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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江花月 - 104.第 104 章字體大小: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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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並沒多少興趣,聽阿弟在自己面前不斷地褒揚那個李穆如何如何英雄過人。

    父親想必已經給予他相應的嘉獎了。無論是什麼,都是他應得的。

    她更關心的,還是父親、叔父、堂兄,以及……陸家大兄柬之,這些她熟悉的、所關心的人,他們在戰事中,是否毫髮無傷,又到底何日回來。

    她打斷了高桓,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快了!我便是接到伯父的家書,知不日歸來,才來此處接你和……」

    他停了下來,看向一旁的蕭永嘉。

    蕭永嘉便靠坐在這間水榭窗畔的一張憑几之側,張著一隻手,對窗欣賞著自己今早剛染過的一副鮮紅指甲,五指青蔥,不遜少女。

    清河長公主不但有悍婦之名,且在嫁給高嶠之後,因生活奢靡而被人時常詬病。

    在洛神幼年的模糊記憶里,母親一開始似乎也並非如此,後來不知為何,漸漸沉迷其中。衣裳配飾,動輒花費數萬。光是鞋履,便存了不下百雙,鳳頭、聚雲、五色……各種形制,錦繡絢爛,金貝踩地,珠玉踏足,奢侈至極,許多放在那裡任其蒙塵,根本就未曾穿過。

    平日,她除了偶爾穿著道服之外,其餘時候,永遠都是光鮮逼人,即便一人獨處,也不例外。

    此刻亦是如此。

    陽光從窗外照入,映得插在她烏黑高髻側的一支蛇形琥珀頭金簪閃閃發亮,面龐肌膚,白得透膩,在陽光下閃動著珍珠般的美麗光澤。

    對姐弟倆在一旁的敘話,她看起來似乎渾不在意。

    高桓轉向她,恭恭敬敬地道:「伯母,侄兒奉了伯父之命,特意來此接伯母阿姊一道歸家去。」

    蕭永嘉連眼皮子都沒抬:「你將你阿姊接回去便是。我就罷了!來來去去,路又不算近,很是累人。」

    「伯母!實在是伯父信中特意吩咐過的!伯母不回,伯父必是怪侄兒的。何況為了先前那事,伯父對侄兒的氣還未消,這回若又接不回伯母,怕伯父更不待見侄兒。伯母,你就可憐可憐侄兒吧!」

    高桓見洛神背對著蕭永嘉,對自己偷偷使著眼色,心領神會,急忙又上去哀求。

    這還不算,噗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

    蕭永嘉放下自己那隻欣賞了半晌的手,轉過臉來,挑了挑一側精心修過的漆眉,丹唇一抿,笑。

    「六郎,你就知道哄伯母。起來吧,你今天就是跪穿了兩個膝蓋窩也沒用。放心吧,我不回,你那個伯父,不會拿你如何的。」

    高桓雖如同寄養於高嶠名下,但在這個有悍婦之名的長公主伯母面前,卻也不敢過於肆昵。

    聞言,只好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向洛神,一副儘力奈何的表情。

    「阿娘——」

    洛神咬唇。

    「你要回去見你阿耶,隨桓兒同回便是。我這就叫人替你收拾物件去。」

    蕭永嘉神色絲毫不為所動,打斷了女兒,從榻上站起了身,踩著腳下那片軟毛幾乎蓋過腳背的華麗氈衣,下了坐榻,轉身朝外而去。

    衣袖和曳地裙擺上綉著的那片精緻金絲花邊,隨著她的步伐,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洛神望著她的背影,微微發獃,不禁想起數月之前,自己生病後,母親回來照顧她的情景。

    據她暗中觀察,那些天,母親似是不允父親與她同居一屋,父親被迫夜夜都睡在書房之中。內幃僕婦,個個看在眼中,卻都裝作若無其事。

    好不容易,她終於盼到母親回來了,還以為父母能同居一屋,沒想到阿娘阿耶竟處成了這般模樣,絲毫也不避諱家中下人之眼。

    洛神氣母親的絕情,憐父親的怯弱。此刻見母親不願再回家去,雖感失望,但想起上回情景,又有些猶豫了。

    這回若再將母親求了回去,父母卻還是如同上次那般相處,於父親的處境而言,有些令她不忍。

    阿菊這時插話:「長公主,小娘子的婚事,若不是先前耽擱,早便定下了。如今國事已平,相公一回家中,陸家想必便要求親於小娘子了。畢竟是兒女婚事,乃頭等大事。兩家往來之際,還需長公主出面主持諸多禮節。長公主這時不回,怕是不妥。」

    蕭永嘉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眼洛神,不語。

    洛神聽到阿菊談論自己和陸柬之的婚事,便又有些害羞了,低頭不語。片刻后,聽到母親道:「罷了,一道回吧。」

    「倘若不是為了女兒,我是再不會回去那人面前的!」

    頓了一下,她又道了一句,語氣帶著濃重的強調之意,也不知特意是說給誰聽的。

    阿菊露出笑容:「自然了。家中嫁女,長公主豈有不回的道理?」

    她附和著,又高聲喚人收拾女主人的行裝。奴僕立刻忙碌了起來。

    洛神鬆了口氣,上去執住蕭永嘉的手,輕聲道:「女兒多謝阿娘!」

    蕭永嘉的一根雪白手指,輕輕戳了戳洛神的額心:「你呀,阿娘還記得從前剛生出你時,小小一個人兒。那會兒阿娘還在想,我的女兒,何日才能長大,長大了,必是最美的女孩兒。如今一眨眼,你竟就大了。阿娘老了,你也要許人了……」

    她說著,似有些感傷,停了下來。

    「阿娘半點兒也不老!」

    不知為何,洛神忽也有些難過起來,緊緊地捉住母親另只戴滿珠寶戒指的手。

    蕭永嘉搖了搖頭,自我解嘲般地笑了一笑:「罷了,和你說這些做什麼。好在柬之這孩子,我是放心的。走吧。」牽著女兒,出了水榭。

    ……

    洛神隨蕭永嘉,連同一道回城的數十個僕婦侍女,坐著畫舫登岸。

    隨高桓一道來接主母的高七早預備好了回城的牛車,一溜七八輛,每輛牛車之旁,跟隨了至少四個僕役,尤其最前頭,洛神隨母親坐的那輛,車身以香木打造,帷幔綉以金絲銀線,氣派非凡。

    幾十個服侍蕭永嘉的僕婦侍女,分坐牛車,首尾相銜,在高家僕役的保護之下,行過前幾日城外車道,一路之上,吸引了不知道多少的路人目光。十來個鄉間孩童聞聲奔來,嬉笑觀看,尾隨不去。

    高氏本就富有聲望,更不用說此次對夏之戰,居功至偉。道路兩旁那些鋤禾農人,知此為回城歸家迎接相公歸來的長公主車駕,待牛車走了過去,便低聲議論了起來。

    「聽聞相公懼內,行將半百,膝下卻只得一女,至今不敢納妾……」

    「相公於天下有大恩,皇天若是開眼,怎會叫他絕後……」

    議論聲雖低,卻還是隨風,隱隱約約地傳入了洛神的耳中。

    洛神有些不安,飛快看了眼身旁的母親,見她閉著雙目,面無表情,身體隨著牛車的行動,微微左右晃動,宛若途中假寐,已是睡了過去。

    高七騎馬在旁,也聽到了些,皺眉,立刻停馬,低聲命令僕役過去叱散那些長舌鄉人。

    「罷了,天下悠悠之口,你能堵上幾張?」

    蕭永嘉雙眸依舊閉著,只忽然道了一句,語氣平淡。

    高七聽主母如此開口了,只得繼續前行。

    一列車隊,不疾不徐,終於進入了皇城,朝著御街附近的高家行去。

    城中街坊,兩旁路人,見一列達官貴人所乘的牛車迤邐而來,認出出自高家,更是駐足相望。

    洛神早習慣了長公主母親的奢侈做派,原本坐在車裡,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快靠近御街時,道路兩旁行人越來越多,從懸下的帷幔縫隙里看出去時,見路人無不盯著自己和母親所乘的這輛牛車,想起方才城外那些村人野夫對父母的議論,心底不禁感到微微的羞恥,又有些難過。

    她悄悄往後縮了縮,靠在身後坐背之上。這時,聽見對面傳來一陣車輪的轔轔之聲,接著,自己坐的馬車停了下來。

    「怎不走了?」

    蕭永嘉睜開眼睛,發問。

    「稟長公主,那頭也來了一車,頂在路上,過不去。」高七在外頭應道。

    「哪家的車?」

    「郁林王妃。」

    郁林王妃名叫朱霽月,出身朱氏,為當今許皇后的閨中密友,和蕭永嘉差不多的年紀,嫁了宗室郁林王。

    郁林王地位高貴,平日卻一心修道,不問俗事,朱霽月便時常出入皇宮。論親,雖中間隔宗,洛神也是要叫她妗母的。

    洛神之前入宮,也曾碰到她過幾回。

    朱霽月的容貌,自是比不上蕭永嘉,但生就了一雙媚眼,亦是建康有名的美人,據說暗中養了不少的面首。

    蕭永嘉一聽到這個名字,眼中便露出厭惡之色,冷冷地道:「叫她讓道!」

    對面傳出了一道笑聲:「我還道是誰,這等的氣派,原是長公主回城。長公主長年居於白鷺洲,難得回城一趟,如同稀客。妾聽聞,高相公不日便也要回,得知想必歡喜,倘若因我擋道耽誤了夫婦見面,豈非罪過?」

    一陣風吹了過來,恰將前頭懸著的兩張帷幔吹開。洛神看了出去,見朱霽月坐的那輛牛車,前頭帷幔並未遮擋,車內一覽無遺。

    她坐在車中,錦衣絲履,只以一張鑲嵌珠翠的幕離遮擋面顏。幕離之後,長眉蟬鬢,若隱若現,反倒更引人想要一窺其容。

    道旁路人,無不爭相觀看,她卻渾若未覺,媚鈴般的笑聲里,只聽她不住地催促奴僕將自己的所乘先讓到道旁。

    高七見路通了,急忙指揮馭人繼續前行。

    車列漸漸行近高家宅邸。

    洛神悄悄看向母親。

    她雙目落在前方那道遮擋著視線的帷幔之上,肩膀挺得筆直,神色冷漠,面無表情,一隻手,卻緊握成拳,手背那青色的細細蛛形血脈,在皮膚下隱隱可見。

    今早剛染好的幾隻尖尖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掌心,她卻彷彿絲毫未曾覺察。

    「阿娘……」

    她有些不安,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輕喚了一聲。

    蕭永嘉回過了神兒,立刻鬆開了手,轉頭,對著女兒一笑,步搖亂顫,艷光四射:「到家了,下去吧。」

    蕭永嘉看得清清楚楚,女兒那一張原本如花兒般鮮嫩的美麗面龐,倏然褪盡血色,唇瓣發白,一雙眼眸的底處,分明已是瀰漫出了一層淡淡的水氣,可是她卻還在強行忍著,不肯讓那淚花兒從眼眶裡掉落。

    蕭永嘉的心,緊緊地扭成了一團。

    她的女兒呀,從身上掉落下來的這一塊肉,養到現在,十六年間,何曾遭到這樣五雷轟頂般的驚嚇?又何曾受到過這樣的羞辱和委屈?

    從覆舟山下來后,這一路,心中所積聚出來的所有的憤怒,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縱然希望渺茫,可是做母親的,就這樣認下這樁荒唐的婚姻,讓一個從前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個泥塘里打滾的武夫就這樣糟蹋了自己的嬌嬌女兒,她怎肯?

    蕭永嘉壓下心底所有的情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頭對阿菊道:「送阿彌回屋去!我去個地方!」

    她鬆開了女兒的手,轉身便走。

    「阿娘,你去哪裡?」

    洛神追上去問。

    「阿娘去去就來!你莫多想,先回屋去!」

    蕭永嘉未回頭,匆匆而去。

    「阿娘!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阿舅。可是今天的事都這樣了,阿舅還能幫我們嗎?」

    洛神的聲音滿是遲疑。

    她知道阿舅對自己很好。聽說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年,阿舅剛做皇帝不久,就要封她為郡主。只是阿耶當時極力辭謝,這事才作罷了。

    這些年間,阿舅時常接她入宮,宮裡有什麼新巧玩意兒,她必是第一個有的。逢年過節,更不忘賞賜給她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

    但是這回,阿耶都公開考校那個李穆和陸家大兄了。

    洛神知道阿耶,倘若事情不是到了不能私下解決的地步,涉及自己的婚姻,阿耶絕不會如此貿然行事。

    可見阿耶,已被逼得沒辦法了。

    洛神今早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現場,卻也能想象,覆舟山上上下,有多少人,上從皇室、士族,下到平民百姓,親眼目睹了這場考校。

    現在結果出來了,眾目睽睽之下,李穆勝了。

    就算阿舅是皇帝,就算他對自己再好,難道還能幫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反悔不成?

    蕭永嘉停下腳步,轉頭,看見女兒眼中閃爍的水光,心如刀割。

    「阿菊,你陪著阿彌!」

    她提起嗓門道了一聲,轉身去了。

    ……

    李穆在今日覆舟山的考校中勝了陸家長公子,按照先前的約定,高相公要將女兒下嫁給他。

    這個消息,如同旋風一樣,覆舟山的考校才結束不久,就刮到了城裡。

    到處都在瘋傳著。水井邊,街巷口,販夫走卒,引車賣漿,幾乎人人都在談論。

    蕭永嘉趕去台城的路上,人坐在牛車裡,一路之上,耳中不斷飄入來自道旁的這種議論之聲,幾乎咬碎銀牙。到台城后,穿過大司馬門,徑直入了皇宮,往興平帝平日所居的長安宮而去。

    統領皇宮守衛和郎官的郎中令孫沖剛護送皇帝回了宮,遠遠看見長公主行來,面色不善,急忙親自迎上,將她引入外殿。

    蕭永嘉道要見皇帝。

    孫沖陪笑道:「長公主請在此稍候。陛下方才回宮,尚在更衣,容臣先去通報一聲。」

    興平帝這兩年身體不大好,從覆舟山回來,精神一放鬆,人便感到乏力,屏退了左右,正想著心事,忽聽長公主來了,立刻猜到了她的目的,一時有些心虛,遲疑了下,吩咐道:「說朕吹了風,有些頭疼,吃了葯,剛睡了下去。叫阿姊可先回去,朕醒來,便傳她。」

    孫沖知皇帝不敢去見長公主,出來將話重複了一遍。

    蕭永嘉忍住氣:「我家中也無事,就不回了,在這裡等陛下醒!」

    長公主自己不走,再給孫沖十個膽,他也不敢強行攆人,只好賠著笑,自己在一旁守著,朝宮人暗使眼色,命宮人進去再遞消息。

    蕭永嘉裝作沒看見,上了坐榻,挺直腰背,面向著通往內殿的那扇門,坐等皇帝出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卻不是皇帝從裡頭出來,而是當今的許皇后,在宮人的伴駕下,從殿外入了。

    蕭永嘉和許皇后的關係,多年來一直冷淡。皇後來了,近旁的孫沖和宮人都迎去見禮,蕭永嘉卻不過點了點頭而已。

    許皇后眼底掠過一絲惱恨,臉上卻帶著笑,主動上去,坐到對面:「長公主,這兩年少見你進宮,聽說還一直自個兒居於白鷺洲上,一向可好?這回入城,想必也是為了阿彌的婚事吧?我方才也聽說了,陸家長公子惜敗於李穆,想來,高相公是要秉守諾言,下嫁阿彌吧?」

    她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同情之色。

    「那個李穆,出身低微,確實配不上阿彌,這婚事,阿彌委屈了。但事已至此,你也只能想開些。李穆畢竟捨命救過六郎。我又聽說,也是當日高相公親口許下的諾言。今日此事,也算是天意吧!何況,這個李穆,我聽聞人才武功,也算是拔尖,等他做了長公主的女婿,陛下愛屋及烏,自然也會多加提拔。有高相公和陛下護著,誰敢說一聲不好……」

    「我呸!狗屁的天意!」

    一直沉默著的蕭永嘉柳眉倒豎,突然拍案而起,竟罵起了俚俗之語。

    「許氏,你當我不知?這事若不是你許家從中煽風點火,會弄成今日這樣?你口口聲聲聽說,聽說,倒都是哪裡來的聽說?我沒去尋你的晦氣,已是給你臉了,你竟還敢到我跟前賣乖?」

    她掃了眼許皇后的臉,冷笑:「面臉如盆。難怪!好大一張臉!」

    這些年間,兩人關係雖冷淡,但蕭永嘉這樣發怒,當眾叱罵諷刺許氏,卻還是頭回。

    許皇后的一張圓臉迅速漲得通紅,也站了起來,指著蕭永嘉:「長公主,你這是何意?我是怕你難過,特意過來,好心好意勸你幾句。你倒好,沖著我發脾氣?此事又和我許家有何關係?」

    她亦冷笑:「陛下怕是不願見你,你還是回吧!」

    蕭永嘉鼻孔里哼了一聲:「陛下便是不願見我,我也是他的長姐!這皇宮,還沒有我蕭永嘉進不去的地方!」

    她一把推開跟前的宮人,咚咚腳步聲中,大步入了內殿,不見皇帝人影,怒問邊上的內侍:「陛下呢?」

    內侍抖抖索索:「陛下……方才出去了……」

    蕭永嘉環顧一圈,來到一束垂於立柱側的帳幕前,猛地一邊拉開。

    興平帝正躲在後頭,以袖遮面,見被發現,只好放下衣袖,慢慢地回過臉來,露出尷尬的笑:「阿姊,你何時來的?都怪那些人!未及時告知朕,叫阿姊久等了……」

    蕭永嘉原本滿臉怒容,怔怔地看了皇帝片刻,眼圈卻慢慢泛紅,忽然流下了眼淚。

    「阿胡!」她喚著皇帝的乳名,聲音顫抖。

    「我知你不願見我,可是阿彌是你的親外甥女,難道你真的忍心要將她嫁入庶族,從此叫她被人譏笑,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興平帝見蕭永嘉竟落淚,頓時慌了,忙雙手扶著,將她讓到榻上,連聲賠罪:「阿姊,你莫多心,怎會是朕要將她下嫁?實在是當日,此事鬧到了朕的面前,朕無可奈何。何況今日,你也在的,結果如何,你都瞧見了。朕便是有心,也是無力啊——」

    他連聲嘆氣。

    蕭永嘉抹去眼淚,凝視著皇帝,半晌,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皇帝被她看得漸漸心裡發毛,微微咳了一聲:「阿姊,你為何如此看朕?」

    「陛下,我知道這幾年,你對阿彌父親頗有忌憚。怕你為難,宮中我也不大來了。今日為女兒,我厚著臉皮,又入了宮。既來了,有些話,便和你直說。我也不知到底是否有人在你耳旁說了什麼,或是你自己想了什麼。但阿彌父親是何等之人,我再清楚不過!年輕時,他一心北伐,想為我大虞光復兩都,奈何天不從人願,功敗垂成。這些年,我知他心中始終抱憾,卻依然竭盡所能輔佐陛下,不久前又率我大虞將士擊敗北夏,保住了江北的緩衝之地。我不敢說他沒有半分私心,但他對陛下,對大虞,可謂是竭忠盡節,盡到了人臣之本分!這些年來,他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唯恐一個不好,引來陛下猜忌。公德如此,私德更是不愧屋漏。一件家中內裡衣裳,四五年了還在穿!試問當今朝廷,誰能做到他這般地步?偏偏樹大招風,高氏本就為士族首望,如今又添新功,不但招致別家暗妒,陛下有所思慮,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不厚封,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看著有心之人從旁推波助瀾,忍心陷我女兒至此地步?她若一生不幸,這與殺了我又有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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