方,至少這份純真就很難得吧。
小蝶一向是排斥除了齊顏之外所有的男子的,可她卻對穿了男裝的南宮姝女充滿了好奇,一副想要上前卻又有些不安的表情。
齊顏並不想讓二人有什麽接觸,但小蝶一直把自己囚禁在這座“小院”裡,對她的病情和心智的恢復並無好處,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沉默著任憑事情發展。
南宮姝女收回了目光,淡淡說道:“我到院子裡等你吧。”
二人齊刷刷地目送南宮姝女離開,小蝶偏著頭問齊顏:“這個姐姐是誰呢?”
齊顏:“是……我的一個朋友。”
齊顏不便讓南宮姝女久等,又哄了小蝶一會兒也退了出來,這一次小蝶沒有纏著齊顏,乖乖地擺弄起了小兔子木雕。
南宮姝女就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看風景,這裡很清幽,能看到不遠處鬱鬱蔥蔥的竹林。齊顏坐到南宮姝女對面:“勞殿下久等,小蝶若有衝撞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南宮姝女搖了搖頭,想要說些什麽又覺得不合適,只能沉默了。
過了好久才悠悠說道:“寵妾滅妻這種事兒……放在平常人家都是宗嗣大忌,何況是在帝王家。”
齊顏垂首不語,南宮姝女又低聲說道:“無論如何,靜女不能生養這種事兒,本宮是斷斷不信的。無論怎樣吧……你依舊是靜女的駙馬,你和這位……姑娘腹中的那個孩子,能不能得到金冊玉牒還要靜女點頭才行。你如今尚在禁足,本宮也就不多說了,但希望你考慮清楚。”
南宮姝女的話雖輕,但在齊顏心中不啻驚雷。
這幾個月來,她雖然控制著自己不去想南宮靜女,夜深人靜時也忍不住去猜想南宮靜女到底用了什麽樣的說辭保全了自己和小蝶。
原來如此。
齊顏的腦海裡浮現出兩人上一次見面,南宮靜女吟誦了一句詩:倚柱尋思倍惆悵,一場春夢不分明。
原來,那個“不學無術”一看到書本不惜撒嬌耍賴也要躲過去的女孩……也有出口成章的一日呢。
院中皚皚白雪早已消失不見,可這句詩卻並沒有隨著積雪消失,一字一字,重重地壓在齊顏的心上。
南宮姝女見齊顏若有所思也不打擾,她來這裡本就是無處可去,又不想獨處。
能躲在這一隅小院兒裡,身邊坐個人,安安靜靜的也很好。
午時,錢源又來稟報:“老爺,有客到。”
齊顏接過拜帖掃了一眼,對南宮姝女道:“是禮部侍郎公羊白石來了,宮兄可要見見?”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南宮姝女恍惚了片刻,起身道:“既然你有客到,本宮就不叨擾了。”
齊顏抬眼看了看日頭,勸道:“午膳將至,不如留在府中用過午膳再回吧?”
南宮姝女思考片刻,頷首應允。
齊顏又命錢源去小廚房通傳午膳,特別吩咐多做幾道爽口小炒,再準備一壇桂花釀。
南宮姝女問:“你不是不能飲酒的麽?”
齊顏:“白石好飲,我府中的佳釀都是殿下賞賜的,白石常來卻不是為了看我,而是貪杯。”
二人向前院走去,公羊槐穿著一襲素色長袍走了進來,看到南宮姝女怔了怔:“緣君,這位是?”
齊顏介紹道:“這位是我昔日詩友,宮叔。”
公羊槐衝著南宮姝女拱了拱手:“宮兄。”
齊顏不禁暗笑公羊槐眼拙,他如今官拜禮部侍郎,在宮宴上不止一次見過南宮姝女,竟然一點都沒看出來。
齊顏見公羊槐欲言又止,一副快憋不住的樣子,說道:“宮兄的人品我放心,白石有話但說無妨。”
公羊槐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但還是選擇尊重和相信齊顏,沉吟道:“宮裡頭好像出事了……”
齊顏看了南宮姝女一眼,說道:“我們去書房說。”
……
公羊槐呷了兩口熱茶,放下茶盞說道:“目前宮裡還沒給出確切的消息,我是在尚書大人哪兒聽來的,基本可以坐實……惠貴妃娘娘似乎薨了。”
南宮姝女“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變了幾變,問道:“這麽大的事兒,可不好亂講。據我所知惠貴妃娘娘正值壯年……”
公羊槐看了齊顏一眼,見對方衝著他點了點頭,解釋道:“這種事我怎麽敢亂講?本來有外人在我也是不該說的,但緣君信你,我尊重他。本人在禮部任職,家父乃宗正寺卿、這種事禦醫院第一個知道,然後就是我們。尚書大人也沒有想要瞞著我,豈能有假的?”
南宮姝女對齊顏拱了拱手:“我先走了。”
齊顏起身道:“我送送宮兄吧?”
南宮姝女:“不必了。”
……
待南宮姝女走遠,齊顏又問了一遍:“白石,這話可不敢亂講,惠貴妃娘娘還不到天命之年,平時身體一向不錯,怎麽會這麽突然?”
公羊槐“嘖”了一聲:“你怎麽也這麽說?虧我特意跑來告訴你這個消息,那個宮叔是誰啊?靠不靠得住?這事兒陛下的態度好像有些奇怪,尚書大人風風火火就地去了,回來以後只和我提點了幾句,似乎完全沒有操辦的意思……”
南宮姝女風風火火地回府換了一套衣裳,只見百合和芍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到南宮姝女一路小跑迎了上來:“殿下,您可算回來了,剛才宮裡來人到府上傳旨,陛下命您即刻進宮呢!”
……
公羊槐沒有說謊,二皇子南宮威和四皇子南宮震的生母,惠貴妃薨了。
南宮姝女進宮的時候,承恩宮的黑紗已經掛起來了,奇怪的是:南宮姝女一路走來沒聽到一點兒哭聲,整座宮殿靜悄悄的,透出一股子死寂和詭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