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海陽提出的要求很簡單， 讓尹華珞以自己的名義，哄齊南楓一起來吃頓晚飯。
尹華珞當然覺得奇怪， 他是齊南楓的父親， 想跟齊南楓吃飯直接打電話就好了， 何必……
哦對， 齊南楓好像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連過年都沒回去，恐怕即使是齊海陽，日常想見齊南楓都挺難的吧？
畢竟因為當初鍾毓的死， 父子倆始終存在心結， 一時半會是很難完全消除的。
思及至此，她爽快地答應了：“好的董事長，我這就叫他過來，給你們騰地方。”
“……千萬別。”齊海陽趕緊抬手製止，“你要是走了，南楓肯定也不樂意留下， 你得跟我倆一塊吃。”
尹華珞略感為難：“那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算我拜托你，你不僅要吃，還得在他面前說說我的好話，省得他總覺得我欺負了你， 更不願意理我這個當爹的了。”
齊海陽抱怨這番話的時候， 並不像是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董事長，更像是個疼孩子的普通父親。
尹華珞心中一暖，她抿唇笑道：“行， 請董事長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的。”
“多謝你。”
兩人達成了共識，然後尹華珞致電齊南楓，用非常凝重的語氣叫他來一趟，並在報完地址後迅速掛斷，沒給他繼續詢問的機會。
於是半個小時後，齊南楓騎著機車飛馳到達約定的那家火鍋店——至於為什麽是火鍋店，因為尹華珞建議齊海陽，火鍋店比較接地氣，適合家庭聚會，有助於增進感情。
齊南楓用力推開了火鍋店大門，一臉即將爆發的怒意，誰知他抬頭就看見了坐在最角落裡的齊海陽和尹華珞，而那倆人正在看著菜單研究該吃點什麽。
聽得齊海陽道：“點你喜歡的得了，不用問我。”
“好，董事長吃辣嗎？”
“不吃。”
“那我點鴛鴦鍋，番茄還是菌湯？”
“菌湯。”
看上去他們似乎相處得不錯，是錯覺麽？
齊南楓的火氣瞬間降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疑惑，他一頭霧水地步步靠近，直至在桌前站定。
“幹嘛呢二位？”
“你來啦？”尹華珞欣然示意，“快坐這，董事長說請客吃飯。”
齊海陽為了向兒子展示自己和藹可親的一面，立刻接口：“別叫董事長了，叫叔叔吧。”
尹華珞很給面子：“好的齊叔叔。”
“……”齊南楓的目光從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他臉色微沉，總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誰能解釋一下，我們有什麽吃這頓飯的必要？有正事要談？”
“有啊。”異口同聲。
他納悶看向尹華珞：“談什麽？我以為該談的你們下午都談了。”
尹華珞俏生生抬眼，笑出了一對淺淺梨渦：“所謂的正事呢，就是齊叔叔有幾句話要當面囑咐你。”
齊海陽冷不防被點名，還沒來得及琢磨自己要說點啥，一時語塞，隻好現編：“啊……那個……我看你這次期中考試成績還不錯，想告訴你再接再厲別驕傲，好好跟人家尹同學學一學，爭取期末再創新高。”
真官方，官方得尹華珞都快聽不下去了，合著某位董事長除非跟兒子吵架，否則就不會正常講話。
她趕緊打圓場，好使局面不那麽尷尬：“阿南，我就點你平時愛吃的了啊，叔叔說他什麽都吃。”
“他不吃毛肚。”
“噢！”她神色恍然，“你真的很了解叔叔喜好啊。”
“……”
察覺到齊海陽含笑朝這邊投來一瞥，齊南楓垂眸看菜單，隻裝沒聽到。
三人間的氣氛極其微妙，但不得不承認齊海陽的決定是正確的，他堅持讓尹華珞作陪，確實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齊南楓對他冷漠的態度，至少在尹華珞開口引起話題時，齊南楓會配合回答。
他簡直都有些羨慕尹華珞了，這小丫頭到底用了什麽辦法，能讓自家兒子變得這麽乖巧聽話？
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以致菜都上齊了還沒動筷子。
尹華珞今晚的助攻等級簡直像開了掛一樣，她見齊海陽兀自出神，當機立斷，用手肘撞了一下旁邊的齊南楓。
齊南楓正給她碗裡夾涮好的黃喉和鴨血，見她朝自己使眼色，不禁蹙眉：“怎麽了？”
“我自己能夾，你照顧照顧叔叔吧。”
“嗯？”
她面不改色，很有耐心地重複：“手切鮮羊肉再不夾出來，就該煮老了。”
“……”齊南楓受不住她柔軟又熱切的眼神，只能依言照做，別別扭扭給齊海陽夾了一筷子羊肉，“多吃。”
齊海陽剛喝進的一口果汁，險些沒直接嗆出來：“……咳，謝謝你啊。”
“不客氣。”
“那你也多吃。”齊海陽有來有往，從自己的菌湯鍋裡給他夾青筍，“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怎麽愛吃蔬菜，可就対筍類情有獨鍾，每次你媽都要買好多……”
話聲戛然而止，齊海陽驀然想起了早已去世的鍾毓，他紅著眼眶愣了半晌，終是頹然放下了筷子。
在蕭瑟又冷清的歲月裡，他也曾擁有過短暫的快樂，那時他最期待的，莫過於去那間小房子裡和鍾毓團聚，而後三口人一起親親熱熱吃頓火鍋。
氤氳的熱氣裡，升騰的是留不住的記憶，還有回不去的往昔。
齊南楓盯著沸騰的鴛鴦鍋，眼底似有淚光浮動，他沉聲道：“有些事還是忘了的好。”
“你明知到了我這個年紀，該見的都見過了，值得記住的本就少之又少，遺忘實在是太殘忍了。”
“但你也對我說過，人生本就是殘忍的過程。”
齊海陽低下頭，深深歎了口氣：“所以你成長為如今的性格，我要佔絕大部分責任。”
在齊南楓的童年與少年時期，他都沒能給予足夠的關懷和溫情，甚至還讓齊南楓承受了失去母親的痛苦和恨意，他也曾不止一次反思過，既然自己不是個稱職的父親，那就沒道理要求齊南楓理解自己。
明明當年錯的是他，最後卻由鍾毓和齊南楓替他承擔了代價，他憑什麽？
聽得齊南楓坦然回答：“我感覺我的性格還算可以，只要某些人不嫌棄就行。”
“……誰啊？”
察覺到父子倆的視線同時投向自己，尹華珞避無可避，她放下筷子看著齊南楓，忽而彎起眉眼，笑得很甜：“嗯，不僅不嫌棄，還挺喜歡的。”
兩人的手在桌下牽在一起，十指相扣。
齊南楓重新認真正視著齊海陽的眼睛，語氣沉靜，說出的卻是無比扎心的事實：“爸，當年是爺爺把媽媽逼死的，這件事我想你也清楚。”
齊海陽怔然，唇角不自覺勾起苦澀弧度：“是，我清楚，但你爺爺他已經……”
“爺爺不在了，舊帳無法清算，可我過不去心裡面的坎。”
“我……我明白……”
他們父子之間，要完全敞開心扉、互相諒解，或許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
齊南楓拿起盛飲品的玻璃瓶，往齊海陽杯中倒滿，他斟酌許久，刻意放緩了語調：“但你這些年真的對我不錯，我都記著，而且……我也很感謝你沒有為難珞珞。”
齊海陽道：“她是個挺好的孩子，也聰明，有她陪著你管著你，大概比我有用多了。”
“謝謝。”
接下來的時間內，盡管誰都沒再開口，可最開始那股尷尬的氣氛卻也悄然消失了，三個人互相涮肉夾菜，就像最平淡的家庭聚餐那樣，安安靜靜吃完了這頓飯。
待離開火鍋店時，外面已是繁星點點，齊南楓走在最前面，齊海陽隨後扯住尹華珞的衣袖，秘密將她拉到了一旁。
“丫頭，我送你份謝禮。”
他從懷裡取出一枚剔透溫潤的觀音玉墜，鄭重其事交到她手裡：“這是前段日子別人送我的，我從來也沒戴過這種小玩意兒，不如轉送給你，圖個吉利。”
尹華珞連忙推辭：“叔叔，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就算是我給你的家教工資。”
“……”
“再說了，我又沒把支票扔你臉上，就一枚玉墜子而已，你有什麽可怕的？”
合著他還沒忘記她講的那句傻話呢。
她在他的注視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最終任由他將玉墜塞進了自己口袋，沒有拒絕。
齊海陽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獨自離開，瘦高的身影逐漸沒入夜色，直至消失在她的視線內。
齊南楓走過來，挺困惑地問她：“我爸又跟你說什麽了？”
“你爸給了我一件小禮物，托我以後盯著點你。”尹華珞將觀音玉墜放在掌心給他看，“你不會介意吧？”
“那有什麽可介意的？給你你就拿著，反正你天生麗質，戴什麽都好看。”
“欸，你怎麽這麽會誇人？”
齊南楓俯下身去，笑著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恨不得用最好的詞句來誇你，哪怕這樣都嫌自己知識儲備不夠。”
他將她打橫抱起來，也不顧路旁行人如何驚訝側目，步履輕快朝自己的機車走去。
尹華珞嬌嗔捶了下他的胸口：“你把我放下來！”
“不行，放下來怕把你丟了。”
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間，輕聲嘟囔：“我以為你會怪我自作主張，騙你來和齊叔叔吃晚飯。”
齊南楓淡定搖頭：“不會，我知道你是好意，更何況吃頓飯也沒什麽。”
“嗯？”
“只要他肯接受你，我願意邁出這一步。”
這是在他預料之外的驚喜，他萬沒想到齊海陽居然和尹華珞達成了一致，甚至還願意借尹華珞之手和自己緩和關系。
看似精明威嚴的父親，其實也並非對往事毫不在意，對吧？
更重要的是，自己決意守護的姑娘，父親也同樣選擇了認可。
“珞珞。”
尹華珞抬眸，眼神亮晶晶地注視著他：“怎麽啦？”
“我真的……”他緩慢而堅定地開口，“超級喜歡你。”
她展顏道：“我也超級喜歡你。”
多幸運，喜歡的人，也如此真心地喜歡著自己。
然而他與她並不知曉，此時在街角轉彎處，有人影默默窺視良久，一閃而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