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好心
王彥望著她, 緩緩道:「是我有意透露消息給他, 他今夜才會出現。」
語嫣眉頭一鬆:「所以您沒有讓他殺晉王。」
他伸手在她眉心撫過:「沒有,可我也知道,今夜晉王若是現身,杜古硯一定殺他。」他語氣清淺, 一如平素,卻無端透著肅殺之氣。
「……為何?」
「你可知, 晉王的生母德妃?」
語嫣搖頭:「從未聽過。」
王彥將她身上的被子攏緊了些, 道:「先帝在時, 晉王生母德妃娘娘寵冠六宮, 無人能及。據聞,這位德妃娘娘不僅才貌雙全, 還品行淑良,從不與人爭長短。豈料……她的寢宮竟忽然在三更時突起大火,一宮的人都給燒得屍骨無存。」
語嫣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輕拍她的後背:「不然還是不聽了?」
「我沒有怕, 只是……覺得那位德妃娘娘好生可憐。」
王彥看她望著自己,大有催促之意,無奈一笑,又接著往下說:「當時晉王並不信錦衣衛調查所得的結果。」
「什麼結果?」
「錦衣衛所查, 那場大火是一樁意外, 是偏殿的宮女將爐子留著失察走開, 才引起大火, 牽連一宮。」王彥道。
「若是我, 我也不信。」
王彥目光一動:「為何?」
「德妃娘娘是四妃之一,品階這麼高,住的寢宮肯定也不小,一個小小的偏殿失了火,怎麼可能將一宮的人都給燒死呢?更不提還有那麼多下人在。」
他挑眉:「那依你看,會是什麼人要害德妃娘娘?」
「若我能知道,還有您什麼事呢。」
王彥啞然失笑。
他搖了搖頭,繼續道:「為了此事,晉王不僅和先帝鬧了一通不快,還性情大變,變得一日比一日難接近,直到……如今。」
語嫣垂眸,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晉王方才給射殺時的面容,心頭髮緊。
王彥握住她的手:「他死了,你可難過?」
語嫣將臉貼在他胸前,悶聲道:「與您說實話,之前他那樣待我,我心裡是十分怨恨恐懼他的……」
不僅僅是這輩子的種種,還有那些斷斷續續的前世魅影,都令她對晉王抵觸惱恨、避之不及。
「可今日,看著他死在自己眼前,我……我好像並沒有覺得快活和解脫,」她低低道,「方才聽您說那些,我心裡想,果然這世上沒有誰是生來就壞的……不過我也知道,這不是他做那些事的理由。」
說到此處,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被晉王掐死的紫扇,臉色登時一白。
王彥將人摟緊,沒有出聲。
過半晌,語嫣仿佛緩和了些,隻聲音有些沙啞道:「您接著說罷。」
「其實當年德妃火焚一案,案情殘忍,還有一個原因,」王彥一頓,「她死時,正懷著七個月大的身孕。」
語嫣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會……」她眸子一動,驀地一顫:「難不成那個杜古硯就是……」
王彥倒不意她能一下猜到杜古硯身上,頗為意外,眼裡掠過一絲贊許:「不錯,那個未足月的孩子,就是如今的杜古硯,他是晉王的同胞弟弟。」
語嫣愈發迷惑:「您怎麼知道他就是晉王殿下的弟弟?若真是如此,他為什麼要殺自己的親哥哥?」
她到這會兒還清晰地記得,剛剛杜古硯立在樹影前的面容,一絲波動也無,就像一尊精美無情的雕塑。
「原本我也想不到,」王彥道,「不過是因為上一世的記憶,窺得了一點先機。」
語嫣恍悟,又聽他道:「葉駙馬和葉家大小姐是他殺的,你在恩覺寺遇到的那位蒙面人也是他。他殺死葉其銘,是為了逼反晉王,至於害那葉大小姐,則是為了對付我,還有之後刺殺太子,種種這些,無非是為了謀反篡位。」
他嘴中說的這些,分明都是令人心驚肉跳的大事,於他口中而出,竟有幾分雲淡風輕、無足輕重似的。
語嫣已經給震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咽了口唾沫道:「那他為何要殺晉王?若是謀反篡位,為德妃娘娘報仇,他們兄弟二人不應該在同一條船上麼?」
王彥望向她:「本來的確是如此,只是當中出了一個變故。」
「什麼?」
「晉王突然想起上一世,是杜古硯想都想不到的事,」王彥道,「你也一定能看出來,他就如南楚巫女所言,執念過深,一心只想要奪回你,甚至就連皇位和殺母之仇都不放在眼裡。不過,這也不僅僅是因為你,更因為……這另外的兩樁事,上輩子他都已經做到了。」
語嫣呆住:「您是說……」
王彥沒有言語,神色卻表明了一切。
「從晉王提出要離京起,杜古硯就察覺到了他的反常,」王彥眸光一深,「晉王知道得太多,卻又想抽身而出,杜古硯自然是會……大義滅親,退一步說,他們兄弟二人並無多大的情誼,只不過有共同的血脈罷了。」
「那上輩子,杜古硯他到底如何了?還有……害死德妃娘娘的人到底是誰?」
王彥料到她有此一問:「我只能回答你頭一問,上輩子杜古硯大敗,是就地伏法。至於後一問,眼下還不能說。」
他目光湧動,異常黑沉。
語嫣感覺他身上透出了一陣寒意,不自覺往他身上靠去,下意識地想替他暖一暖。
他神色一柔,伸臂圈住她:「好了,聽了這麼多,也該歇了。」
*
東宮,主殿,司徒晉與趙澤在殿內相對而坐。
聽暗衛稟報完晉王夜闖王家被當場射殺一事,司徒晉陡然變色:「宋家那個小丫頭有沒有受傷?」
「回殿下,宋二小姐並未受傷,只是受了些驚嚇。」
司徒晉面色一緩,忽然抬眸,就見對面的趙澤笑得意味深長,神色微變。
他抬手讓暗衛退下,臉色沉了下來:「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趙澤不以為怵,仍笑吟吟道:「自然是看你生得英俊,承襲了我三四分的風流,心中欣慰。」
眼下,司徒晉卻沒有心情與他玩笑。
趙澤輕輕一笑:「如今你也不該再喊什麼宋家小丫頭了,過了今夜,人家就是王夫人了。」
司徒晉雙目似利劍般冷冷朝他一瞥。
趙澤:「你這麼生氣做什麼?難道我說的有哪裡不對?」
司徒晉繃著臉:「沒有。」
趙澤煞有其事地看他一眼,道:「你是擔心那丫頭給嚇壞了?放心罷,王大人口蜜腹劍,嘴皮子了得,這會兒多半是摟著人在新房裡好生撫慰呢……」
司徒晉的臉色愈發難看,他冷冰冰地掃了趙澤一眼,徑直起身,拂袖而去。
只是人還未踏出大殿,就聽到趙澤在背後悠悠道:「好外甥,容我這個舅舅問你一句,你總不會是……想和你那親爹一樣罷?」
司徒晉倏然轉身,猛然盯向他。
趙澤淡淡地回望他,分毫無懼,甚至還有幾分悠哉遊哉:「我可是……一片好心。」
*
翌日,晉王謀逆伏法之事傳出,晉王府也很快給錦衣衛查抄,與之走動緊密的宗族世家,皆受牽連,無一能逃脫厄運。光斬首的就有近百人,其餘的,女眷多沒入教坊司或是淪為賤婢,男丁則淪為苦役或被判流放。
除此外,有一件事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此次晉王謀逆,乃張廉與王彥合力緝拿,本來皇帝有意給張廉一個恩典,願將晉王府的張側妃放還歸張家。可萬萬沒有想到,張廉不僅當堂拒絕,還拒絕得義正言辭、徹徹底底,直言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當時在朝堂之上,皇帝對張首輔這一番大義滅親之高尚行徑,很是讚歎嘉許,直誇人有格局、一心為國雲雲。
畢竟張如雪是晉王寵妃,與晉王關係緊密,此事一出,自然也在砍頭之列。原本,皇帝提出要放她回張家,雖則是有一兩分試探之意,但更多的卻是真心實意。晉王府闔府被斬殺,區區一個女子,又能掀起什麼浪花來?最主要,屆時將人弄個半死不活、終身殘廢,再把過錯推給許藏鋒和錦衣衛,然後將人送回張家,既無後顧之憂,又能賣張家一個人情,一箭雙雕。
誰能想到,張廉竟然會如此不留情面。
這麼一來,這張如雪是不死也得死了。
此外,在晉王謀逆一事中,陸家夫人也做了半個幫兇,即便是被晉王脅迫,也不能輕饒。如此,就褫奪了陸家的忠勤侯爵位,命陸家將那位陸夫人休棄下堂,遣送至南陵寺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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