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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江花月 - 122.第 122 章字體大小: A+
     

    晉江文學城歡迎您那一天的情景,乃皇朝遷都江左之後,數十年來之前所未見,滿城民眾,悉數涌去參觀軍容。

    洛神雖無緣見得,但依然能夠想象此刻城外那一幕正在進行中的盛況。

    驕陽艷艷當空,旗纛漫天遮日,數萬為國立下赫赫軍功的將士,盔甲鮮明,在無數民眾的注視目光之中,整齊地列陣於城外的君王台下,接受著來自君王的閱視。

    而她的父兄和未來的夫婿,恰正位列其中。

    洛神為自己有這樣的親人而驕傲。

    從一大早起,她就無心別事,極力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情,盼望著父親他們能早些踏進家門。

    從戰事爆發,父親離家都督江北之後,到如今,感覺彷彿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洛神非常想念他們。

    ……

    犒軍順利結束。

    皇帝在身後萬軍齊聲所發的震天般的恭送聖駕聲中,先行起駕回了皇宮。

    高嶠和他身後的高氏家族,毫無疑問,是今日最為風光的一個家族。

    京中那些僑姓次等士族和三吳本地士族,無不以能和他說上一兩句話為榮。

    至於民眾,更是興高采烈,儀式結束,遲遲不願散去。但他們議論最多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這個名字,因為今天的這場犒軍儀式,迅速地傳遍全地,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個名字,叫做李穆。

    據說,是他單槍匹馬殺入臨川王的陣前,從千軍萬馬的重重包圍之下,救回了一個被俘的高氏子弟。

    據說,是他挫敗了夏人進攻義陽的圖謀,率領區區不過兩千守軍,血戰江關,硬是擋住了數萬敵軍的輪番進攻,直到援兵到來。

    也是他,先鋒敢死,在江北的大戰之中,帶著部下五戰五捷,所向披靡,立下奇功。

    今日,興平帝在接見完以高氏為首的其餘參與戰事的陸氏、許氏等士族功臣之後,特意點他出列,封他為虎賁中郎將,並破格賜下金獸袍,絲毫不加掩飾對他的欣賞之情。

    皇帝都如此,更毋論民眾了。

    倘若這個名叫李穆的年輕人出身士族,民眾也就如他們習慣的那樣,只會對他仰望而已。

    正因為他出身寒門,在這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以門戶決定了一切的虞國,是一個從最底層一步步走到今天這種榮耀位置的典範,無數的平民,彷彿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子孫後代的希望,這才為之熱血沸騰,乃至狂熱崇拜。

    李穆的身邊,此刻聚攏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士卒,周圍堵了個水泄不通,歡聲笑語,不斷傳來。

    楊宣尋來時,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也未打斷,只含笑立於一旁。

    李穆很快看到了楊宣,排開人群出來,向他快步走去,見禮。

    楊宣忙托住他,笑道:「你如今也位列將官,且得了陛下親賜的金獸袍,榮耀非我等所能及。往後見了我,再不必多禮了。」

    大虞皇帝給臣下的賜服分兩種,文官鶴服,武將獸服。前者代表安定,後者意寓威武。

    朝廷南渡之前,對於臣下來說,能獲得一件賜服,往往被視為無上之榮光。南渡之後,因皇權本就是靠士族扶持而起,一蹶不振,頂級士族,幾乎能與皇族並貴,慢慢地,這樣的榮耀,對於士族來說,或許不過也就是只是錦上添花而已,但對於出身寒門的人來說,能獲得一件賜袍,依舊是夢寐所求。

    李穆道:「末將僥倖能有今日,全仰仗將軍的一路提攜。將軍理當受我一拜。」

    楊宣見他絲毫沒有因為今日所得的榮耀而生出驕矜,對自己依舊以禮相待,心下寬慰,笑道:「許司徒此次對你也是多有讚賞,在我面前,提過數次。此番陛下便是沒有封賞,司徒也不會虧待你。有司徒和高公提攜,往後你前途無量。他二人如今就在營帳,你且隨我來,拜謝完畢,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李穆並未抬步,眺向遠處那座許泌和高嶠等人所在的大帳方向,片刻后,說道:「楊將軍,你可還記得,從前高相公曾許諾,無論我所求為何,必定應我之事?」

    楊宣哈哈大笑:「自然了!當時相公許諾,擲地有聲。何止我楊宣一人聽到,入耳者眾矣!」

    他說完,打量了下李穆,笑道:「怎的,莫非你已想到了所求之事?正好,高相公也在,你趁這機會提出來便是。我料你無論所求為何,相公必會應允你的。」

    李穆道:「此事,恐怕我需借將軍之力了。」

    「何事?竟然還要我來助你?」

    楊宣有些驚訝,隨即又笑:「你儘管說!但凡我能,必無所不應。」

    他拍了拍胸膛,豪氣衝天。

    「多謝楊將軍。」

    李穆一笑。

    「我之所求,便是高公之女。不知楊將軍願助我否?」

    楊宣起先臉上一直帶笑,忽然笑容定住,遲疑了下,看向李穆,語氣裡帶了點不確定:「敬臣,你方才在說什麼?高公之女?」

    「高相公的女兒?你想求娶於她?」

    他頓了一下,用強調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正是。我之所欲,便是求娶高公之女。」

    李穆應道。

    「你……你怎會有如此念頭?莫非是在與我玩笑?」

    楊宣遲疑了下,又問,語氣里充滿了迷惑。

    「我欲求娶高公之女。」李穆只又如此道了一遍。

    「將軍若能代我將所求轉呈到高公面前,李穆不勝感激!」

    楊宣盯著神色如常的李穆,雙眼越瞪越大,連長了滿臉的絡腮鬍,都沒法遮掩他此刻那極度震驚的神色。

    他忽然臉色一變,看了下四周,道:「你隨我來!」轉身匆匆而去,入了自己的營房。

    等李穆也跟隨而入,楊宣叫了兩名親兵,命遠遠地守住營門,不許旁人靠近,這才轉過了身。

    「敬臣,你莫非糊塗了?你怎會生出如此荒唐之念?高公何人?我等又是何人?你當也知,如今士族當道。以高氏之望,相公便是再感激你救了他的侄兒,也絕不會將他女兒下嫁給你。你聽我的勸,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念頭,千萬不要因此見惡於高相公,自取其辱!」

    他的神色凝重,語氣更是異常嚴肅。

    李穆卻神色不動,依舊微笑道:「多謝將軍的提點。只是求娶高公之女,是我李穆生平唯一夙願。高公當日既應許我可求我所想,如今便是自不量力,我也要試上一試。」

    楊宣不停搖頭:「敬臣,你以弱冠之年,便晉位虎賁中郎將,放眼朝廷,何人能及?以你的能力,日後前途,必定遠遠勝於我,何況今日,連陛下也如此看重於你,你大可不必如此心急!高公當日便是當眾向你許下諾言,也不過是他一時隨口之言罷了。旁的事還好說,此事,他必定不會應允。你卻怎就拿去當了真?」

    李穆說:「我求娶高公女之心愿,由來已久,既有機會,若不試上一試,怎會甘心作罷?將軍若覺為難,末將亦不敢勉強。末將先行告退。」

    他向楊宣行過拜謝之禮,隨即轉身要走。

    沒有打消掉自己這個愛將的荒唐念頭,楊宣怎可能就此放他離開?立刻上前一步,擋住了李穆去路。

    「敬臣!窕窈淑女,君子好逑,我懂!只是我聽聞,高氏與陸氏向來互通婚姻,兩家早就有意聯姻,如今想必也要議親了,高家怎會在此時舍陸氏將女兒下嫁給你?何況,你可知道,士庶分隔森嚴,遠非你能想象?那些自視清高之人,連同座尚且不願,何況通婚?便是偶有尋常士庶兩族通婚,那士族的親友亦以為恥,從此不肯相互往來。以高氏之尊,怎會自跌身份?」

    楊宣勸著愛將,自己卻也被勾出了積壓已久的心底之怨,又恨恨地道:「我等祖上,功業赫赫,哪裡不如他們?如今士族子弟,當中多更是無能之輩,卻借了朝廷南渡之難,祖上攬功,仰仗門第之尊,便凌駕於我等頭上,視人為螻蟻牛馬之屬,供其差用,何曾將我等放在眼中?」

    他咬牙,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等平定下了翻湧的情緒,語重心長地道:「敬臣,你聽我一句,切莫拿那日高公之言當真!就此打消此念,免得求親不成,反遭人羞辱!」

    他勸著時,李穆一直默默聽著,等他道完,說道:「將軍一番善言,句句出於愛護,李穆感激,沒齒難忘。只是將軍你也知道,我生性戇陋,心中有了執念,若不試上一試,便不甘心。多謝將軍,末將告辭了!」

    楊宣知他還是沒有打消念頭,無奈,長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既如此求我了,我又怎能視而不見?只是你要知曉,高公或是不會計較你的唐突,亦肯替你隱瞞。世上卻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求親被拒也就罷了,日後難免也會被人知曉,落人恥笑。況且司徒那裡,恐怕也會疑心你攀附高公,怕有所不快……」

    李穆微微一笑:「將軍所慮,不無道理。故煩請將軍,可先將此事告知司徒。倘若司徒亦以為不妥,我便打消此念,再不提及半句。如何?」

    楊宣苦口婆心,苦勸良久,終於聽他被自己勸得有所鬆動,松下了一口氣,忙道:「甚好!那我先稟司徒。若是不成,你切莫再執著此念!」

    李穆向他深深一揖:「多謝將軍!李穆在此靜候將軍回訊!」

    箭瞬間掙脫束縛,離弦而去,如閃電般筆直向前,嘶嘶破空,就在眨眼之間,「噗」的一聲,不偏不倚,釘入了對面那張靶子中心的錢孔里。

    一箭中的!

    非但如此,這整個過程中,他射箭的動作,無論是穩弓,還是瞄準,也如流水般一氣呵成,沒有分毫的凝滯,可謂是優美至極!

    對面的守靶人,上前檢視,以旗幟表示過關。

    頃刻間,靶場里爆發出了一陣叫好之聲。

    圍觀之人,除了高、陸兩家的門生弟子或是交好之外,就是那些平日和這兩家有所不和的,此刻親眼見識了陸柬之的弓射,也不得不服。

    陸氏長子,果然名不虛傳。

    身後靶場里的那片喝彩聲依然此起彼伏,陸柬之卻彷彿絲毫沒有入耳。

    他放下弓箭,抬頭望了眼第三關,也就是清辯場的方向,邁步疾奔而去。

    只是,才奔出去十來步路,他的耳畔,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彷彿身後靶場這幾百個人的咽喉,就在這一剎那,突然被一隻巨手給掐住了。

    集體消音!

    陸柬之下意識停住腳步,轉過了頭。

    李穆緊隨他也到了。

    不但如此,就在自己才奔出不過十來步路的這短暫譬如眨眼的功夫之間,他已放出了箭。

    他那列射道盡頭的靶心錢孔之中,深深地,也已釘入了一支箭。

    箭桿伴著尚未消盡的餘力,還在微微地快速震顫著。

    陸柬之彷彿聽到了它發出的那種特殊的嗡嗡顫音。

    片刻前還充斥著喝彩之聲的靶場,隨著李穆的現身和他射出的那一箭,靜默了下來。

    幾乎沒有人看清李穆是如何搭弓放箭,那箭便已離弦而出。

    非但快,力道更是猶如挾了萬鈞雷霆,隱隱含著殺氣。

    或許是沒來得及反應,也或許,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之下,他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否該為射出了如此一箭的李穆同樣地送上一聲喝彩,還是應當視而不見,這才會出現如此戲劇性的一幕吧。

    ……

    這種在沙場亂陣間練就的殺人箭和士族子弟從小練習而得的引以為傲的精妙箭法,是有著本質區別的。

    在殺紅眼的戰場里,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能讓一個弓.弩手做到總能以最好的角度放出自己的箭。

    除了盡量穩、准、狠,沒有別的生存法則。

    所以那些身經百戰最後還能活著的弓.弩手,無不是殺人的利器。

    他們的身法或許並不美妙,動作更不能叫人賞心悅目。但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射出最精準,最具威力的奪命之箭,這就是他們每次賴以從戰場上活著下來的唯一法子。

    李穆在投軍的最初幾年裡,做過為時不短的弓.弩手。

    他曾是最出色的弓.弩手之一。

    ……

    幾乎不過是一來一回之間,李穆便放下了弓箭。

    沒有片刻的猶豫,他轉過身,就往虎山的方向而去。

    陸柬之望著他去往虎山的背影,目光凝滯,臉上露出一絲恍惚般的神色。

    片刻后,他突然轉身,竟也朝著那個方向,疾步追了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攀援抵達了虎山的所在。

    這個消息,迅速就被傳到了觀景台上。

    兩人的第二關,也算是相平。

    但不知陸柬之如何做想,在最後一關,竟棄了清談,選擇和李穆同往虎山。

    這一結果,著實叫人意外。

    陸光對兒子的選擇,顯然,事先也是完全沒有任何的準備。

    他似乎很是吃驚,並且,應該也有些不悅。但很快,就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正襟危坐,神色嚴肅。

    高嶠望著虎山的方向,眉頭緊鎖。其餘人則議論著,紛紛站了起來,不停地張望,好奇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

    虎山名「山」,實則是一個山腹內天然形成的洞穴。從前裡面關著用來相互廝殺格鬥以取悅貴族的猛獸。後來被廢棄,但名字一直保留了下來。

    而今日,這裡重被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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